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岫郡君接到那封措辞恭谨却暗含铁壁的回信,目光死死钉在“宫务重任”、“不敢怠慢”等字眼上。
她忍无可忍,将信笺狠狠揉作一团,掷在地上!
她可以肆意刁难一个无根无基的商户女,却绝不敢公然挑衅“宫务”二字所代表的皇权威严。
这口闷气,她只能硬生生咽下。
消息传回国舅府,国舅爷闻报,指节在案几上轻轻敲击,半晌,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阴沉的冷笑。
动一个正得圣心、为皇家办事的人?
风险太大,得不偿失。
加上他答应过太后,消停一些日子。
只是,他越发对陆昭若感兴趣了……
唯有国舅夫人韩氏,在无人处悄悄松了口气。
陆昭若得此护身符,至少暂时无需她再违心周旋,夹在中间难做。
陆宅。
宫中的李公公亲自前来陆宅宣旨。
他一丝不苟地展开明黄卷轴,声音平稳无波,将协理“京华霓裳会”的旨意宣读得字字千钧。
宣罢,他迈着稳稳的步子上前,将圣旨郑重交到陆昭若手中。
就在她低头谢恩时,却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温和叹息。
陆昭若下意识抬眼,正对上李公公的目光。
那肃穆的面容依旧板正,眼底却流露出长辈般的慈和与了然。
他声音压得极低,只容她一人听见:“陆娘子,差事要紧,身子更要紧,宫里头的风浪,咱家见过些,持重若此,甚好,陛下,亦是此意。”
陆昭若心下一暖,深深一揖:“昭若谨记公公教诲,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天恩。”
李公公颔首,唇角似有一丝笑意闪过,旋即又恢复了那副威严模样,转身率众离去。
三日后。
陆昭若携精心绘制的初稿,乘车前往永福长公主府。
人方至花厅,永福已迫不及待地迎上来:“陆姐姐,图样可带来了?快与我瞧瞧!”
陆昭若含笑应诺,将一卷卷素宣在长案上徐徐铺开。
永福俯身细看,眸中异彩连连。
为太后设计的“松鹤延年”庄重典雅,为皇后设计的“牡丹凤凰”华贵雍容,为容太妃构思的“福寿绵长”沉稳大气,为礼亲王妃绘制的“金菊傲霜”清傲脱俗。
连一位新晋得宠的贵妃偏爱的玉兰纹也考虑得细致入微。
自然,为她永福自己设计的“蝶恋花”缠枝纹,最是灵动活泼。
每一套图样旁,皆以清秀小楷细细标注了面料、配色与绣工要点。
永福仔细看着图样,越看神色越惊喜,她抬头看向陆昭若,语气带着由衷的赞叹:“姐姐心思竟灵巧至此!不止画得美,难得的是这份妥帖!松鹤之于太后,是尊荣寿考;牡丹凤凰之于母后,是母仪天下;金菊之于王婶,是晚节清风。你这不止是在做衣裳,简直是把每个人的气度都画进去了!这份见识,宫里最好的女官也比不上!”
“还有我的蝶恋花!”
永福捧着自己的图样,爱不释手,欢喜得眉眼弯弯,“我太喜欢啦!瞧着就让人心里高兴!”
她指着图纸上翩然欲飞的蝶翅,语气带着娇憨的期盼:“陆姐姐,这蝶翅的用色,再鲜亮三分可好?要像御花园里最耀眼的那只凤蝶一样!”
“殿下放心,昭若记下了。”
陆昭若微笑颔首,从容提笔,在图纸旁细致地备注下“蝶翅色,增鲜亮三分”。
待所有图样确认完毕,永福心满意足,这才提及正事:“对了,内廷司会全力配合。至于余下的各位王妃、国公夫人,以及几位侯夫人……就劳烦姐姐再辛苦走动一番。”
她略顿,压低声音道:“皇嫂特意吩咐,侯爵以下的家眷此番便不参与了,但萧夫人功勋卓著,又与姐姐你亲厚,特准列入名单。”
连日来,陆昭若白日里便持永福名帖,一一拜访名单上的贵夫人,细心请教喜好。
夜间则对灯整理,将所得融入设计,精益求精。
这日深夜,她方从皇后母家宰相府归来。
冬柔递上热茶,面带忧色地轻声提醒:“娘子,名录上……独独还剩大长公主府。听闻殿下仍在相国寺清修未归,加之云岫郡君之事,我们是否需避嫌?”
陆昭若接过茶盏,氤氲热气模糊了她沉静的面容。
她浅啜一口,放下茶盏,笑道:“正因殿下未归,云岫之事在前,我们才更不能漏了这一处。否则,反倒显得我们心虚了。”
她明眸微转,看向冬柔:“明日你照常去永福殿下府上回话。你只需私下里悄悄告诉她:‘大长公主殿下凤驾清修,昭若身份所限,不敢贸然以俗务相扰,加之此前与云岫郡君有些过节,此时若由我出面,恐徒增尴尬。可否劳烦殿下亲自往相国寺走一遭,代昭若向大长公主请示霓裳会服饰喜好?殿下与大长公主乃姑侄至亲,由您开口,最为妥帖。’”
翌日。
永福将陆昭若的嘱托放在了心上。
亲自前往相国寺,代陆昭若向大长公主请示霓裳会事宜。
车驾行至相国寺山门,永福刚下凤辇,便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寺内走出来脸色不善。
她暗自想:“肯定是在姑姑那里又碰了钉子或未能尽兴抱怨。”
云岫也瞧见了永福。
她非但不停步避让,反而径直走到路中,双臂环抱,下巴微扬,目光倨傲地等着永福走近。
待永福来到面前,云岫才用带着浓浓讥诮的语调开口:“嗬,我当是谁这么大排场,原来是永福妹妹。怎么,你这金枝玉叶的脚,也肯踏进这佛门清净地了?”
永福见她挡路且言语无礼,心中不悦,但仍维持着基本礼数:“云岫姐姐,我是来拜见姑母的。”
“见母亲?”
云岫冷笑一声,毫不掩饰眼中的恶意,“是为了那个商户女搞的什么‘霓裳会’吧?怎么,她陆昭若自己没长腿,还是脸皮不够厚,支使你来做探子,打探我母亲的喜好?”
永福到底年轻,被她这般直白的羞辱气得脸颊涨红,当即反驳:“云岫姐姐!霓裳会是皇兄下旨、皇嫂点头的宫廷正事!我协理宫务,名正言顺!你休要在此胡言乱语!”
“宫廷正事?协理宫务?”
云岫逼近一步,眼神狠厉,声音陡然拔高,“少拿皇兄来压我!你那点龌龊心思,当我不知道?不就是想扯着‘霓裳会’这块遮羞布,好把那个贱人牢牢护在你的羽翼底下吗?”
“永福,你听好了!你能护她一天,一个月,难不成还能寸步不离地护她一辈子?只要她还在属京,只要她还得在这地面上活着……哼,咱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