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福华忙偏头干咳一声,就像是替萧釉往回找补道:“殿下……那什么,有时候我的行为越矩,你千万可别胡思乱想。”
郁福华不想引起切莫不必要的误会,她这辈子是决计不可能嫁给萧釉的。
萧釉倒是没有客气:“……郡主也都知道自己有些地方做得越规矩。”
萧釉从来都是不爱谈自己感受的,因为感觉说出来很矫情,像被当做是在人前示弱,而且事实上也没有人会真正听进去,条件不允许的情况,他从来都是搪塞过去,像是一个没有心事的人。
郁福华听着萧釉有些委屈的声音,扣了扣手指道:“咱们别纠结这些乱七八糟的,殿下,咱们还是快走吧,再不走要天亮了。”
萧釉没了声音。
郁福华拉着萧釉上了马车,他们一人坐在一边,马车内点着一盏灯,却不太亮,过了一会,郁福华偏头看了他一眼,却见萧釉睁着一双眼睛,一直在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底,终于忍不住头疼了起来。
“……你怎么会,”郁福华叹了口气,绞尽脑汁地回想了一下,没想出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用哄孩子的语气说道,“我记得那年宫宴那次,殿下不用太挂在心上的,我也是最近才想起来,殿下如果是因此就觉得对我有什么不同,完全不必,殿下一定要谨慎地想清楚,还有什么考虑殿下这种事,我就当做从来没听过。”
“郡主可以容得下旁人在你面前乱来,却唯独除了我。”
说到最后,郁福华能感觉到萧釉的情绪是越来越低落的,不由地有些急了,忍不住追问道:“殿下真的是因为喜欢我才会想要跟我成亲的吗?”
这句话一直都让郁福华保持着清醒度。
她如此清醒的原因还能因为什么,就是她太清楚自己前世的结局是什么样的,萧釉为了画姒可以做到的程度,虽然嘴上万万不肯承认自己对萧釉或许真的不同的,可是每每想到这个,她就立刻可以保持十二万分的警惕,仍可以面不改色地胡扯。
萧釉想着郁福华好像对他没那个意思,于是不求甚解地问:“……难道真要喜欢才能成亲吗?”
“殿下,你这个问题就问得我很不耐烦了,三岁小孩都知道两情相悦才能在一起,就算是小动物,也要找心满意足,对上眼的,你若是,有一日找到自己真正想要在一起的人,怕是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萧釉:“…………”
他是真的想从郁福华嘴里听到几句真心话,可他真的想得真是太多了。
谁知突然郁福华又一本正经地问道:“你难道如今心里没人吗?”
萧釉迟疑了一下,认认真真地盯着她点点头,郁福华哦了一声,紧接着萧釉就听到了一番让他差点吐血的高论。
郁福华煞有介事道:“我知道你之所以会想要跟我成亲,是因为我身后的是我爹爹,就连我也是个移动的兵符,可你要记得如今我们都合作了,我肯定义不容辞地站在你这边,有人要是敢算计你,我一准能把他们都轰跑。”
萧釉:“……你真的没有一点别的意思?”
郁福华诚挚地点头:“我不会把你今日的话当真的,我全当你在同我逗乐,你不要天真地认为夫妻才是这世上最牢不可破的利益体,以后你才会知道,如果一个人想要背叛,这世上根本没有纯粹的关系,所以也没有什么牢不可破的感情,有的只不过是全凭本心的自觉罢了。”
郁福华这时的说教带了点经历了故事的沧桑感。
萧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愤怒地转了个身,用后背对着郁福华,背影里仿佛都写着“闭嘴”二字,并且像是自动过滤了郁福华的声音。
郁福华看他,她一直观察着萧釉呼吸从急促变得渐渐平稳,这个时候马车突然停住,才轻轻地将马车上的小毯子递给了他,起身离开的时候,扔了一句:“陛下难免会心软,你需得再加一把火,查一查皇后娘娘的娘家,殿下也许会收获出了于牟风之外的很多惊喜,但是注意别被发现了。”
“
说着便往怀里塞。
郁福华:“……你做什么。”
“太丑了,我不能让你把它送别人污染眼睛,要伤害就伤害我吧。”
郁福华:“…………”
许缙看了她几眼,低头凑近了她:“走,我带你出去散散心。”
郁福华还是不说话,只捏着自己的鞭子。
“燕山跑马场,最近我爹新得了几匹汗血宝马养在那,性子可烈了。”
“去不?”
