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破层层雾气后,飞机终于平稳地攀上了几万米高空。
一团团蓬松的云朵点缀在澄净的天空中,高饱和度的湛蓝沁人心脾。
由于没有明显的参照物,这个承载着几百人的庞然大物仿佛一动不动,速度在时空面前失去了意义,窗外的一切让人如同坠入梦里。
由于有了明确的目标和惦念,就算再寻常的风景,在劳飞飞眼里也变得非同一般。
擦肩而过的每一朵云都有了生命,镶着金边的它们在微笑招手,仿佛在迎接她的到来。
又大又圆的太阳就在不远处,也许是因为距离太近的缘故,它收起了平日里的芒刺,变得温柔顺从,也愈发清晰明快。
劳飞飞揉了揉眼睛,发现在最核心的位置,隐隐约约有一抹淡灰。
那是一个男人的侧影。
只见他一身米色休闲装,挽起裤管,双手插兜,低头含笑。光环背后,是碧蓝如洗的天空,又像是一望无垠的大海,浓墨重彩,如同油画般不真实。
虽然连脸都看不清,但劳飞飞的喉咙像是被扼住,呼吸一下子停滞了。
是Kelen!
这个名字才攀上心尖,那影子立马转身,眉眼轮廓清晰立体起来。
如天神一般,踏云而至,裹挟着万道霞光,转眼就走到了劳飞飞的面前。
小小的舷窗完全无法阻碍这跋山涉水的相逢,即便是最坚固的玻璃,在磅礴的热烈下,也软化消融。
Kelen的手缓缓探了进来,如同电影中的慢动作。
劳飞飞甚至能看清他皮肤上的每一个毛孔,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清冽味道,感受到他带来的炽烈狂热……
让人心软心悸心折,恨不得就此死去。
“快醒醒,马上到了!”
就在Kelen的手刚刚碰触到劳飞飞的发丝时,一个突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眼前的一切美好像是被惊到了一般,像菟丝花的羞涩触手,蜷曲着后退,连带着将一切旖旎收回。
仿佛有一柄无形的画轴凭空插入,以摧古拉朽之势迅速抽离,缱绻画卷最动人的部分还没来得及完全展开,就被收了回去。
劳飞飞急坏了,眼睁睁地看着触手可及的Kelen消失,却无能为力,汹涌的泪意不受控地涌了上来,她忍不住大喊:“别……别走……”
见孙女不仅没醒过来,反而双眉紧皱,脸上有痛苦之色,嘴里呢喃不清,劳栋在她耳边轻唤了两声:“飞飞,做梦了吧,快睁眼!”
劳飞飞只觉得“忽”的一下,光彩陆离的世界彻底消失,一股极强的下坠力量将她瞬间拉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深渊。
心脏一滞,她猛地睁开眼,只见劳栋那张充满关切的脸被放大了好几倍。
“哎呀,醒了,醒了就好!”劳栋总算松了口气,见劳飞飞一脸迷茫,他充满爱怜地摸了摸孙女的头,“别怕啊,白天的梦,不作数的。”
不作数?
现实中的求之不得,竟然在梦中也不作数?
尚未完全清醒过来的劳飞飞鼻子一酸,嘴巴瘪了瘪,怅然的情绪翻滚而至,眼泪一下子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咋还哭上了?”坐在中间的劳栋心头一紧,见身边的劳宝无动于衷,用胳膊肘使劲怼了怼儿子,瞪了他一眼。
“做噩梦了呗!”劳宝完全没当一回事,飞机上的广播刚刚响起,优美婉转的女声如同天籁,一字不落地落入了他的耳朵。
“女士们先生们,中午好!我们的飞机预计将于30分钟后抵达广州白云国际机场。
广州的地面温度为30摄氏度,86华氏度。
‘闻道今春雁,南归自广州’。
广州,一座自成一派、人情味十足的城市。
这座一线城市蓬勃的生命力体现在最朴实的烟火之中。
上下九陪伴你走过春夏秋冬,
粤菜糖水点缀你生活中的滚滚红尘,
就连最平凡的两点一线,
都被它映照成绾青丝般的绕指柔。
再次感谢您选乘本次班机,原您在羊城度过一段美好时光,我们下次旅途再会。”
劳宝的心头激荡过一股不可言喻的热流,连带着眼眶都跟着发热。
上下九、粤菜、糖水……这些具体而微的烟火气,瞬间将他拉回二十年前的滚滚红尘。
“这当爹的,一点都不关心孩子。”见劳宝不为所动,劳栋不满地哼了一声,随后转过头,拉起劳飞飞的手,软言细语地安慰道,“别哭啊,飞飞,爷爷在这呢……”
劳飞飞哀怨地看了劳栋一眼,千般愁万般怨涌到舌尖,却一个字也不能说,想起来去无踪的Kelen,抽搭得更厉害了。
随着抵达时间的逐渐临近,飞机开始不断降低高度。
不知道是失重导致的身体不适,还是离Kelen越来越近的缘故,她只觉得心脏忽悠忽悠乱颤,似乎下一秒就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窗外不再是杳无人烟的风景画,城市的轮廓渐渐从模糊到清晰。
劳栋看了一眼时间,紧张地叮嘱孙女:“抓紧,马上要降落了。”
他将起飞前乘务员演习的动作迅速在大脑里过了一遍,浑身肌肉收紧,头顶着前排座椅,双臂护住两侧,肉眼可见的紧张。
“没事,稳着呢!”虽然离开广州二十年,但再次踏上这片土地时,不,甚至还没落地,劳宝就生出一种过气主人翁的感觉,“这会没风没雨,安全得很。”
“爸,你对广州很熟吗?”劳飞飞忍不住问了一句,她正盘算着以怎样的状态出现在Kelen面前才最妥当,明里暗里打探着那些遥远又陌生的地名,“周大福金融中心,是最高的楼?”
“周大福?那不是卖黄金的吗?”劳宝对广州的记忆还停留在二十年前,“以前中信大厦是最高的,我还在那上过班呢!八十三层,一刮风,呼呼直晃悠,可吓人了。”
“哦……”劳飞飞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自言自语道,“现在周大福金融中心是最高的,听说里面净是些大公司,还有世界五百强。”
“你怎么知道的?”劳宝心里一动,广州果然是一个充满魔力的地方,从小到大,女儿什么时候对工作感过兴趣?这还没到地方呢,竟主动谈论起这些。
听着劳飞飞满口“职业化”词汇,他不由老怀安慰,决定一见面就跟傅大宇提,趁着这股热乎劲儿,宜早不宜迟。
“网上看的。”劳飞飞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多,她吐了吐舌头,赶紧别过目光,含糊道,“第一回来,不得做好攻略啊!”
被蒙在鼓里的劳宝和劳栋互相看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就在此时,起落架触碰地面,飞机如同脱了缰的野马一般,一路颠簸着向前冲去。
乘客们绷直了身体,双手紧握座位扶手,脚尖死死顶着地面,抵抗着巨大惯性带来的冲击。
经过三个半小时的飞行,来自鹄城的祖孙三人终于降落到了南粤大地上。
等待他们的,是这座敢为天下先的城市的火热和一切皆有可能的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