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最后一日,黄昏。
忙碌了整整半个月的“京华霓裳会”所有服饰,终于赶在秋日来临前,由永福长公主府的女官们领着,郑重地送往各府邸。
送走众人,陆昭若刚回到内室,一个雪白的身影便轻盈地跃入她怀中,带着点撒娇的鼻音开口:“阿娘阿娘,可算忙完啦!阿宝都快闷坏啦!”
陆昭若笑着接住沉甸甸的小家伙,指尖轻轻梳理它蓬松如云的毛发:“是呀,总算忙完了。阿宝,你近日可是圆润了不少,萧将军是不是又偷偷给你加食了?”
阿宝慵懒地甩了甩尾巴:“喵,那可不!萧哥哥带来的糖豌豆,味道是顶好的!不过……”
它抬起鼻梁的眸子,眼巴巴地望着陆昭若,“再好的糖豌豆,也比不上去找阿傻玩儿有趣呀!阿娘什么时候带阿宝去永嘉伯府?”
听着这娇憨的抱怨,陆昭若心尖儿都软了,柔声安抚道:“知道你想阿傻了,再忍耐一日,待明日霓裳会顺利结束,我定然带你去永嘉伯府找顾公子家的阿傻玩个痛快,可好?”
“真的?一言为定哦!”
阿宝开心地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心。
陆昭若的目光不自觉地望向永嘉伯府的方向。
自萧府一别,她再未见过顾羡,而他那日在宴席上流露出的复杂神情,总让她心中萦绕着一丝异样。
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半月虽忙碌,陆宅却处处洋溢着温馨。
永福长公主几乎是日日到访,兴致勃勃地参与筹备。
萧夫人更是雷打不动地前来,她虽不精于女红设计,却是天生的开心果,三言两语便能将满屋的疲惫驱散,化作阵阵欢声。
陆昭若最爱听的,便是她豪爽讲述年轻时随萧老将军纵横水上的旧事。故事里既有“舳舻千里”的磅礴气势,也有“风雨同舟”的缱绻深情,令人神往。
狄国公夫人亦偶来走动,她阅历深厚,言语间不经意透露的各位宗室贵胄的偏好,为陆昭若的设计提供了参考。
与此同时。
萧夜瞑并未停歇,他与王武、班陵、鲁僧等人仍在暗中全力追查纵容倭寇、坐收渔利的幕后黑手。
谵芙君常来相助,与陆伯宏朝夕相处间,情愫悄生。
阿宝时常跳上窗台,歪着雪白的小脑袋,看着院中默契忙碌的两人,用只有陆昭若才能听见的声音悄悄说:“阿娘你看,芙君姐姐看伯宏舅舅的眼神,亮晶晶的,就像我看到最爱的糖豌豆一样!”
陆昭若闻言,但笑不语,心中却为兄长由衷感到欢喜。
陆伯宏则将这份日益深厚的情意郑重珍藏于心,暗下决心,定要在秋日的武考与冬日的殿试中搏得功名,届时风风光光地前往安国亭候,堂堂正正地求娶谵芙君。
夜色深沉,笼罩着静谧的陆宅。
明日便是至关重要的霓裳会,而陆昭若怀中的阿宝却蔫蔫地缩成一团,声音带着哭腔:“阿娘,阿宝心口闷闷的,好想萧吾耘……阿宝害怕他再也不回来了……”
陆昭若猛然想起前日与永福长公主闲谈,她竟因连日忙碌而忘了告诉阿宝!
永福当时提及,先帝在位时,曾有一位极受宠爱的宸贵妃,膝下有一子,如今已有八岁。
陆昭若心中一动,多问了几句相貌性情,永福的形容,竟与她在吉州结识的小官人萧吾耘惊人相似!
她当即询问萧夜瞑,得到了证实。
他确与这位贵妃之子、先帝幼子寿王属绍相识,还曾指点其武艺。
怪不得当时萧吾耘给自己取姓萧。
当时陆昭若都以为他是萧夜瞑的弟弟。
陆昭若立刻凭记忆绘出画像,永福与萧夜瞑只看一眼便同时确认:“画中少年,正是寿王属绍。只是先帝驾崩后,新帝即位,寿王已被册封,封地远在岭南循州。新帝念其年幼,恩准宸太妃随行抚育。故而,他早已不在属京。”
陆昭若轻叹一声。
她万万没想到,那个在吉州有一面之缘、气质矜贵、知书达理的少年,竟是先帝皇子,宸贵妃之子。
她低头,对上阿宝在暗夜中如碧绿的眸子,将这些告诉阿宝。
阿宝立即兴奋了起来。
浑身雪白的毛发因惊喜而蓬松开来。
陆昭若又说:“他的真实身份,是寿王属绍。”
阿宝急切地用头蹭着陆昭若的手:“原来他是寿王!阿娘,我们何时去循州找他?”
陆昭若将它搂得更紧,声音温柔却坚定:“现在去不得。岭南路远,且新帝初立,局势未明,我们只能静候他归来。但你放心,阿娘与他有承诺在心,他既应允,便一定会回到属京。”
阿宝仰起头,眼眸中漾动着湿润的光泽,它用力地点了点小脑袋:“嗯!他一定会来的!”
岭南循州,寿王府。
虽名为王府,府中却弥漫着一股颓靡之气。
宸太妃正斜倚在软榻上饮酒,她姿容绝艳,眉梢眼角却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戾气。
面前几名面容清秀的舞工正随着胡乐跳着胡旋舞,为首者风姿尤为出众。
宸太妃看得兴起,冲那为首的舞工勾了勾手指,轻佻笑道:“你这胡旋儿,倒是生了一副好相貌。”
那人立刻停下舞步,乖顺地跪坐于榻前,为她斟满酒盏:“愿太妃娘娘芳华永驻,容颜胜似岭南之花。”
“倒是会说话。”
宸太妃轻笑一声,指尖掠过他的下颌。
此时,一名婢女悄步而入,趋近守在一旁的心腹老宫嬷耳边低语了几句。
老宫嬷闻言,面上掠过一丝不忍,犹豫片刻,还是近前俯身,低声禀道:“娘娘……殿下……又厥过去了。”
她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试探:“可否……先进些汤食?”
宸太妃举盏的手一顿,眉宇间的慵懒瞬间转为冷厉:“他可知错了?肯低头否?”
老宫嬷垂下头,默然不语。
宸太妃面色一沉,将盏中酒一饮而尽,声音冰寒:“既然骨头还这般硬,便继续饿着!看他能熬到几时!”
说罢,不再理会,转而继续与身旁舞工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