訾紫端着一碗药进来,沉默了一会,还是忍不住说:“郡主你怎么穿得这样单薄,不冷吗?”
“就你最啰嗦了,把药端过来吧,今日爹爹休沐,你让厨房里今日多做些他爱吃的。”
訾紫连忙冲着身边的丫头招招手,将手里的药递给她,伸手将外衫抚正,披在了郁福华的肩上道:“这是去年给郡主做的,夹了一层绒,跟普通抗寒的那种料子不同,往年郡主用不上,不想回了这上京竟是第一次拿出来,刚好还剩余一些,正好可以再替郡主做一件衣裳。”
郁福华将一碗药很快喝得见底了,訾紫很快递上来一颗蜜饯,还是熟悉的清甜味:“你别做了,我也用不太上,这样你将那料子送去澹台府,或者让人给六殿下做一件送去吧,他怕冷,我倒是没那么怕冷。”
訾紫触碰到郁福华的手掌,的确是暖呼呼的,他们郡主对打打杀杀的确更热衷一些,并且没有多大属于郡主的矜持,訾紫心想,幸好还有自己,能够随时再郡主一旁随时提醒她一下,不然外界要想诋毁他们郡主,不知道能挑出什么任意一件事来抓她的错处,只好委婉地道:“郡主,我们又不知道六殿下的衣裳尺寸,这怎么能做得出来。”
郁福华伸手重新捞回了鞭子,三言两语说完就报完了萧釉的肩宽尺码,接下来又一句简简单单的:“他看着应该是还要瘦一些,不过冬天的衣裳做大一些也没什么大碍的。”
话音一落,那边訾紫手中的空碗已经掉落在了地上,她双眼瞪得很大,蓦地让人觉得她下一秒就会瘫软倒下去:“郡主……这种事您是不起不应该知道……的吧……”
郁福华此刻正在做一个拿着鞭子往下抽的动作,因为一大早地不在状态,觉得胸腔有股火没发泄出来,郁福华完全没给她留喘息的余地,一时嘴快地道:“谁说我不知道了,应该是这个尺寸没错,就是……”
结果一抬头,訾紫已经震惊得往后退了几步远,脸上带着一旦郁福华外多说几句,立刻就要一口老血喷出来的震惊和绝望,郁福华转眼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捂住嘴,佯装无事发生的样子检查自己手里的九节鞭,还同訾紫道:“这柄把有些松动了,你改些日子让师傅给它紧一紧。”
訾紫也只得装傻充愣道:“是,郡主。”
就在两人都相对无言的时候,秦驷却脸上带着焦色:“郡主,大夫人来了,没通传守卫,就那么直接进来了,这会已经快到后院了,你吩咐过一定要拦住大夫人,可是没人敢。”
郁福华发出了一声啊,焦虑地挠挠头,手里已经把鞭子扔到了一边,踱来踱去:“看来是躲不过去了,今日又不用入宫。”
眼看着已经无处可避了,郁福华看向自己府中的院墙,双手隔着距离量了量距离,自下而上地望去,回头同訾紫的眼神撞在一起。
訾紫连忙摆手:“郡主,这可使不得,那院墙最近还被加高了一些,你这直接落地不是找罪受吗?”
郁福华叹了一口气,额上的热汗刚去,就觉得有些凉,将手里的鞭子扔给秦驷,一抬头却见郁大夫人就带着几个丫头停在不远处。
郁大夫人姓曹,单名一个凝字,是个极其妥帖又温柔的人,郁大夫人手里拿着一片手帕,替郁福华擦去脸上的点点碎雪:“这个院子只有你们回来我才觉得有点人气。”
郁福华露出个讨好又乖巧的笑:“这府里平日全靠着大伯母照顾着,才不至于荒败下去,我早早都想去看看大伯父,可哥哥说大伯父心情一直不佳,所以我才一直推迟着没去看他,还望他不要生气。”
大夫人不置一词,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头,往她一旁一坐,从身边丫头怀里摸出一叠册子,拉了下来正正摆在郁福华面前:“你少来,躲了我好几日了吧,那日让你逃了,今日我非得把你给拘下来,来吧,咱们一个个好好看看。”
郁福华像是四处乱窜被拿捏住的兔子,耳朵都耷拉下来了,余光瞥见了那一后摞,整个人更不好了。
一方面,她没那个心思,这上京城里除了同她年纪相仿的,其余的都是些毛还没长齐的小兔崽子,他原先起了这个念头之时还是因为在萧釉面前信口胡说,谁让天辰帝一门心思地想要将她和萧纺凑到一起;另一方面,她如今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根本没心思找什么夫君。
萧釉那晚的话还在她心中摇摆不定,倒不是她不解风情,郁福华觉得他可能的确带着点少年人的真心,甚至牵动起了她更遥远的思绪,可前世的教训告诉她,萧釉侧身摆出的位置,并不属于她。
以前不是,以后也不可能是。
郁福华将那本册子架回去,主动上前给郁大夫人揉揉肩,脑子里拼命地想着该怎么把今日应付过去,大夫人一眼就识破她的招数。
大夫人把玩着手中的册子,“啧”了一声,看得直点头:“这杜府家的二公子人品端正,模样也尚佳,他们家世代忠良,他本人也算才华横溢,福华,你说呢?”
