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福被她突如其来的狠厉吓得后退半步,但旋即挺直脊梁:“你……你简直不可理喻!我要去见姑母了!”
云岫见她退缩,得意地冷哼一声:“去吧!好好‘协理’!咱们走着瞧!”
说罢,狠狠剜了永福一眼,猛地转身,裙摆带风,头也不回地登车离去。
车厢内,云岫郡君猛地靠向车壁,紧闭双眼。
她此前虽隐约察觉萧夜瞑待陆昭若不同,却从未将那商户女放在眼里。
直至庆功宴后次日,萧府那位贺氏登门“拜访”,言语间看似无意、实则字字诛心地透露了许多“内情”。
她才惊怒地得知,萧夜瞑在吉州城就对那个下堂妇百般维护,二人早有私情!
怪不得!
怪不得他返京这么久,从未登门探望自己一次!
怪不得他对自己越发冷漠,甚至在相国寺刻意疏离、在庆功宴上当众反驳!
怪不得她三番五次派人去“请”陆昭若,次次都被他派去的亲兵拦在陆宅门外!
原来这一切的冷落、疏远、难堪全都是为了那个贱人!
她先前竟还天真地以为,他天性冷硬,不解风情……
可笑!真是可笑至极!
他萧夜瞑不是没有温存,不是不懂维护,只是他所有的情意和担当,半点都不曾施舍于她云岫,全都给了那个下堂的商妇陆昭若!
甚至……甚至为了救她,不惜自断一指!
她云岫自幼倾慕于他,属京人尽皆知。
一个身份卑贱、被人休弃的商妇,凭什么值得他以血肉相护?
她陆昭若,凭什么!
永福站在原地,望着远去的马车,心口怦怦直跳,既惊且怒,低声道:“疯子……真是个疯子!”
她深吸几口气,平复了心情,才转身走进寺内。
禅院静室,香云缭绕。
永福被引进去时,大长公主正闭目端坐于蒲团之上,指尖一颗颗捻过乌木佛珠。
她并未因永福的到来而睁眼,室内的檀香似乎也压不住那份与生俱来的、令人屏息的威压。
永福规规矩矩地行了家礼,声音放轻了几分:“永福给姑母请安。今日前来,是为京华霓裳会之事,想请示姑母的服饰喜好……”
她话音未落,大长公主捻动佛珠的手倏然停住。
眼睛仍未睁开,唇角却勾起,声音平缓却带着冷意:“哦?就是那个……让你云岫姐姐在萧府宴上受了好大委屈的陆娘子主办的‘霓裳会’?本宫还以为,你们眼里早已没有我这个姑母,和本宫那不成器的女儿了。”
说完,她缓缓掀开眼皮,目光如淬了冰的刀锋,直直扫向永福。
永福心头一紧,竟不敢与之对视,慌忙垂下眼睫。
就在这垂眸的瞬间,她偷偷瞥见姑母的眉眼与挺直的鼻梁线条,心中莫名一跳。
这侧影轮廓,竟与陆姐姐有着几分说不出的神似!
只是陆姐姐的神情总是清冷从容,而姑母的威仪中却带着迫人的锋芒。
永福压下心中异样,连忙道:“姑母言重了!永福一直敬重姑母。此事是皇兄首肯,旨在为宫廷增彩,陆娘子也只是奉命办事……”
“罢了。”
大长公主冷冷打断她,重新阖上眼,“既然是‘奉命办事’,那就按制办吧。颜色么,本宫不耐烦那些轻浮花样。至于纹样……她陆昭若既然有本事让人刮目相看,想必自有主张,何须来问本宫这个‘方外之人’?”
永福心中暗暗叫苦,知道再多说也无益,只得记下“不耐轻浮花样”这一条,又硬着头皮说了几句家常,便匆匆告退了。
直到退出禅院,她才松了口气,背后竟惊出一层薄汗。
离开相国寺。
永福几乎是提着裙子小跑着进了陆宅,一见陆昭若,便拉着她的手急急道:“陆姐姐!不好了!姑母她……她心里憋着大火呢!”
她一口气将大长公主如何冷嘲热讽、如何点明云岫受委屈、如何刁难的话语复述了一遍,末了,忧心忡忡地说:“这可如何是好?姑母那般态度,这衣裳还怎么做?做得再好,她若存心挑剔,也是枉然啊!”
陆昭若静静地听着,脸上并无永福预想中的惊慌。
她甚至为永福斟了杯热茶,柔声道:“殿下莫急,先喝口茶顺顺气。”
待永福情绪稍平,陆昭若才沉吟道:“殿下,大长公主殿下这番话,看似刁难,实则却透露了几个关键。”
“哦?”
永福睁大了眼睛。
“其一,”陆昭若分析道,“殿下称‘不耐轻浮花样’,又强调‘按制’,这实则是明确告知了我们她的喜好——端庄、沉稳、合乎礼制。这比让我们盲目猜测,要清晰得多。”
“其二,”她继续道,“殿下将云岫郡君的委屈当面点破,而非藏在心里暗中使绊,这说明她至少愿意将矛盾摆在明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对我们而言,这未必是坏事。”
永福听得入了神:“那……我们该怎么办?”
陆昭若的目光清亮:“我们不仅要为她做,还要做得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好!她要端庄沉稳,我们便用最顶级的料子,最精湛的工艺,为她裁制一套完全符合大长公主品级的大服,既要恪守礼制,又要在纹样气度上彰显其超然地位。”
她走到书案前,铺开纸笔,一边勾勒一边说:“纹样不必繁复,但气势要足。配色摒弃鲜亮,但质感要无比华贵。我们要让她穿上之后,在霓裳会上成为连太后和皇后都不得不由衷赞叹的焦点!”
陆昭若抬起头:“殿下,当一件作品完美到无可挑剔,甚至能为穿着者带来无上荣光时,任何私人的怨气都会显得苍白无力。我们要用这件衣裳,让大长公主殿下明白,我陆昭若的价值,远非她女儿一场闺阁意气可比。”
永福被陆昭若的冷静和魄力深深感染,用力点头:“姐姐说得对!我们就做一套让她挑不出半点毛病的衣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