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透亮,宇文韬正准备带着季昕诺前往清竹苑拜别云太夫人,却听知秋来报,宇文全在院外求见。
本以为宇文全是听闻宇文韬要走的消息,提早过来送行。
却见他穿着素麻棉服,外披深灰毛绒披风,脚蹬一双鹿皮长筒靴,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包裹,也是一副要出远门的模样。
宇文韬眉梢悄然扬起。
“三弟,你要出门吗?”季昕诺见状,惊奇地问道。
经过这一阵子的调养,宇文全面上已经有了血色,脸颊不再瘦得吓人,个子也窜了一大节。
他的精神气已经大好,此时站在兄嫂面前,已经有了一丝少年的英挺。
宇文全规规矩矩向二人行了一礼,这才回道:“给二哥二嫂请安。回二嫂的话,弟弟是来恳请二哥,带上我一起去驻地。”
什么?宇文全也想跟去驻地?
季昕诺惊住了,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宇文韬。
却见宇文韬淡定依旧,眉间竟流露出一丝欣慰之色。
她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拒绝,悄然退后一步,让到了一旁。
宇文韬走上前,伸手扶起这个从小病弱卧床的弟弟,盯着他望过来的眼神沉声问道:“三弟,说说你想去战场的理由。”
“书中有语: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定儿即生在宇文家,也应当负起宇文家保家卫国的祖训。”
“之前因为我身体孱弱,常年卧床不起,不能成行。如今我已经能够和常人一样生活,也见识过了沙场的热血。二哥,我将来想跟您一样,弛聘疆场,做一个英勇忠义的将军。”
此时的宇文全,身高才到宇文韬的胸口处,但那还带着稚气的大眼睛里,闪着炯炯光芒,一直殷切地看着宇文韬。
那眼神里带着期盼,带着恳求,也带着忐忑不安。
拍拍他瘦弱的肩膀,宇文韬低头对着他,扬起赞赏的笑容:“我们三弟长大了,有了男子汉的血性,非常好。”
受到了鼓励,宇文全眼睛发亮。
他捧起包裹,略带激动地说道:“我知道自己应该在家为母亲守孝,但是定儿前十二年错失的经历太多了,实在不敢再耽搁下去。”
“定儿将父亲、母亲的牌位都带在身上,每日夜里为他们念经祈福。”
说到这里,宇文全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
其实,他不但想要做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还想着早日做些功绩。
“子不言父之过”。
做为儿子,他不能扬父母亲的过错,那就多做些利国利民的功德,替他们赎罪。
“好兄弟!看来我们宇文家要出上阵打虎的亲兄弟了。”
听到这句话,宇文全只觉得热血澎湃,一股豪气涌入胸怀,更加挺直他瘦弱的背脊。
“但是这次不行!”
只是宇文韬接下来的话,如冰水扑头盖脸而下,迅速浇灭了宇文定的兴奋之情。
“你还要继续养身体,多读书。想做将军,先要有一副好身板,还要读书懂谋略。而且这次二哥另有要务,顾不上你。因此不能带你同行。”
“二哥!”宇文全有些着急,“定儿如今身体很好,我可以吃边境的苦,跟士兵们一起吃住练操。至于读书写字,您以前不是也有先生在营里吗?能不能请他也教教我?”
自从宇文全身体好转离了床,能自理生活,他便不想在宣南侯府这一方小天地里呆着了。
宇文韬直起身,郑重地嘱咐道:“三弟,马上就到年关。二哥因为军令难违不得不即时归营,大哥也不知所踪,家里能担大事的男丁便只有你了。”
“你若是也离开,那谁来承起年终祭祖大任?三弟,如今守护侯府的大任非你莫属。”
按常理说起来,宣南侯府两房未分家,二房的宇文珅和宇文全都算是嫡系。
唯有宇文宪是庶出,他无权主持祭祖仪式。
往年宇文韬在边境未回,都由宇文珅主持祭祖。
今年宇文珅也不在,祭祖的重任便只能由宇文全担起。
祭祖是府里的大事,更是责任,宇文全纠结了。
但只过了些许片刻,他就做了决定。
“好!那定儿就留在府里,等来年身体更好些,再跟二哥商量去驻地的事。今年府上的事,二哥只管放心交给定儿便是。虽然我什么都不懂,但一定会努力学习,尽好宇文家男儿的职责。”
宇文全这些话说得是掷地有声,颇有自信之色,瘦瘦小小的身子里,却迸发着意气风发的火花。
恰如他自己所说,此时的他什么都不懂,但他会努力学习,承担起自己的职责。
季昕诺隐隐觉得,这个一直在死亡边缘挣扎的三弟,将来定会让所有人都对他刮目相看!
宇文韬朗声大笑:“说得好!男子汉大丈夫,先明理而后知行,胸有大志且义不容辞。三弟,你想得到什么,就努力提升自己的实力去争取。二哥永远支持你!”
宇文全看着英姿勃发的二哥,既羡慕又崇拜。
从小,二哥就是他的榜样,就是他梦想自己长大后会成为的样子。
如今他身体一日日好转,有了实现梦想的机会,那念想便如春日的野草般疯长。
有朝一日,自己定能成为二哥的左膀右臂,奔驰在广阔的疆场。
瞧着宇文韬四两拨千斤地转移了宇文全的注意力,还哄得他雄心万丈,季昕诺捂嘴偷偷笑了。
“好了好了,你们兄弟二人谈得热乎,母亲可还在等着我们呢!快走吧。”
宇文全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连忙随着他们去了。
清竹苑里,云太夫人带着众位女眷早早就候着。
宇文韬要离府的消息来得太突然,这顿送行的家宴就只能挪到清晨。
程青滢静静守在云太夫人身边,安分地为她布着菜。
她偷眼望着宇文韬,有些恋恋不舍、欲言又止,最终却只说了一句“一路顺风”。
纵然有许多的不舍,季昕诺只能扶着云太夫人立在侯府大门口,目送宇文韬带着一队亲卫,迎着东升的旭日疾驰而去,转瞬便消失在晨曦薄雾中。
季昕诺头一回尝到心里那涩涩的酸楚。
她转头看向云太夫人,心里泛起一阵心疼。
云太夫人一次次送走丈夫,如今又一次次送走儿子,如此离别之苦,她独自忍咽了半辈子。
那自己将来,也要过这样的日子吗?
不,一定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