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午饭后，我们准备轮流休息。我对唐俊华说：“你先去休息吧，这里有我看着。你要养足精神，下午还要继续送生日蛋糕呢。”
唐俊华黯淡地点点头，算作回应了一下。
我立即看出他心情不好。难道刚才我帮他付尾款的事，伤了他的自尊，他不高兴了？
我尚在猜想，大牛道：“老大，你先顶着。2点钟之后，我就来接力。”
我应道：“好。”
说话间，唐俊华离开了店厅，上楼睡觉去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心想，这回又该如何宽慰他呢？
2点之后，大牛准时来接我的班。小美也来了，站在销售柜台的位置上，负责销售。我对大牛和小美交代一声，然后疲惫地抚了抚额头，上楼去准备休息。
等我睡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4点多了。我洗漱了一下，喝了杯热茶，就向顶楼走去，去看看老妈和灵儿的情况如何。
灵儿正坐在钢琴前，一边弹着曲子，一边与老妈研究着歌谱的唱法。看见我进来，她们停止练唱，齐齐地向我望来。
我随口问道：“练得怎么样？这歌好唱吗？”
灵儿摇了摇头，老妈则愁眉苦脸地道：“这歌太难了……尤其是那高音部分。我根本就找不到调儿，不知道该怎么唱……”
我走过去，拿起已经打印出来的其中两页歌谱，仔细地浏览了起来。
灵儿和老妈停止说话，静静地看着我，等待着我看完。
半晌，我放下歌谱，对灵儿道：“我先弹一遍，看看感觉如何。”
说罢，我照着歌谱，开始试弹起来。在中途，我遇到了一些难弹的音段，便又重复试弹了几遍。
如此反复弹了十几遍之后，我终于初步掌握了此歌谱的节奏和情感，道：“我来弹，你们来唱，注意跟上我的节奏。”
接着，我重新开始弹奏。灵儿和老妈站在我的身后，看着歌谱，跟着 琴声认真地练唱起来。
在钢琴声的引导下，老妈和灵儿，慢慢地掌握了歌谱的节奏和感情。唱出的歌声，也越来越与琴声相契合。
而另一边，唐俊华则继续奔走于大街小巷之间，马不停蹄地送着生日蛋糕。
在他的努力下，他后车座上叠放的生日蛋糕，慢慢的越来越少。当到6点的时候，生日蛋糕终于只剩下了一个。
他回头望着最后的那一个生日蛋糕，微微地松了口气。只要送完这一个，他就可以回去了。
他打开卫星导航，输入目的地。导航屏幕界面，很快显示出行驶路线。一个悦耳的女声，从导航仪里传出，温柔地报告着一系列行驶数据。
他听完女声的报告，望了一眼前方已经蒙上了一层淡薄夜色的道路，发动车子，向前方驶去。
大约半个小时后，他来到了一个小区。小区里耸立着一栋栋高楼，看样子是个公寓。他在外面将车停放好，然后拎着生日蛋糕，向小区大门走去。大门的安保问清楚了事由后，就对他放行了。
他按照生日蛋糕上的地址，找到第8栋单元楼，走进电梯，伸手按下16楼的按钮。就在电梯门即将合上的时候，几个孩子突然闯了进来。他们一边嘻嘻哈哈，一边在电梯里追逐胡闹。
忽然，其中一个大胖子看见了唐俊华手中的生日蛋糕，顿时两眼放光，一边鲁莽地伸手去夺，一边叫嚷起来：“哇，快看，是蛋糕！”
唐俊华没有料到他们会大胆到来抢自己的蛋糕，吓了一跳，手上一松，蛋糕“啪”的一声掉落到地上。
“你……”他气得瞠目结舌，恼怒地瞪着小胖子，几乎说不出话来。
小胖子见闯了祸，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唐俊华本来想要大骂他一顿，但见他哭了，一时间愣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正犹豫间，电梯到了9楼，门自动打开。这几个小孩子想也不想，立即冲了出去。而那个闯祸的小胖子，正要一步跨出电梯门，猛地想起了什么，回身踢出一脚，将地面的生日蛋糕踢得飞起，重重地撞在电梯墙壁上，然后嘿嘿地咧嘴一笑，转身匆匆逃离。
唐俊华错愕万分，额头上冒出密密麻麻的黑线，正要发怒去追，但电梯门竟然在这个时候合上了。
望着紧紧地关上的电梯门，他心中蒙上了一层乌云。再看一眼掉在壁边的蛋糕，心中的郁闷更深。
为何麻烦总是找上我，我到底招谁惹谁了？
老天爷，你是不是故意整我？
烦闷间，电梯到了16楼，瞧着打开的电梯门，他却迟迟地没有迈出去。
