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是多日以来云太夫人难得安心的日子，晚上也总算睡了一夜好觉。
褚英在蔚县，给她们准备了一个二进四合院子，这在蔚县，已经是相当难得的房子了。
连日来的逃命奔波太过疲累，云太夫人便起晚了。
她抱着檀木盒子坐起身，只听见屋外头有人在窃窃私语。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一从温暖的炕上坐起，寒冷的空气就从四面涌来，云太夫人有些不习惯，轻轻咳了两声。
屋外的人听见动静，忙推门进来。
“太夫人，您醒了？”只见缘雨推门进来，带着有喜有悲的泪水道：“您猜，是谁来了？”
还未等云太夫人有所回应，一个温柔中带着轻泣的声音就传了来：“姨母，是娴娘来了。”
缘雨身后，一位素衣素颜的清艳女孩走了进来。
她眼里闪着莹莹泪光，看着炕上容颜憔悴的云太夫人，“嘤”地哭了一声，便快步扑了过去。
“娴娘？乖孩子！”云太夫人见着女孩，心里也是满满的激动。
娴娘几步扑到云太夫人怀里，眼泪就哗哗止不住的掉下来。
“姨母！娴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还好您过来了。”
云太夫人抱着她，既是欣慰也是悲伤。
娴娘名叫程青滢，正是一直住在云太夫人清竹苑里的那位表姑娘。
程青滢的生母云氏，是云太夫人的亲妹妹，嫁给了如今的河鄱郡参将程予生。
可惜小云氏体弱，适应不了边疆的艰苦生活，早早便去世了。
后来程予生又娶了继室。
没多久，小小年纪的程青滢因为爬假山不慎摔下，摔伤腿，留下了终身的隐疾。
云太夫人心疼这唯一的外甥女，怕她在苦寒之地过不好，也怕她受后母的磋磨，便从小带到宣南侯府亲自教养。
程青滢八岁到了宣南侯府，如今已是十七芳华。
她和云太夫人可说是情同母女。
见到自己多年抚育长大的娴娘，云太夫人心里真是暖极了。
她们昨夜天黑时赶到蔚县，此时也才辰时左右，娴娘便从五六十里外的河鄱郡赶来。
这是一夜未曾休息吧！
云太夫人很是心疼，责怪了一句：“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一路上可是辛苦？赶紧先休息休息。”
程青滢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云太夫人，一双眼睛红通通的，显是哭了不止这一时。
许是因为出生武将之家，程青滢的骨架子比季昕诺要高挑健壮些。
她的长相虽没有季昕诺那般妩媚宜人、撩人心怀，却更有种温婉贤淑的大方气质。
其实，若从高门贵妇挑选长媳的标准去看，程青滢比季昕诺更适合做未来的当家主母。
对于程青滢不能成为自己儿媳之事，云太夫人不是没有遗憾过。
只是，与季府许下的婚书便是终身的承诺，何况菀娘也是很好。
菀娘即已注定是宇文家的媳妇，她做婆婆的，就不能让别的女子威胁到儿媳的地位。
即使这个女子，是她从小带大，亲如母女的娴娘。
云太夫人，一直都是将程青滢当成亲生女儿照顾着。
听着云太夫人对自己的关心之语，程青滢抽泣着握着云太夫人的手，极为认真地说道：“姨母，娴娘回来了，往后由我来照顾你。”
说着，她起身立于炕前，然后有些艰难地屈膝向云太夫人跪下了。
“娴娘，你这是为何？快快起来。”
见到程青滢突然跪下，云太夫人吃了一惊，忙起身下炕，要去扶她。
一旁的缘雨急忙取过棉袍给云太夫人披上，就怕她受了冻。
程青滢却是直直磕了头，俯首道：“请姨母做主，收了娴娘做儿媳吧！”
此话一出，云太夫人可是大惊。
她也顾不上悲伤，忙弯腰去扶程青滢，劝道：“娴娘莫要说傻话。你对韬儿的情义，姨母心里一直明白。”
“可他在世之时，你们便是无缘。如今生死相隔，更不能害你终生啊！”
“姨母……”
程青滢长长悲啼了一声，却是不肯起身。
她仰起头看着云太夫人，凄然道：“娴娘明白父亲为何偏要在表哥成亲前，让我回河鄱郡议亲。是姨母担心娴娘见新嫂子进门，无法接受事实，对吗？”
云太夫人错愕地看着她，无奈叹了口气。
她本想在京都，为程青滢寻一门好亲事。
可因为腿有残疾的关系，程青滢很难嫁进高门大户做正室夫人。
云太夫人又怎忍心，让她去做内宅大院里的妾室？
于是程青滢的婚事便高不成、低不就的拖了下来，转眼便是十七的老姑娘了。
这些年，也并非没有合适的人家，毕竟宣南侯府的地位摆在那儿。
可每次云太夫人为她安排相看，或是议亲时，都会被程青滢严词拒绝。
所有人都以为程青滢是因为自己身有残疾，所以不愿意多见人，也不愿意嫁人。
可娴娘是云太夫人看着长大的，心里有什么想法，别人不知道，自己岂会不知？
她的心思藏得再好，见到宇文韬时的那抹羞涩，依旧被云太夫人看出了端倪。
随着宇文韬和季昕诺婚事的临近，程青滢日渐消瘦、强颜欢笑。
恰巧程予生传书来说，有一不错的人家看上了程青滢，想尽早接程青滢回去相看。
云太夫人便狠狠心，干脆在宇文韬成亲前，就送了程青滢回河鄱郡。
毕竟，程青滢的婚事已经不能再拖了。
而且季昕诺一进门，若是看出了程青滢的心思，心里免不了会多些疙瘩。
所以对程青滢，云太夫人内心是有些愧疚的，自己至今都未能为她觅得一份良缘。
如今她却说还要嫁给死去的宇文韬，云太夫人如何能肯？
“娴娘莫要乱想。如今姨母只愿你能像钰娘一样，找个良人，安度一生。”
地上冰凉，云太夫人想使力拉起她来，却被程青滢轻轻扫开了她的双手。
“姨母，您可知道母亲为娴娘找了一户什么样的好人家？”
程青滢双眸含悲酝怒，一字一顿道：“是河鄱郡郡守的填房。吴郡守今年已五十二，长孙都已定了亲。只等着娴娘嫁过去，他家长孙便可定婚期。”
“什么？”云太夫人一惊，踉跄后退两步，跌坐回了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