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李淩身边的一位中年白净脸的大太监,躬身退出殿门,高声喊了一句:“把人都带下去,砍了。”
那尖细的声音,似一把小刀子,割得季昕诺心里一紧一痛。
几名侍卫杀气腾腾地踏入殿内,跪下向李淩行了礼。
然后不顾哭喊求饶声,抓起刚才上菜和伺候的几个宫女和小太监,就往殿外拖去。
一个小太监拼命挣脱侍卫的手掌,冲到李淩面前四五步开外,跪下拼命磕头。
“陛下饶命啊!奴才们知罪了。求陛下饶过奴才这一回吧!”
小太监的头磕在白玉地砖上,咚咚作响。
只两下子,额头上便嗑出了血来。
季昕诺惊恐万分地看向李淩,却见他捧起一只翡翠粥碗,慢斯条理地举勺喝着。
仿佛对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季昕诺又惊又怒,那是七八条人命啊?
没等小太监磕第三个头,他就被追过来的侍卫一把抓住肩膀,往外拽去。
“陛下!陛下……饶命啊!”
边上其他几个伺候的太监宫女,全部低头垂眸,连眼神都不敢乱瞟一下。
殿内殿外传来阵阵绝望的哭喊告饶声,季昕诺死死捏住自己的拳头,猛地站起身来。
她站到李淩跟前,双手平抬举额,用一个最标准,也是最优美的姿势,做了一个大礼参拜。
季昕诺哪里会不懂得,用餐得等主人一起的道理。
她就是不想给李淩好脸色,故意给他难堪罢了。
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任性,竟会让众多无辜的人丢了性命。
季昕诺终究还没有习惯这个人命如草芥,皇权至高无上的时代。
但此刻,她有些懂了。
怒火在她胸中翻滚,犹如滚油中滴入了一滴水,便要爆开。
但这一切,都被掩盖在了她头抵地参拜时,无人看见的眸光里。
“一切都是妾身的错,请陛下责罚。妾身愿与他们一起分担受罚。”
轻颤的声音,娇柔的语气,就像是个被吓坏了的小姑娘,向强者的祈求告饶。
李淩却冷笑一声:“宇文夫人很愤怒吧!看着很不服气啊。”
他饶有兴趣地弯**,靠近了看着季昕诺,道:“抬起头来!”
季昕诺捏在袖口内的拳头,缓缓松开,然后才抬起头,含泪带怯地看向李淩。
李淩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就像要把她剥丝抽茧,看穿她的所想所感。
突然,一声惨叫从殿外传来。
季昕诺浑身一颤,转头向后看去。
就见一把利剑,正从一个小太监身上拔出,鲜红的热血喷薄而出,在阳光下,撒了一地。
如果说上次那些山贼死了一地,让她觉得很难受,更多的却是被逼无奈和他们罪有应得的想法。
而今天,是季昕诺第一次亲眼看见,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无缘无故地被夺去了生命。
看着这**裸的血腥和残忍,一股蚀骨的寒冷从心升起,季昕诺惊恐地跌坐在地。
回头看向李淩,却发现李淩一直兴致盎然地观察着她,压根没管外面的事。
季昕诺心里咯噔一跳。
这人,是杀给她看的?
他到底想看到自己的什么样子才满意?
季昕诺受不了这么多人会因自己而无辜送命,她真的害怕了。
重新跪好,季昕诺再次行礼磕头,心乱如麻:“皇上,妾身求皇上开恩!放过他们吧。”
“呵!你害怕了?”
李淩脸上一喜,片刻后突然又敛了去。
“但你不是怕朕,也不是怕朕要杀你,而是怕那些卑贱之人会因你丧命!”
“无论怎么说,你出生权贵,又嫁给勋贵世家。却一直为几个与你不相干的卑贱下人,磕头请罪。”
“季氏,朕真的很好奇!你是怎么想的?”
正说着,外头又传来女子凄厉的惨叫声。
不用看,定是又一位宫女被害了。
她不怕吗?她怎么可能不怕!
她不但怕死,还很怕痛。
但是怕有用吗?怕,就代表会甘愿屈服吗?
胸口那股怒意,再也压抑不住。
季昕诺猛地起身,一屁股盘腿坐地,怒目吼道:“你喊他们住手,我就说给你听。”
看着季昕诺突然抛却贵人形象,席地而坐,李淩大感兴趣。
他抬手一挥,那大太监就传了一声:“停!”
外面的侍卫便放下长剑,拱手立在一旁。
季昕诺也豁出去了,反正她就是捏在人家手里的一只小蚂蚁。
自己跟那些太监宫女一样,李淩想怎么捏就怎么捏,想怎么戏耍就怎么戏耍。
所以又何必去讨可怜,要死要活,还不如痛快点。
“在我眼里,所有人都是有血有肉、爹娘生养的,所以你、我和他们都一样,谁也没比谁高贵。”
一旁的大太监,突然厉声喝道:“大胆,竟敢说如此大逆不道之语。陛下乃是真龙天子,岂能与我等卑下之人相提并论。”
“闭嘴!”李淩却怒喝了一声。
那大太监吓得脸色苍白,连忙垂首称是。
反对李淩的人层出不穷,但所有人都觉得他生母身份不够高贵,所以他不够格继承皇位。
或者指责他谋朝篡位,又荒淫无道、暴虐成性,不堪皇帝大任。
身份太低,就如一个毒瘤,从他出生开始,就让他如芒在背,惶惶不可终日。
每次听到这样的议论,都会让他怒意横生,怨恨那些自诩地位高贵的人,或者名声显赫之人。
这是第一次,有人把所有人的地位都放在了一个水平上,谁也没比谁高贵!
原来在季昕诺眼里,他们那些皇室贵族、高官贵人,和卑下贱民没什么不同。
李淩突然发现,自己竟没有发怒,还听得津津有味。
“说下去!”
季昕诺昂起头,心想着,姐姐就给你普及一下人权和平等的概念。
当初自己做社工,可没少给人做思想工作。
“你要想得到别人的拥戴和尊重,靠的不是身份,而是自己的能力和贡献。你想要百官臣服、百姓拥护,首先要想着,自己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
听着季昕诺洋洋洒洒讲了一大堆,李淩在桌上东挑西选吃了个滚饱。
直到季昕诺讲得口干舌燥,李淩才发现,竟然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伸手拦住了还想高谈阔论的女人,李淩终于喊了停。
“停停!看在宇文夫人耗费如此口舌的份上,余下那几人都放了吧。”
殿外想起一片谢恩的泣声,季昕诺也长长松了口气。
李淩拍拍衣服站起身来,意得志满地道:“真不知季允诚那个老学究,是如何教出你这么个离经叛道的女儿。简直比朕还敢想。”
可转瞬间,他沉下了脸色,讽笑道:“可惜,都没什么用处。哼!最终还是谁掌权,谁就能掌控别人的命运。”
言罢,李淩挥袖离去。
临出殿门时,他森然一笑,丢下一句:“送宇文夫人去灵霄宫,陪着母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