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临窗的书案前,程青滢端坐着,面前宣纸上的小楷隽秀雅致。几张《心经》抄下来,她的心境才渐渐平复了一些。
从小看着云太夫人闲时抄抄经,她心烦意乱之时,便也学会了抄经静心。
虽然程青滢依旧不是很明白经文的意义,但心里念着、手上写着,的确能帮她沉心静气下来。
云裳轻轻掀起帘子进了屋,躬身向她福了福身,回禀道:“表姑娘,二夫人来探望您了。”
手一抖,程青滢这一笔就下得重了。
一个“怖”字的那一长撇没收住,原本排列整齐的经文突然歪出一道,恰如她刚平稳下来的心,乱了。
来不及整理心情,程青滢连忙放下手上的羊毫小楷,深吸一口气后应道:“快请二夫人。”
她一边整理了一下衣着,心里也免不了忐忑不安。
季昕诺应该刚从正屋出来,这就到了她屋里,会跟她说什么?
嘲讽?炫耀?还是来立个下马威?
无妨!自己尽管接下就是,一定不会因为一点刁难,就放弃。
季昕诺紧跟着进了门,只见程青滢与自己一样,一身白净素袄。
但她头上除了用一根碧玉簪子挽住发髻,再没有任何一件装饰,脸上也素净到只能用清汤寡水来形容。
“娴娘见过表嫂!”
虽然程青滢的腿脚不方便,可这礼行得确实是行云流水,让人看着赏心悦目。可见她日常是下了苦功夫练过的。
即使季昕诺仗着原主苦练多年留下的行姿坐态,都已美到让人惊叹,此时也难掩她对程青滢这套礼节姿态的赞赏。
实话说,细看程青滢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她此时庄雅娴静的姿态,更有着大家闺秀的风范。
只是可惜,行事又太过于墨守成规,她的眉眼之间,总缺了些灵动和自信。
反倒是昨日跑到自己跟前,使些浅显的意气手段之时,瞧着有更多的生气。
“滢表妹不必多礼。听说你身子不适,我这个做嫂子的,总得过来探望一下。”
季昕诺个子娇小,她仰着头瞧了一眼程青滢,笑道:“看来滢表妹身子并无大碍,一会儿还是让厨房再热了饭菜送过来,多少也吃点吧。不然凭白惹得母亲担忧。”
刚刚起身的程青滢闻言,再次愧疚地垂首道歉:“是娴娘不孝,还要招惹姨母操心。”
“滢表妹知道就好。”
季昕诺浅笑嫣然,回首吩咐云裳:“你再跑一趟厨房,帮表姑娘重新送一份饭菜过来。”
然后又对着自己身后一脸愤懑的知秋使了个眼色,知秋这才不甘心地撇撇嘴,带上房门跟着云裳出去了。
瞧见季昕诺指使了自己的丫鬟,程青滢目光闪了闪,并未多说什么,只恭恭敬敬地亲手为季昕诺倒了一杯茶。
“放着吧!我们刚陪着母亲用了餐,此时什么都吃不下。”
摆手拒绝饮茶,季昕诺并未坐下,反而四处打量了起来。
这个厢房,她也曾住过几日,对环境和布置自然很是熟悉。
瞧见书案上铺着笔墨纸砚,季昕诺便好奇地走上前去,却发现有三四张抄好的《心经》。
那字体娟秀平整,排版犹如现代的印刷版,看得季昕诺是啧啧称奇。
只是抄得平整有余、循规蹈矩,反缺了些灵动之意。
程青滢跟在她身旁,解释道:“娴娘日常打发时间用的,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嫂子请勿见笑。”
季昕诺盈盈轻笑,提笔便把桌上那张未写完的《心经》,继续抄写了下去。
她写的,是簪花小楷。
一笔一划,行笔有一种刚柔并济之美;一字一句,看着中规中矩,却又透出一股行云流水之不羁。
站在一旁的程青滢,眼睛缓缓睁大,宛若被人在头上敲了一闷棍,张张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自诩书法已小有所成,临摹书法大家的帖子,几乎已到了能以假乱真的地步。
虽不敢跟书法大家比,但她暗暗跟一些京城深闺女子所写文字做过对比,自觉无一人能与她比肩媲美。
而且季昕诺以前写的字,自己也是见过的。
写得的确秀美,与她的书法造诣应在仲伯之间。
可今日一见,程青滢便知道自己在书法这一道上,也输得远了。
季昕诺的字,分明已在筋骨中透出风骨,到了信手拈来、下笔生花的境界。
自己还有哪一点能比得上她?
程青滢左手暗暗撑住书案桌面,这才没让自己颓然地往旁倒去。
季昕诺没注意到程青滢的失落,全神贯注地低头写着。
上辈子,她没好好练习毛笔字,硬笔字却是时常拿奖的。
如今因为原主扎实的书法功底,加上自己上辈子带来的阅历和练字心得,她越写越觉得得心应手。
不多久,她便补完了余下的《心经》,举起纸张,轻轻吹了吹起,能让墨水能快点干透。
季昕诺看着续写完的经书,满意地笑了笑,然后突然敛去了笑意,开口道:“滢表妹的字写得也很是不错呀。只是这佛经也抄了,那滢表妹是否放下了心里的情执贪念呢?”
空气瞬间变得凝重!
程青滢抬头看着季昕诺,见她仿佛只是随口问一句,不过谈谈家长里短模样。
今日的季昕诺如此心平气和,难道已有了同意纳她的意思?
程青滢心里又升起一股希望,她紧紧咬住樱唇,颔首低眉地行了一个大礼,边倔强地回道:
“娴娘清名不再,只求能在侯府终身有靠,别无妄想!恳请表嫂成全。”
听着程青滢看似请求、实则逼迫的话,季昕诺顿时又气不打一处来。
既然视女子清名如命,又为何总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真是冥顽不灵!
若不是听云太夫人说了程青滢悲怜的身世,还有顾虑云太夫人的面子,自己立马就把她送回程家去了。
说穿了,程青滢只是因为腿残,便从小将自己困于内院。因为接触外界的环境和人太少,眼界太小的关系,才会执着于留在宣南侯府。
与其说她有多爱慕宇文韬,不如说她更害怕的是离开侯府,嫁去一个让她不安的陌生地方。
本质上,她人并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