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荷苑里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清竹苑，云太夫人讶然了。
她捧着茶杯，愣住了半饷。
自己的儿子她最了解，宇文韬从小就比别的孩子懂事，更懂得担当。怎么今日行事变得如此鲁莽！
云太夫人沉吟了许久，才松下了眉头，长舒了一口气吩咐林嬷嬷道：“算了，他们夫妻恩爱是好事。孩子成家了，咱们也别多事，随他们去吧。”
林嬷嬷称了声“是”，两人对视了一眼，便接着处理起府里的诸多杂事。
没有了云太夫人的禁口令，流言蜚语在府里见风而长，甚至包括宇文韬承诺终身只独宠季昕诺一人的誓言，也被传得人尽皆知。
隔壁厢房里，正坐着刺绣的程青滢，自然也听到了下人们的传言。
绣花针刺入她的指尖，鲜红的血珠染红了绣布，程青滢却宛若木偶般，呆滞无感。
指尖上的疼痛，哪比得上心里血淋淋伤口的剧痛呢？
所以，这就是他们夫妻二人给自己的答复吗？
泪水滚滚而落，滴落在了绣布上，晕开血珠，似一朵惨烈而绚丽的残云，很美。
却是毁了这副马上就要完成的鸳鸯交颈云锦帕。
她以为表哥对自己总归会有些怜惜，原来，她还是高看了自己。
即使将自己打入泥泞，也换不来良人的一丝怜悯不是吗？
伸手捂上自己伤残的那条腿，程青滢盯着它，越看越悲凉，越看越恨。
她恨！恨极了自己这条腿，恨极了伤了她的父亲和后母，也恨极了别人看她或鄙视、或怜悯的眼光。
程青滢举起手，一下、一下捶着残腿，一直到使劲捶打着，越来越重、越来越疯狂……
一直到下午吃辅食时，擎荷苑正房的大门终于打开了。
宇文韬身着锦白家居长袍，牵着季昕诺的手，缓缓走出房门。
寒风吹起长袍下摆，吹得他如仙人般隽秀且飘逸。
只见日常威严的大将军，转头为身后的娇小妻子戴上披风盖帽，柔声道：“风大，别着凉。”
季昕诺仰头回望着他，笑颜如花般绽放。
她从不介意以最美的姿态，接纳且回应爱人。
二人在屋里聊了许多，原来开诚布公的感觉是如此美好。
等宇文韬帮她戴好盖帽，系好绳扣，季昕诺主动握起他的手，甜甜一笑道：“走吧！母亲该等急了。”
真正的爱人，就是那个“一见，你就笑；一见你，就笑”的人吧！
似是被季昕诺甜美的笑颜感染，宇文韬也扬起唇角。
最终，他还是忍不住弯腰，轻啄了一口那笑意盈然的红唇，这才牵着粉颊飞霞的小妻子往清竹苑去了。
这一幕，看得周围路过的丫头小厮们，一阵脸红心跳。
英雄怜美人，谁人不羡慕呢！
两人携手来到清竹苑，云太夫人在正屋果然等得心急了。
见着小两口终于进了门，她微微颦眉瞪了儿子一眼，似是气他的不知分寸。
宇文韬讪讪一笑，这才松开了季昕诺的手，与红了脸的妻子一起，拱手给母亲行了礼。
云太夫人也不搭理他，只是转向季昕诺，伸手微笑着招呼道：“菀娘免礼了，快坐母亲身边来。”
季昕诺转头看了一眼被忽视的宇文韬，偷笑一声，便听话地在云太夫人身边坐下，伸手挽上她的胳膊，撒起娇来。
“母亲，我们来晚了，菀娘向您告罪！”
“你告什么罪？要怪，就怪韬儿不知分寸。”
云太夫人怜爱地拍拍季昕诺的手背，看着季昕诺脸上的霞色，心里自是欣喜更多。
“是，都是儿子不好！请母亲责罚。”
一旁的宇文韬也没什么不自在，告声罪，直接绕到云太夫人另一侧身旁，自顾自地坐下了。
这哪里是知错的模样？
云太夫人没好气地对他哼了一声：“你怎么告罪呀？如今母亲可没本事责罚你，等着言官们参你一本吧！凭白还要连累菀娘的名声。”
说到这里，宇文韬倒真有些愧意。
他夹起一只三丝春卷，放进云太夫人的碗里，歉意道：“儿子行事荒唐，后面怕是要连累母亲和菀娘的名声。还请母亲见谅！”
“只是昨日儿子遇上了平邑候，实是羡慕他过得肆意潇洒。何况人无完人，儿子怕也是个年轻气盛、贪财好色之徒。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信，我总得占一个。”
是啊！人若是太完美，便不是人，成了神。
可这世上，除了张果老之类的方外之人，能跟神扯上关系的，只应该是天子。
宇文家数十年来太过于兢兢业业，名声鹊起的同时，过于功高盖主也引来了此次杀身之祸。
李橡最后说的那些话，一定在严皇后和太子心里扎了根刺，不知将来会在何时成为对付宇文家的利剑。
云太夫人了然，深深叹了口气：“母亲信你自有分寸。只是连累菀娘，也要背一个不孝不贤的名声。”
说着，云太夫人歉意地看着季昕诺，心疼道：“菀娘，真是委屈你了。”
季昕诺却宛然一笑，给云太夫人舀起一碗羮：“母亲言重了！只要我们侯府能平安，菀娘个人的名声也不算什么。”
这个世界能左右一个女人生死的名声，在季昕诺心里并不算什么。
而且她可以明目张胆地独占宇文韬，在他的羽翼下过得更加自由自在，何乐而不为？
她心里不知道有多美呢！
云太夫人哪里能理解季昕诺心中的想法，她只觉得菀娘实在是深明大义，心里更是满意地不得了。
三人其乐融融地吃了餐，缘雨又呈上来一盅甜品，恭敬放在了季昕诺面前。
“来来！菀娘，这是母亲特意让厨房熬的红枣燕窝羮，你要多吃点，养养身子才是。”
又是一碗特意为她熬的加餐，饶是季昕诺脸皮厚，也架不住脸上发烫。
她嗔了一眼对面的宇文韬，甩了个软绵绵、羞答答的眼刀子过去。
宇文韬摸了摸鼻子，又勾起了唇角。
“咳！咳……”
云太夫人重重咳了两声，教训起儿子：“不管真真假假的，你也该怜惜着自己媳妇一些。别太莽撞，来日方长。”
这句话一说，宇文韬和季昕诺的脸都烧了起来。
宇文韬只能低头认下：“是，儿子记住母亲的教诲。”
正在此时，云太夫人派去程青滢房里伺候的云裳进来了。
她给几位主子行礼后道：“启禀太夫人。表姑娘说身子不适，送去的餐食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云太夫人闻言，不免有些忧心忡忡。
季昕诺喝了羮，略略沉吟了会，对云太夫人道：“母亲，表姑娘那里，菀娘去劝劝吧！我们也该好好再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