几秒之后，电梯门又重新关上。他失神地望着电梯门。在电梯里上上落落了几次，才终于收拾好烦闷的心情，蹲下身，去捡起已经被踢坏的蛋糕礼盒。
踢成这个样子，肯定是不能吃了。
该怎么办，要告诉有成，叫他再做一个吗？
可是……这个客户规定要在7点半之前送到，现在再去赶做，恐怕是来不及了。
要不，先将这个坏的送到他的家中，告诉他缘由，再赶做一个，叫他耐心等待？
他想了半晌，最后还是觉得这个方法最好。于是，他厚着面皮，再一次按下了16层的按钮，提着被踢得不成样子的蛋糕礼盒，向客户的家门走去。
到了1602的门前，他又犹豫了，心中莫名地生出一丝怯意，迟迟地没有叫门。
再踟蹰再三，他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已经快7点了，没时间了。
他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不能再逃避。于是深深吸了口气，沉定了一下心神，拨通了客户的手机号码。
“喂？”一个粗矿的男声问道。
他迟疑了两秒，回答：“你好，我是送蛋糕的，现在到了你的家门外。”
“是吗？我正觉得奇怪，都快7点了，蛋糕为何还没有送到。我这就来开门。”
说着，屋里传来叮叮咚咚的脚步声，随后房门咯吱一声打开了。一个身高1米9多、身形粗壮的男人，出现在门里。
他扫了一眼戴着帽子和口罩的唐俊华，目光移到他手中的蛋糕礼盒上，不禁一愣。
见他一副傻眼的模样，唐俊华连忙鞠了个躬，道歉道：“对不起！这蛋糕本来是好好的。可是我刚才在电梯里准备上楼的时候，遇到了几个熊孩子。其中一个扑过来抢蛋糕，搞得蛋糕掉到了地上。后来，他又狠狠地踢了蛋糕一脚。于是，蛋糕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真是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请你原谅。我会通知我们的作坊，赶快再做一个，给你送过来……大概两个小时就好，请你耐心等待一下。”
粗壮男人面上腾起一股青色，然后沉着脸，语气不善地问道：“你说要我等两个小时，你知道，两个小时是什么概念？”
唐俊华微微错愕。他听出粗壮男人语气不善，没有回答。
粗壮男人铁青着脸，道：“今天是我女朋友的生日。我说好要在8点钟为她庆祝生日的，为此我专门订制了你们店最贵的蛋糕。可是你现在却跑来对我说，对不起，蛋糕弄坏了，请你耐心等待。你自己说，若换成是你，你能不能等两个小时？”
“我……”唐俊华语塞。
“把你的蛋糕拿走！我以后再也不会买你们店的蛋糕了！”粗壮男人挥舞着拳头，发狂地咆哮。
唐俊华没有动。
“听到没有？我叫你滚！”粗壮男人见唐俊华没有动，更怒了，面目狰狞地大喝。
唐俊华还是没有动。他想起早上犯的错误，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以挽回我们蛋糕店的声誉。
粗壮男人见唐俊华还是没动，面色一沉，沉声道：“你不走是吧？”
唐俊华感觉不妙，正不知将会发生什么，却听见粗壮男人命令道：“你进来。”
难道出现了转机？
唐俊华怀疑地想着，心中升起一丝希望。他无暇多想，提着蛋糕礼盒，进了屋门。
“将蛋糕放到桌子上。”粗壮男人将唐俊华带到饭厅，命令道。
唐俊华依言将蛋糕放到饭厅的餐桌上。
“打开。”
唐俊华听话地打开蛋糕礼盒，露出已经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蛋糕。
“吃了它。”
唐俊华错愕地看向粗壮男人，只见他扬着下巴，一副倨傲而不可一世的样子。
“怎么，你不肯吃？”粗壮男人见他没有吃，眼睛微微眯起，射出一丝阴森的寒光，“你不吃的话，我就投诉你，还有你的店家，并且以后都不会再照顾你们家的生意。”
唐俊华似乎在挣扎。但他接着想起了我，想起了蛋糕店，想起了早上给我们惹的麻烦。最终，他深深地吐了口气，压抑住心中的不愿和抗拒，拉下口罩，捡起礼盒里面的塑料刀叉，叉起一块蛋糕，一口一口地吃起来。
粗壮男人见唐俊华吃得很慢，不满了，嚷起来：“谁叫你吃这么慢？给我吃快点！”
说着，他突然抓住唐俊华后脑勺的头发，使劲地向蛋糕压去。
唐俊华没有防备，被他压在蛋糕上，整个面部都陷在蛋糕里。