“…………”
许缙站起身,嘴里吊儿郎当地咬着一根狗尾巴草:“好吧,你不去,那我走了。”
说着就作势要翻墙出去。
“我去!”
许缙露出一个痞气的笑:“那就走。”
王管家看见从院里大摇大摆走出来的许家小将军,忧心忡忡得看着自家小姐。
“郡主,你这去哪啊?”
郁福华开开心心:“王管家,我跟许缙出去玩了。”
王管家:“……这王爷说……”
人已经跑没影了。
王管家对身边的人道:“将王府的墙再给修高一些,现在就去。”
燕山跑马场在上京城郊,郁福华拍了拍马头,许缙刚准备扶住她,郁福华就翻身骑上了马背上。
许缙一样也骑上了一匹马,郁福华惊叹四周的景象,深深呼吸了一大口,神情放松,不过她很快就收敛了表情,手下牵住马绳的手骤然收紧,不远处有几个人影。
六皇子萧釉身着一身白衣,脸上也是比常人更白,稍显病容,他不笑的时候冷得像是冰,笑起来却又如同化掉坚冰的春风,正将手放在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上,而他旁边站着个身着杏黄色衣裙的美丽女子,两人相视一笑好像谁都插不进去。
许缙驾马跑出一段距离后才回头看着愣愣呆住的郁福华:“傻子!你这是在看什么呢,走啊,跟本将军驰骋去。”
这一声惊动了那边的人,萧釉和画姒同时看了过来。
郁福华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不伦不类的红色骑装,拉着马绳掉头,跑了。
许缙在后面大叫:“郁福华,你个傻子!跑反了,那边是沼泽地。”
这一声已经晚了,马前蹄已经陷入沼泽,郁福华不敢动,怕越陷越深,正无助中,身后响起马蹄声,腰被一只手臂抱着然后整个人稳稳地坐在一匹白马上,耳畔是风声,她闻到了一股记忆中淡淡的中药味,不难闻反而让人很安心,郁福华下意识紧紧抓住身后人的手臂。
“吁——”
“郡主还好吗?”
郁福华松开手:“还好还好,多谢六皇子搭救。”
萧釉从马上下来,伸手想要扶郁福华,可人已经手脚并用地滑下地了。
萧釉:“…………”
“多谢六皇子,我先去救马了。”
说完就招呼许缙和侍卫人将马拉了上来。
“郁恺,你妹妹怎么了。”许缙被郁福华哭得方寸大乱。
郁福华是谁啊,人家姑娘家家爱红妆,她让人大开眼界地只稀罕刀棍铁棒。许缙从未见过她哭过,郁福华哭也不像别的女子以帕掩面,而是纯粹宣泄感情的呜咽哭法,哭完自己又不好意思,反手擦擦眼泪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盯着自己的鞋子。
郁恺又胡乱在郁福华脸上抹了两把,“无事,长大了,有心事很正常。”
要死要死,许缙啧了一声:“你莫不是故意在我面前矫揉造作扮可怜,怕我把你来这里的事告诉郁伯父。”
郁福华抬起头,有些犹豫地道:“我没扮可怜,你怎么样才能不把我来这的事说出去。”
郁恺颇有些惊讶说:“妹妹,你想多了吧,许二不是这样的人。况且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情分如此深厚,他怎么能做出如此坏你名节的事,你说对吧,许二。”
郁福华一个恍惚,上一辈子许缙的确不是故意的。
许缙皱眉:“你就是这么想我的!郁福华你是不是被我欺负得不够多,我是那样的人吗!我教训人从来都是光明正大的,什么时候在背后阴过别人。”
郁福华下意识想要反驳,想了想确实这样有些侮辱人,还是张嘴道歉:“对不起,许缙,我不该那样想你。”
许缙手指在半空,表情愣住发了会儿呆,有些恍惚地道:“郁福华,你中邪了,你在跟我道歉。”
郁福华点点头,虽然她心里觉得许缙杀自己的几率不大,但还是不能排除嫌隙:“我同你道歉了,你不要不依不饶了,也不能将我来这里的事说给旁人听。”
许缙表情有些裂开地点点头。
郁福华眼神往下放,心思却放在了旁的事上,许缙这个人只要不理他就行,他欺负你你越是着急他越是得意,而太子一开始便很讨厌她,以前也没给过她好脸色,她也不知道自己死前怎么会见他,至于萧釉。他娶自己本就是无奈之举,只要她不去画姒乡君的寿辰宴上,想必他就会如意娶了画姒。
也算是尽了上辈子最后的夫妻情分。
无意中对上了台下那毓秀姑娘的目光,郁福华微微长大嘴巴,这也太漂亮了吧,那眼神里像幽幽的一池湖水,哀怨又柔软,简直就是九天下凡的仙女吗。
郁恺说:“瞧,都是吃饭长大的,怎么我家的就生成这样,妹妹,你要是长成这样,就算你在关公面前耍大刀,想要跟你拜把子的男人也数不清。”
郁福华摸了摸自己的脸,认真问道:“哥哥,我真的很丑吗?”
