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劳飞飞的话犹如一根尖细的针,重重戳入每个人最柔软的隐秘地方,明明无声无息,却偏偏振聋发聩。
又仿若有一双无形的手,狠狠在心尖上抓了一把,扯得五脏六腑都跟着隐隐作痛。
刚刚一家三代共赏视频的和谐场景一去不返,原本的其乐融融瞬间散去,团囿成厚厚的阴云,仿佛千斤泰山一般压在头顶,将整个劳家罩了个密不透风。
劳飞飞倔强地扬起下巴,上面写满了不羁无畏,心中却像是被塞了一块巨大的冰,堵得喘不过气来。
在乌黑冰冷的海水中,她仿佛一叶失去方向的孤舟,虽然拼尽全力想要到达彼岸,却因为势单力薄的缘故,最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即将被拖着沉入无尽深渊。
不能哭!
劳飞飞咬紧嘴唇,直直地盯着父亲,硬生生将泪水逼了回去,那眼神如同两枚烧红了的钉子,几乎要将他刺穿。
劳宝一脸懊恼,他不敢和女儿对视,也顾不上火辣辣的脸颊,只是焦躁地抓了抓头发,和以往一样,以沉默对抗一切,并没有做任何解释的打算。
见父女俩僵持不下,劳栋暗暗叹了口气,心说真是造孽。孙女犟儿子倔,这俩人都是一样的狗脾气,不是亲生的才怪!
和以往一样,他关键时刻只能站出来和稀泥,拉过劳飞飞的手小声安慰了几句,又黑着脸训斥劳宝:“播都播了,赶紧想想怎么办,怨天怨地的,有用吗?”
“爸,你别总护着她……”劳宝知道无意中伤了女儿,态度虽然依旧强横,语气却软了下来,表情也有点不自然,刻意转移话题,“咱管不了她一辈子,就这干啥啥不行的,以后不定怎么遭社会毒打呢!”
“嫌我们没能耐是吧?”劳宝的用意,劳栋心知肚明,但又舍不得宝贝孙女被如此贬损,怒气冲冲道,“台词背八九十遍背不下来,打群架找老头老太太帮忙,好不容易接受回采访,审查个片子还得闺女当中间人传达……你那么厉害,咋不自己来呢?怎么?现在出了岔子,埋怨飞飞了?早你干什么去了!”
劳栋这番夹枪带棒可谓字字都落在点子上,刀刀见血,句句扎心。
在父亲口中,四十多岁的劳宝简直成了一无是处的废物,他下意识就想争辩,甫一开口才发现人家说得都是事实,顿时没了脾气,面红耳赤地嗫喏道:“我……我这不是给她个锻炼的机会吗?”
“别介,用不着!”劳栋冷哼一声,“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别打着为闺女好的名义,逃避责任。”
“就是!”爷爷“胡搅蛮缠”式的撑腰,瞬间将压力转移到了父亲身上,劳飞飞的心情好了不少,也不觉得那么委屈了,冲劳宝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多年以来,她知道“母亲”是不能碰触的话题,事已至此,再执着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总的来说,劳飞飞是个心大的女孩子,脾气就像龙卷风,来得快也去得快,给台阶就下,上一秒还痛不欲生,下一秒就可以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
“我什么时候逃避责任了?”
在这个家里,只要有劳栋在场,劳宝就不可能在父女俩的“战争”中获胜,再僵持下去,老爷子又该捂着心脏哎呦了。
意外冒出来的花絮已经让人焦头烂额,千万不能再横生枝节,他只能服软,“这就找那小子,看能不能撤下来重发。”
“叮咚叮咚……”正在这时,劳飞飞的手机突然响了,她吸了吸鼻子低头一看,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许鸿鹄来电话了。
“给,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劳飞飞把“活学活用”发挥到了极致,冷着脸将手机递了过去,见劳宝又是一顿横眉立目,立刻指了指劳栋,“我爷说的。”
“喂!”劳宝一腔怒气无处发泄,全都冲着许鸿鹄去了,他大声嚷嚷道,“那视频怎么回事?谁让你瞎加花絮的?经过我允许了吗?”
