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救出来后,郁福华便说自己不骑了,许缙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怎么了?”
“恶心头晕,现在我要回去。”
许缙:“郁福华,你又给我装,你平时日壮得跟牛似的。”
萧釉听见他们说话,便迈步走了过来,郁福华只道不好,转身就准备走,许缙揪住了她的后领,郁福华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郡主刚才没被吓到吧。”
郁福华深呼吸一口气,转身盯着萧釉领口的修边花纹,也不敢抬头直视萧釉,她怕自己会失态露出让人很尴尬的表情,那口气吸得格外大。
站在萧釉旁边的女子名叫画姒,父亲是当今陛下的亲舅舅,举手投足间都是贵气,是上京城第一美人,郁福华酸唧唧地想的确不知道甩了她几条街。据说这位画姒乡君与六皇子是青梅竹马,而两人情投意合,就等皇上亲自赐婚。
而上辈子,郁福华记得画姒却是成了太子的侧妃,说来到底还是自己破坏了萧釉的姻缘,才让他们有情人分开。
郁福华拍掉许缙的手:“我没事,多谢六皇子。”,
浑身下上仿佛散发着柔光的画姒,抬手指了指不远处:“郡主受惊了,不如去那边休息一下。”
郁福华刚想推拒,突然好几个上京城有头有脸的年轻子弟驾马蹿了出来,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意气风发和倨傲。其中太子萧纺坐在马上在众人前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们,在他们身边绕了一圈,在郁福华身上多看了几眼。
有点不忍直视般挪开了眼,而后从马上下来了,郁福华跟着人朝着太子行了礼,站在不远处,脑袋低得极低。
太子不喜欢她,郁福华以前喜欢他,她以前一直想不通太子为何讨厌她。
现在可算知道了。
他都能想象得出来太子在众人灼灼目光注视下,从她的贺礼里拿出一只绣得惨不忍睹的荷包,难怪太子对旁人都是温和有礼,唯独对她是冷眼冷遇,不假辞色。
郁福华往后退了几步,只觉得背后又撞到了一个人,闻到淡淡的药味,微微带点苦涩,并不难闻。
郁福华:“……不好意思。”
萧釉:“没关系。”
她往右边挪了一点,许缙哎哟了一声:“你踩我干嘛?”
郁福华:“…………”
随从上前将马牵走,唯独郁福华那匹不驯服地甩着身上的泥,甚至还跑到太子面前甩了他一脸泥点子。
郁福华清楚地看见萧纺闭了闭眼睛,脸瞬间就垮了下来,扬声喊道:“这谁的马!”
众人都噤声,郁福华用手捂住嘴,虽然不知道为啥倒霉的总是她,但那马确实是她的,郁福华跑出来牵住那马。这马性子格外跳脱,看见了郁福华还亲热地用头蹭蹭她,然而众人却听见太子发出了一声冷笑。那是一声充满了嘲弄和郁闷的冷笑。
“郁福华,又是你。”
郁福华拍拍马头。
郁福华:“……太子殿下恕罪,实在是这马性子太跳脱,我这就把它带走,好好教训它。”
萧纺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你这些伎俩不觉得太下作了吗?”
郁福华还能说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只能点点头:“太子殿下教训得是,我这就消失在你跟前,你先擦擦。”
说完拖着马就走了,许缙对着太子拱了拱手便追了上去。
萧纺用手指擦了擦脸,无端心里又是一股子气。他真是讨厌死了那个郁福华,粗鄙又不知礼,没脸没皮就给人送香囊私自私相授受,以为自己跟她一样吗?真是不知羞。
郁福华刚开始还是小碎步慢慢走,后来就开始加快脚步离开了这群贵家子弟的地盘。
画姒递给萧纺一块帕子:“殿下,你擦擦吧。”
萧纺表情变得温和下来,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萧釉:“乡君想要骑马,应该找我才对,这天冷老六病又该犯了,怎么能够照顾你呢。”
萧釉脸上还是淡淡的,仿佛这世间能激起他情绪的事很少,画姒微微一笑:“殿下说笑了,我没福华郡主那本本事,只是好奇跟着六皇子过来看看。”
一提到郁福华,萧纺的脸又垮了下来。
徐百颂:“乡君,你提那个母老虎做什么,若是乡君还跟那个野丫头似的做派,咱们这上京的男儿岂不是会伤心死,我听说前几日那福华郡主居然跑去女支院了,还替一个歌女支赎了身,以后谁娶了她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真的吗?若不是长宁王收复了延平十六郡,长宁王将举家荣誉都给了那丫头,如今她见了我还得向我行礼呢,也是从延平那种穷乡僻壤长大的丫头,见识短,就是个村妇,女人合该像画姒乡君那样知礼,一天打打杀杀成何体统。”
画姒掩唇一笑:“听说上次春猎徐公子同郡主比试,被郡主一鞭打下马,如今伤是无恙了吧,一直还未问过。”
徐百颂尴尬一笑:“多谢乡君关心,大好了。”
“一天跟女人似的嚼舌根,徐百颂不若你就去东宫里的管事那里报到吧,东宫还缺个烧火的伙计。”
萧纺转身,一众人连忙紧随其后。
徐百颂脸上跟人扇了一巴掌,他便是那场春猎上跟郁福华结下了梁子,他的确打不过她,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郁福华那村姑还羞辱他,撂下一句男人怎么会如此不禁打就走了。
这份羞辱,他这辈子便都不会忘记。
燕山跑马场大得惊人,郁福华上辈子都没跑到边,此时踩在柔软的草场上,身后还跟了个嘴里叼跟草的跟屁虫。偌大的地方只有两人一马慢慢走,许缙双手撑在脑后,郁福华走几步就回头看他一眼,终于不能忍受:“你跟着我干嘛?”