许缙损惯了郁福华:“丑!丑死了,整个上京城没有比你更丑的姑娘了,以后肯定只有回延平找个乡野村夫嫁了……”
他话一出口便止不住,突然兄妹两人四只眼睛齐刷刷地都盯着他看。
许缙:“…………”
若是过去郁福华只当没听见便过去了,她不擅长与人争辩,同人吵架也是占下风那个,她从小在边境长大,延平民风彪悍,最讨厌的就是在嘴上过招,不如亮出武器打一架,她也没在意过自己长什么模样。
在延平,身体结实好生养的女子最吃香,她就是在延平也不算受欢迎,这才回上京议亲。
如今回了上京,便是那身姿如弱柳扶风的受欢迎,她也不是受欢迎那款,郁福华早就承认自己就是平平无奇,姿色平庸,当初萧釉娶她那日,她父亲给她盖盖头的时候说了句我女儿真漂亮,郁福华这还是第二次听到对她外貌的评价,一个天一个地。
郁福华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郁恺有个哥哥的通病,自家妹妹只能自己欺负,旁人嘴里说半个不是都得急眼,他一拍桌子:“许二!你眼睛是不是瞎了!我妹妹大眼睛小嘴巴,娇憨又可爱,哪点跟丑字沾得上半毛钱关系!”
这一声更是引起了一些人的关注。
郁恺说着还一下子揪掉了郁福华的小胡子。
郁福华:…………
郁恺捧着她的小脸:“你看这圆溜溜水灵灵的大眼睛,这圆圆的红扑扑小脸,你能昧着良心说出丑这个字吗!”
许缙:“…………不能。”
“那是个女子吧!”
“那是南平侯府的大公子,他唤她妹妹,众所周知南平侯府的公子只有一位妹妹呢,就是那长宁王当眼珠子养大的独女,福华郡主。”
“世风日下,道德沦丧,这女子怎么进了这里。”
“听说是乡野边城里长大的,不知礼数。”
“…………”
郁福华深呼吸两口强装镇定。
“我出五千两请毓秀姑娘替我弹一曲。”
“郡主,这…………”
郁福华:“谁规定的女子就不能逛女支院了,你们是冲着这里的姑娘长得漂亮,我也觉得毓秀姑娘长得漂亮,你们花钱是找乐子,我也是找乐子,咱们有什么不一样。”
众人:“…………”
郁福华将随身的一块绝世玉佩扣在桌上:“这块玉佩价值连城,是我替毓秀姑娘赎身的,人我带走了。”
郁福华拉着毓秀姑娘就往外跑了,在场的人都愣住了,郁恺反应过来,才连忙追了出去边跑边声嘶力竭地吼道:“妹妹!哥哥错了!妹妹!你等等我啊。”
许缙也追了出去,两个人只能看见马车已经跑没影了。
郁福华坐在马车上,松开毓秀姑娘的手,把脑袋蜷在臂弯里,好半晌才红着眼睛抬起头。
“郡……郡主……你这是要把奴家带去哪?”毓秀面带惊疑地看着她,郁福华坐直了身体,擦了擦眼尾说道:“我已经给你赎身了,以后你就自由了,想去哪就去哪,不必再去给人弹琴。”
毓秀睁大眼睛,很长一段时间才消化掉这个消息:“我与郡主从未见过,郡主……为何……”
郁福华想起上辈子毓秀进宫做了娘娘,盛宠不衰,却因为她身份低微被非议,这位娘娘最后因为忧愁深重,郁郁而终,半生悲剧大抵源来源于此。
郁福华将马车里的一个披风拿起遮住了毓秀赤裸的肩膀:“我见那张员外喊出一千两时,你眼中的不甘心和心如死灰,就当我是多管闲事吧,若是设身处地,我是希望有个人拉自己一把。”
毓秀眼眶酸涩,泪意渐涌,她握着郁福华的手:“群主,我的卖身契,卖身契还在那老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