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上雕刻着复杂的梵文,季嬷嬷小心翼翼的推开了门,露出里面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的暗道。
暗道中只寥寥点着几盏昏暗的佛手拈花灯,迂回曲折,深不见底。
季嬷嬷率先走进去,苏筱顿了一顿,也随后跟上。
二人走在里面脚步回声极大,如鼓擂在心底,苏筱不知为何,浑身情不自禁的起了一层鸡栗子。
突然,她脚下踩着什么滑物,身子往前倾去,不敢使用武功的她,情急之下只能伸手摁在一旁突兀的东西上,一阵钻心的刺痛,自掌心猛然生出。
借着模糊不清的视线一看,苏筱霎时惊出了一身的薄汗。
一根尖利的细石柱,离她咽喉只余寸许!
她下意识的扫视四周,竟全是杂乱无章散落的大小石块,有的圆润,有的尖锐,竟没一处平坦!
而走在她前面的季嬷嬷,连顿都没顿一下,健步如飞的快速往前走去,她的影子被拉长印在暗道墙上,如鬼魅般稳稳飘动。
苏筱心突突一跳,突然意识到方才她就是真的在这暗道里丢了性命,只怕季嬷嬷也不会扭头看她一眼!她连忙起身,赶紧往里走去。
一路上苏筱已极小心的避开脚下的石头,饶是这样,她依然被绊得连连踉跄,索性再也没有跌倒。
大约走了一刻,脚下没了嶙峋的石块,眼前隐隐有亮光传来。
苏筱顺着亮光走去,一丝若有似无的香火味在夹在徐风里淡淡萦回。
她揉着手臂上的几处痛意,回望了一眼漆黑的暗道,想起刚刚一路走来,真是让人心惊胆战。
暗道之外,是一排郁郁苍苍的乔木,佛堂掩映其后。
季嬷嬷站在被树叶切割得斑驳的阳光下,静静看着苏筱狼狈的模样。
良久之后,季嬷嬷从袖中拿出莹白方巾递给苏筱,示意她擦一擦手上的血渍,肃然道,“三小姐,太后让我带你走暗道的原因,你能体会出来吗?
苏筱想了想,摇头道,“筱筱不明白。”
她是真的不明白,为何太后会让人修一条如此怪异的暗道,要知道在里面稍不注意,可就真的得去西方极乐见真佛了!
季嬷嬷脸色一舒,又似回忆起了什么,嘴角泛出一丝苦笑,缓缓道。
“暗道中的每一块石头都是人生路上的绊脚石,要想成功,就得踩着它们,绕过它们,学会在它们之间游刃有余,三小姐,你现在不明白不要紧,以后你就会明白了。”
绊脚石?
苏筱当即会悟,却也因这样的解释吃了一惊。
暗道中之中大小石块数不胜数,太后登上今天的位置,铲平了多少绊脚石,手上染了多少鲜血?
有权利的地方就有诱惑,因为诱惑又催使人不停歇的争斗,在算计与被算计间纠缠。
即使到头来得到了最尊贵的头衔,也只是男人的附属品!
而她绝不会要这样的生活,她绝不会让任何人越在她之上,哪怕与她厮守的人是九五至尊,她也要与他比肩,一同傲视天下。
走进佛堂之中,果然不出苏筱所料,已经早早备好了笔墨,大有一种请君入瓮的意思。
季嬷嬷领了她走上前,没有发话,看了她一眼,又看向佛祖面前的蒲团上。
苏筱见状稳稳走上前,跪到佛祖面前。
她的手触及桌上那本厚厚的女戒时,眉头终于皱了皱,顿了一顿,她才拿起笔,蘸饱墨慢慢抄写起来。
好在苍玺的文字与现代汉字区别不大,即使个别不认识的,贯穿前后句,也能隐约猜出字的意思。
苏筱使用的是自己所会字体中最为柔和清秀的簪花小楷,一竖誊抄下来,如朵朵墨梅在纸上绽开。
其实她最拿手的是颜体,铁画银钩,锋芒毕露,但很显然不适合用在这样的情景之下。
左右这惩罚都躲不掉了,她干脆就当是在练字了,平心静气下来,她渐渐沉浸到写字中去。
季嬷嬷在旁侧观察,对苏筱的态度十分满意,细细看了她的字后,更是赞赏般连连点头。看来眼前的苏三小姐也并不像外界所那般无才无德,光是这一手字,就能将许多名门千金比下去。
这边苏筱一页一页的写着,手实在酸乏得厉害了,她才停下来,扭头一看,手边的案几上已是厚厚一叠了。
直至此时,她不过写了一边遍,手腕已经受不住了,若真勉强写完后面的九遍,那她这手一定废了。
可季嬷嬷站在一旁,一动也不动,丝毫没有要离去的意思,苏筱无奈的叹了叹,只得再次提笔奋笔疾书。
直至第二遍抄完,苏筱几乎连笔都快拿不动了,一张脸完全皱成了苦瓜。
再回到苏府时,已是大下午了。