郁福华只见了画像两眼,在脑中疯地搜索着上辈子的记忆,电光火石间,她讳莫如深地摇摇头:“大伯母,知人知面不知心,他看起来一副正人君子的样,据说私底下很好色,是青楼楚馆的常客不说,据说他们家早年就给他定过一桩婚事,他嫌人家姑娘长得不好看便对人始乱终弃。”
大夫人用的是疑惑的眼神看着郁福华:“真的吗?看不出来啊?”
郁福华肯定地点点头:“杜志晟嘛,大伯母你可要擦亮眼睛,我可不想把我后半生的幸福托付到一个重色轻义的人手上。”
大夫人面色犹豫,眼神变化几下,琢磨了一番后就变了个口径:“差点被你给骗了,你少忽悠我,你这刚回上京,到哪里去知道这么多的后宅密辛,你肯定是诓我来着。”
郁福华唇角抽了抽,却忍不住想要反驳,这是真的,心里也不由地懊恼地想,上辈子萧釉就是这般喜欢打听别人家的私宅事。
“那这个赵府的大公子,长得也是一等一的俊,这可是当时的去年的殿试榜首,媒婆都快把他们家的门槛都踩空了。”
郁福华看着那一张凌然正气的脸,发现这个人的确没什么好话好说的,郁福华露出一脸佩服的模样,随后道:“他既然这么厉害,会看上我吗?我还是近来多念了些书,他既然还没有成亲想必他眼光肯定不低吧。”
大夫人喝了一杯茶,看着郁福华坐着的姿势调换了三次上下,非常沉不住气,颇为同感地点点头:“你说得没错,可谁叫你爹爹是延平王,无论如何也是他高攀了,放眼整个大燕,也没几个能说你配不上这回事。”
郁福华还能说什么,只能应声点点头,大夫人不慌不忙地又相看了好几个上京中叫得出名的公子哥。
郁福华撑着下巴:“太丑了……”
“人家这是不修边幅……”
“太老了……”
“他就只比你大三个月……”
郁福华伸手一摸,重新展开一张在桌上:“大伯母,咱们继续……”
然后这一通称得上从鸡蛋里挑骨头的行径就足足进行了好几个时辰,郁章推门进来时连衣襟上的碎雪都没顾上擦,就径直走到了郁福华身边,双手抱在胸前,像是一具身形魁梧的铁傀儡。
大夫人下意识地朝着郁章吐苦水:“王爷,我看啊,咱们郡主这哪是挑夫君,这是挑个神仙人物往家里供着呢,咱们这都几个时辰了,一个合眼的都没挑上。”
郁福华觉得有些羞愧得不去看郁章和大夫人。
郁章但是很淡定。
“大嫂,这不能慌,咱们得仔细谨慎一些,”郁章说道,“若是她这关都过不了,再怎么样都无济于事,还是慎重一些好。”
郁福华心里一动,抬起头来,郁章难得正色,淡淡地说道:“这家世也用不着太好,清清白白就行,样貌也不是很重要,过得去就行,最重要的是人品,是个有责任感顶天立地的男人,胸怀坦荡,最好武功也是会一点。”
郁福华在一旁点头表示赞同。
大夫人先是一愣,随即睁大了眼睛,不待郁章反应过来,不由分说地拍了拍桌子道:“你这样说,我倒是想起一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原本握着糕点的郁福华手顿住,一个动作生生停住,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不由得有些不好的预感,后背紧绷了起来。
大夫人低声道:“许家那个老二啊,许缙,年轻有为,不过才二十出头就坐上了禁军统领的位置,这是寻常人能坐得上的吗?他从小跟福华丫头又一起长大,知根知底,我瞧着他对福华也是百依百顺,这样的好男人可不是近在眼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