“劳小……叔……啊……不是……哥……宝哥……”电话那边的许鸿鹄也是一头汗,今天家里突然出了点急事,只能将视频上线的事情全权委托给摄影师,没想到那家伙突发奇想加了“料”,等自己看到时已经来不及了,第一时间就想着打电话解释。
原以为是劳飞飞,没想到竟是气急败坏的劳宝,他心里更慌了,说话也颠三倒四,不知该如何是好,“真对不起,这就下线,别着急,真气死人了……”
“我告诉你,许……许乎乎……”情急之下,劳宝一时想不起对方的名字,瞎叫一气,“如果因为这个视频,影响大宝旅馆的生意,你得负全责!”
“我负责我负责!”许鸿鹄汗如雨下,真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自己还惦记着和劳飞飞有进一步发展呢!这回彻底没戏了……
他欲哭无泪道,“哥,你合计一下损失,不管多少,我都赔……”
“你都赔?”劳宝一瞪眼,声音立马拔了八度,“我呸!你赔得起吗!”
“爸爸爸爸……你先等会……”电视屏幕上的视频一遍遍重复播放,劳飞飞突然发现点赞评论数上升得极快,就像开了倍速一般,她顾不上心里的别扭,赶紧打断劳宝,“让许鸿鹄看看后台,网友好像讨论得挺激烈。”
“还能说什么?肯定是骂咱呢!”劳宝的血压跟着数据一起飙升,心拔凉拔凉的,“这回算是完了。”
“别急叔……哥你别急……”许鸿鹄听到劳飞飞的声音,赶紧让摄影师查数据,没想到竟意外发现收获了潮水般的赞扬声,连带着“饿魔”账号的粉丝量都跟着激增,速度之快让人瞠目结舌。
与此同时,劳宝的手机也传来一连串“叮咚叮咚”,那是提示有客人订房的声音……
事情似乎发生了惊天大逆转,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吼吼地打开订房系统。
果然,黄金周的客房秒没,甚至还来不及涨价。
眼看错失了大赚一笔的机会,劳宝不由捶胸顿足,对着电话那边的许鸿鹄就是一顿埋怨:“原本能卖到三百的客房,一百就订出去了,一间都不剩,你说你这人……让我说点什么好?”
“都订出去了?”劳栋这才反应过来,抓着劳飞飞的手,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五一的房,都订出去了?”
“没听我爸说嘛,一间都不剩!”虽然不喜欢这份“工作”,但劳飞飞也很兴奋,有客就意味着有钱,有钱劳宝心情就会好,劳宝心情好她日子就好过,这绝对是连锁反应,“等忙完五一,我们是不是能出去旅游了?”
“都二十了,就知道玩!”虽然嘴上这么说,劳宝心里却乐开了花,再和许鸿鹄对话时,语气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小饿啊,网友都说了点什么啊?真想不明白,他们怎么好这一口呢?”
“说平凡却努力生活的样子,真美!”许鸿鹄刚把摄影师骂了一顿,这会直冲人家作揖,哪有功夫仔细看留言,只能捡两句有水平的汇报,“总之就是觉得你们不容易,要去大宝旅馆打卡。”
“真美?”劳宝咂摸咂摸嘴,回忆起当时混乱的场景,百思不得其解,“有啥美的?”
“嗳,这有个人……说是你同学……”一条私信猝不及防地跳了出来,正好落入许鸿鹄的眼中,为了讨好劳宝,他将“重要信息”一字一句地认真复述,“当年一别,就失去了音讯,你现在还好吗?”
“同学?”劳飞飞捕捉到这两个字,八卦之魂顿时燃烧起来,她没心没肺不记仇的性格跟劳宝一模一样,刚才的委屈怨气一下子抛到九霄云外,凑到电话旁抢着问,“男的女的?不会是我爸初恋情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