自早上出门至今,苏筱就喝了口茶,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一踏入院中她立即让丹枝找了些吃的。
填饱肚子后,苏筱吩咐丹枝不要扰她,执了一卷,趁院中丫鬟不注意,飞身上了院子里葱郁的大树,找了一处舒适的枝干躺了下来。
春末的树叶正是最鲜最翠的时候,阳光从叶缝间洒下,温暖却不炙热。
偶有声清脆的鸟鸣在枝叶间响起,这样的地方比起她中死气沉沉的大床,要有趣多了,加上枝叶茂密,苏筱并不担心被人发觉。
她睡功一流,睡相老实,当然也不会掉下去的。
勾了勾嘴角,在淡淡叶香味的包裹中,她将往脸上一盖,就与周公约会去了。
苏筱抛却了一切杂念睡得很沉,以至于她丝毫没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树上多出来一个人。
银色凤翼面具,面具下一双如紫宝石的眼睛瞬也不瞬的落在苏筱身上。
紫眸中生出一抹好奇,他削薄的唇轻轻扬了扬,对着苏筱脸上那本勾了勾手指,便飘落到了他的掌心。
他沉吟了一下,然后摇摇头,又点点头,如若不看这惨不忍睹的睡姿,倒也是能勉强入眼。
睡梦中的苏筱全然不知她以被人打量了一番又一番。
没了的遮挡,她有些不适应突如其来的阳光,皱皱眉头,她朝着背过光线的地方翻身。
然而,她却忘了,她此刻并不是躺在被她嫌弃的床上。
这一翻身,苏筱已经清醒了,可她身下也空了。
最重要的,是她浑身都不能动弹,这感觉就和木正霖给她点穴之后一样。
苏筱认命的闭上眼睛,做好扑进大地怀抱的准备。
可想象中的痛意并没有出现,她睁开眼睛一看,自己正悬浮在离地一尺的距离。
苏筱直直瞪向头顶的大树。
她目光中的寒意让捏了隐身决的司墨不禁抖了一抖,手中灵力汇成的无形丝线也因他的一时分神而断裂。
然后,苏筱华丽的摔在了地上。
触到地,苏筱僵硬的身子就恢复过来,她从地上爬起来,拍去灰尘,扭头四下张望,别说人影,连个鬼影子她都没看到。
或许是因美梦被扰,苏筱心里十分不痛快,一边转身朝着中走去,一边低声咒骂道,“丫的,谁在这样捉弄我?有种别让我逮到,否则一定扒下他的皮!”
语落,她停了下来,眼角余光便瞟到院中那棵大树树梢的枝桠剧烈晃了一晃,随后静止下来,再无半点动静。
苏筱脸上的不耐与怒意消失的一干二净,眸子沉了下来。
虽然没有看到人,也没有感觉到丝毫异样的灵气波动,但她可以百分之百的肯定,有人来过,而且已经离去!
苏筱在树下站了片刻后,正准备飞身上去看一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院外却走进一个丫鬟。
丫鬟走上前,扫了一眼苏筱沾满灰尘的衣裙,和同样糟糕的发髻,收回目光,微微行礼道,“三小姐,将军让你前往正厅用晚膳。”
苏筱顿了一顿,点头道,“我知道了,告诉我爹我随后就到,你先去吧。”
丫鬟走后,苏筱又看了一眼大树,然后回房换了身衣裙,拆了发髻,用一根丝带松松绑在脑后,向正厅走去。
她原以为木正霖将饭局设在正厅是家庭聚餐,会办得很隆重。到了一看,才发现除了木正霖,再没别的什么人,连丫鬟也屏退的一干二净。
苏筱虽不情愿,但仍然站在门口唤道,“爹。”
“过来坐吧。”木正霖用目光示意苏筱坐到她旁边的位置。
木正霖破天荒的温和语气让苏筱惊了一把,好在她小心脏承受力够强,随后,她默不作声上前坐到他身旁。
不动声色的扫过桌上的菜肴,金菇溜豆腐,油酥小香茄,酱腌黄瓜,清拌莼菜等等,一应俱全都是素菜。
苏筱霎时懒得动筷了,她虽然并不好肉,可面对一桌不太对口味的素菜,她宁愿被肉噎死。
难道不知道她还在长身体吗?
还是苏家穷的买不起肉了?
“筱筱,算起来我们还不曾这样正正经经的一起吃过一顿饭,说到底,还是爹忽略了你。”木正霖说着夹了一块茄子放到苏筱碗中。
苏筱脸色变了变,木正霖确实不够尽职,否则怎么会给她夹最讨厌的茄子?
“我记得你娘当年最爱吃的就是茄子,不管怎么做,她总像吃不腻一般。”
听木正霖这么一说,苏筱全然明白过来,只怕这一桌子的菜都是琅华郡主喜欢吃的。
今日在雍华宫也听太后提了琅华郡主,这个女子究竟是怎样的人,让这么多人对她念念不忘?
今日木正霖既然主动提起,她就索性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