“吃，给我吃！哈哈哈……”粗壮男人丧心病狂地大笑着，手上继续加劲，让唐俊华的面部在蛋糕上摩擦。
唐俊华愤怒地挣扎着，想把头从蛋糕中抬起来，但奈何粗壮男人力气甚大，他无法挣脱。
终于，粗壮男人玩够了，松开了捏着唐俊华后脑勺的手。唐俊华这才能把头从蛋糕中抬起。他犹如差点溺水而亡的人，呼呼地喘着粗气。
此时，他的面部已经糊满了乱糟糟的蛋糕和奶油，变成了个大花脸，看上去十分滑稽。
当他喘顺了气，他立即怒瞪向站在一旁的始作俑者，额头上青筋暴起，就要不顾一切地扑上去，狂揍他一顿。
但粗壮男人却适时地大嚷起来：“你想打我？好啊，你来啊！你若动手，我就将你殴打消费者的事散布到网上去。你就等着上新闻头条，然后准备关店大吉吧！”
看着他嚣张的样子，唐俊华恨不得立即揍死他。但他说的恐吓的话最后还是起了作用。他的拳头举到半空，迟迟都没有落下，仿佛被定咒术定住了一般。
唐俊华拳头颤抖着，他的牙齿咯咯直响，额头上青筋几乎要跳出，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放在过去，若遇上这种情形，他早就一拳揍过去了，还会将这种家伙打个半死，管它会有什么后果。
可是……他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他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高高在上的夜星珠宝集团总经理。眼下的他，只是在一间蛋糕店里打工的打工仔，比面前的这个混账还要卑微。
而且，现在他的身后有我，有我的蛋糕店，他得顾及打人的后果。他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行事无所顾忌。
最后，他的理智战胜了冲动和愤怒，缓缓地将拳头放下来了。
“哦？这就完了？我还以为你至少会揍我一拳呢。”粗壮男人见唐俊华压制住了愤怒，嘴角勾起揶揄的笑意，挑衅道。
唐俊华抹了一把满是奶油和蛋糕的脸面，压制住愤怒，喘着粗气，举步绕过他，准备离开。
“慢着，将你的蛋糕也一起拿走！”粗壮男人嚣张地叫嚷着，抓起一把压烂的蛋糕，重重地拍在唐俊华的后脑勺上。
唐俊华停下了脚步，他的身体僵住了，浑身一动不动。
“还有……还有……”粗壮男人还不罢休，继续抓起糊烂的蛋糕，一把一把地拍在唐俊华的后脑勺上。最后，他直接抓起蛋糕礼盒，将剩下的蛋糕，全部倒扣在唐俊华的头上。
“哈哈哈……”他看着满头蛋糕的唐俊华，拍手大笑，高兴得合不拢嘴，“你满头蛋糕，就像是蛋糕老人……哈哈哈，名副其实的蛋糕老人！”
唐俊华听着他的嘲笑声，气得牙齿都要咬出血来。他的拳头咯咯直响，差点忍不住要回过身，一拳揍扁他那张嚣张的笑脸。
他重重地呼吸了几口气，竭尽全力将心中的怒火压下，然后快步朝大门走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这种人，他一秒钟也不想与他多待，他怕他会忍不住，将他暴打一顿，打得他口鼻溅血，送进医院急救。
到了外面，他一路穿过走廊，搭乘电梯，走过长长的道路，才到达小区外面的停车地点。
在路上，许多行人看见他满脸的蛋糕和奶油，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并疑惑地对他指指点点。
他强忍屈辱，默默地承受着被别人指指点点的难堪，返回到自己的车上。
“啪”的一声，他重重地关上车门。在驾驶座上静静地坐了几秒，然后拉开副驾驶储物箱，将里面的抽纸全抽了出来，疯狂地擦去头上的蛋糕和奶油。
可是蛋糕和奶油实在太多，不管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到最后，抽纸用完了，他停止了擦拭，望着后视镜里自己的脸，呆呆地一动不动。
后视镜里映出的一双憔悴的眼睛，黯淡无神，忧郁而苦闷。
这就是我吗？
这就是原来那个意气风发、狂放不羁的唐俊华吗？
“哈哈哈……哈哈哈……”
他忽然大笑起来，笑得不能自已，笑得眼角流泪，笑得前仰后合。
片刻之后，他扑倒在方向盘上，没有征兆地大哭起来。
晶莹的眼泪，随着嚎啕痛苦的哭声，就像决了堤的洪水，哗啦啦地往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