“这又不是你家的地界,我爱往哪走就往哪走。”
“哎,我说,我怎么觉得你现在变了”。
许缙这个人嘴欠得很,郁福华经常被他损得七窍冒烟,拿着鞭子追着他打,如今任凭许缙在一旁嘴里絮絮叨叨没完,她有时候就冷冷地瞥他一眼,有时候连个眼神都得不到。
思及此,许缙有些奇异地走到郁福华在她身上打了个转:“郁福华,这不像你啊。”
郁福华突然一本正经看着他,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她虽然容貌算不得绝世倾城,但也算是清秀可人,一身气质干净又出尘,那双眼睛生得好看,澄澈得像是傍晚的太液湖。
许缙被这样盯着,率先不自然地偏开视线,手抵在唇边咳嗽了两声,郁福华本想庄重严肃地警告他离自己远点,可是突然间忘词了,憋了一会才憋出一句:“你以后少在我面前晃悠。”
“凭什么?”许缙眼神还是有些飘移,可是郁福华突然想起了上辈子的事,所以根本没发现。
上辈子许缙因为家族巨变,差点死在行军途中,因为许缙的大哥贪污,手下人修建堤坝偷工减料,导致上万百姓受灾,皇帝震怒,牵连了整个许家,而许缙当时还在边关,因为军功侥幸留了一命,但是整个人消沉不少,本就在战场上受了重伤,经此打击虽然挺了过去,但是往日那个斜倚红墙的少年再也回不来了。
郁福华正色道:“就是我那日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我梦见你哥哥不久后会升官,陛下会给他一个差事,就是给遂河沿岸的百姓修固堤坝,”郁福华严肃道:“你一定要劝劝你哥哥,万不能在这上面做手脚,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的。”
许缙戏谑地打量她:“你做个梦都能梦见我哥,你怎么梦不到我啊。”
郁福华想了想还是说得吓人一点:“我梦见你上断头台了。”
许缙脸黑了黑:“你就不能想我些好的吗?”
郁福华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你说的话你一定要牢牢记在心里。”
她嫌繁琐,出门前用一根红色发带将头发绑起来了。
草场风大,郁福华一个不慎那发带竟然被吹散,及腰长发被风吹起来,有淡淡的香味顺着发丝传入许缙的鼻腔里,他一时看呆了,耳朵都红了。
郁福华跺了跺脚:“这风怎么这么大啊。”
许缙:“你呆着,我替你去找。”
郁福华坐在原地等着,没过多久许缙空手而归:“不知道被风吹到哪了。”
“那便算了吧。”郁福华一偏头,头发便遮住了大半张脸,平添了几分柔情似水。
“许缙,你的脸怎么红了。”
郁福华坐在草地上,有些疑惑地看着许缙。
许缙挨着她坐下来,瓮声瓮气地道:“热的。”
没过多久,许缙手里玩着草,像是无意地说起,其中包含的情绪让郁福华听不懂:“你怎么会喜欢太子,他又不喜欢你。”
郁福华托着下巴,看着远处圆形弧度的落日,和高低错落的群山,最中间的那一座矮一些,金光像是给群山镶了一层边,看上去十分富丽的。
郁福华想了想,才从记忆里找出来那么一件事:“我记得是我及笄那年,我爹爹第一次带我进宫,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记路本领不是很好,更何况那宫里的路都长得一般无二,我不过是个晃神的功夫便迷了路,我就不小心撞见了太子,你知道吗?他当时躲在墙角哭,我看得真真的,我等着他哭完了才出声,他就特别凶巴巴地说要是我告诉了别人,就要我好看,我被他吓住了,就说我只是迷路了,他那时可真像一只张牙舞爪的猫。”
许缙一脸茫然:“你喜欢看人哭?”
“当然不是,我是后来才知道他是太子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喜欢他的,大概在延平看多了一水糙汉,就有些审美疲劳,就觉得太子这个小白脸长得还不错吧。”
许缙一语道破:“所以你就喜欢长得好看的。”
郁福华回忆起那陈旧的暗恋心境:“……也是这个理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