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里还在叽里哇啦地喊叫着,喧闹热烈的气氛如同身处菜市场。
当“初恋情人”四个字跳出来的时候,劳宝只觉得心脏挨了一记重锤,耳边“轰”的一声巨响,他突然什么也听不到了,整个世界毫无预兆地跌入绝对沉寂。
呼吸一窒,笑容凝固在嘴角,脸部肌肉瞬间僵硬。
不过,也只是怔忡了三秒钟而已,劳宝又迅速恢复了正常,满是嫌弃地用胳膊肘怼了怼劳飞飞:“一边去,别捣乱。”
“我看看啊……”
劳飞飞的声音仿佛细柔的春风,裹挟着花草的清冽味道拂过许鸿鹄的耳畔。
他身体中的肾上腺素直线飙升,激昂亢奋,执行力空前高涨,说话功夫就把对方的资料看了个仔细。
头像是一簇野草,网名叫海阔天空,性别星座职业一片空白,许鸿鹄只能实话实说,“看不出男女……留了一个号码,希望你能回个电话。”
“我来打我来打!”劳飞飞直接把手机夺了回来,“赶紧发过来,别磨磨叽叽的。”
“已经发过去了。”许鸿鹄心里一阵欢喜,视频效果超出预期,大宝旅馆客房秒没,自己大大地露了一回脸,接下来和劳飞飞的关系推进一步是顺理成章的事……
他越想越激动,似乎看到了对方穿上婚纱的模样,话里话外简直要滴出水来,仿佛把这三十年的柔情全部交付,“要是联系不上,我帮你打。”
“好嘞!”劳飞飞的心思都在父亲的旧日恋歌上,哪里体会得到许鸿鹄的脉脉深情?急三火四道,“有事再联系,拜拜!”
“拜……”第二个“拜”字还没说出口,电话就被挂断了,许鸿鹄却舍不得放下手机,盯着渐渐变暗的屏幕傻笑,心中涌动着磅礴的情感,如同沉寂多年的火山复活,沸腾热烈一触即发。
微烫的手机仿佛幻化成劳飞飞的如花笑靥,他满是甜蜜地低语道,“拜拜。”
“瞧你那发春样!”摄影师原本对自己的“独家创意”很满意,结果却被骂个狗血淋头,还没来得及反驳,没想到歪打正着两厢成就,这会见许鸿鹄一脸花痴相,不由气道,“上赶着不是买卖!”
“单身狗懂什么!”许鸿鹄心情大好,懒得和他计较,神秘兮兮,“真正的爱,是情不自禁的主动。”
“呕……”摄影师yue了。
就在大龄青年许鸿鹄对爱情发表高谈阔论时,劳飞飞的电话已经打出去了。
“您好!请问是海阔天空吗?”
自从二十年前从广州灰溜溜地回来后,劳宝几乎和所有同学朋友都断了联系,这其中有愧疚有不甘有羡慕有嫉妒,也有无奈惋惜伤心遗憾,原因很复杂。
时间倏忽而过,曾经的刻骨铭心现在回头再看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他还没想好要不要联系对方,没想到女儿自作主张拨了号码。
更让人慌张的是,竟然秒通!
听见电话里传来一个男声,劳飞飞不由有点失望,看了一眼父亲,撇了撇嘴。
随后,她将手机塞到劳宝的手里,“你初恋情人。”
这个沉寂多年的词今天被反复提起,又是从女儿嘴中吐出,劳宝觉得仿佛有一把生了锈的钢锯,在他心上拉来拉去。
痛楚是缓慢而绵长的,一开始只像蚊子咬,渐渐扯得每个细胞都有了感觉。
那种疼并不剧烈,却是具体而微的闷、酸、涨,利器封喉不见血,钝刀磨人骨连筋。
明明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怎么还会这样呢?
他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瞪了劳飞飞一眼,清了清嗓子,才冲着话筒问了一声:“你哪位?”
“劳宝,真是你啊!”虽然两人隔了时光流年和千山万水,但对方还是听出了老同学的声音,语调顿时轻快起来,完全没有疲惫中年人的沉沉暮气,“视频上看着像,不过又觉得太年轻了,我还真没抱什么希望。”
“你是……”一个熟悉的名字呼之欲出,劳宝皱紧眉头琢磨了一会,轮廓场景都清晰可见,偏偏就是那几个字想不起来。
心里越急,脑子越不给力,只能重复着毫无意义的词汇,来掩饰记忆力衰退的尴尬,“是那个……那个……那个……”
“傅大宇!”对方直接扔了三个字过来,虽然话中带笑,但语气里却透着浓浓的不满,“不够意思啊!连老同学都忘了。”
“嗐,没忘没忘……”记忆裂了条缝,一张刀条脸冲破岁月的藩篱,清清楚楚地浮现在眼前。
傅大宇是劳宝的初中同学,初三才从外地转过来,是班上最矮的男生,又矮又扁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又大又重的黑框眼镜,永远都是一副睡不醒的模样。
劳宝有点不好意思,自嘲道,“这不是岁数大了嘛,各方面都退化,有点老年痴呆的前兆。”
“别谦虚了,视频我刚看完,你现在可是大老板!”傅大宇嘿嘿一笑,“怎么?怕我跟你借钱?”
“大宇,瞧你这话说的,咱什么关系!”嘴上虽如此这般,但劳宝心里却有点打鼓。俗话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思忖片刻,他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试图将危险的小火苗摁灭,“谈钱多伤感情啊……”
这句暗含深意的话刚一抛出,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若不是话筒那边传来的呼吸声,劳宝甚至以为对方已经不在了。
此时,爆红的喜悦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忐忑懊恼,他不禁默默感慨,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这才红了十分钟,烦恼就上门了,心中迅速盘算等下该如何尴尬又不失礼貌地拒绝对方。
“开什么玩笑?我能跟你借钱吗?”傅大宇终于出声了,简简单单几个字让劳宝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了地,他的声音中透着爽朗骄傲,丝毫不掩饰从骨子里流露出的优越感,“哥们儿现在广州,大厂高级程序员,年薪百万。”
好家伙!
劳宝一惊,一个趔趄差点儿把自己绊倒,震动之余心里很不是滋味。
刚刚全家正在为黄金周满房雀跃,眼下跟傅大宇一比,自己赚这点辛苦钱,还比不上人家一个零头!
金钱上的碾压能瞬间划分阶层和地位,这种变化是无声无息又摧枯拉朽的,劳宝收起了一开始的随意,话里话外明显带了些许尊敬:“大宇,老谢,谢总……真没想到你小子出息了!”
“嗐,再出息也是打工,比不上你们这些做老板的。”
二人互相吹捧了半天,最后约定有机会一定聚聚,见劳宝笑逐颜开地挂了电话,不明真相的劳栋这才发问:“大宝啊,飞飞说的是真的吗?”
“啥?”劳宝一头雾水。
“初恋情人……”劳栋一脸神秘,冲着手机努了努嘴。
“什么跟什么啊!”劳栋无语,“你怎么也跟着添乱呢!男同学,是男的。”
“谁规定初恋必须是女的?”劳飞飞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毫无形象地翘起二两腿,冲劳栋挤了挤眼睛,暗戳戳地报复,“我说的对吧,爷?”
“一边待着去……”劳宝横了劳飞飞一眼,没心思在这些无聊的事上纠缠,想起刚刚令人震撼的数字,感叹道,“傅大宇以前学习还不如我呢,现在年薪百万,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劳飞飞心头一颤,打着挺跃了起来,两眼直放绿光:“我的目标就是找个年薪百万的男朋友,这辈子安心做个米虫,不愁吃不愁喝。”
“那不对……”劳栋立马表示不同意,溺爱归溺爱,三观不正可不行,这点觉悟他还是有的,“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两口子有还隔只手,尤其是女孩子,得自强自立自尊自爱……”
“你听这丫头胡吣呢!”劳宝不屑地哼了一声,“她也得有本事认识年薪百万的人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