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刚起，宣南侯府大门外继续升起白色的灯笼。
那是之前假借给宇文韬办的丧事，实际上是为了死在蒲昌城的黄老太君等人治丧。
无论如何，黄老太君和齐太夫人、陈氏都算是被李淩迫害致死的。
她们在侯府里做的那些龌蹉事，不必宣之于众，出于孝义，宇文韬和季昕诺也得体面地为几人办理丧事。
苍白的灯笼下，不断有叛军尸首裹着草席从府里运出，堆满了门口的马车。
一阵马蹄声由远渐近，一路疾驰而来。
十余骑战马簇拥着红袍披身的年轻将军，冲到宣南侯府大门前，马蹄高扬，急急停了下来。
看了一眼大门外堆满马车的尸首，宇文韬飞身下马，就往侯府里奔去。
“大将军回来……”
“见过大将军……”
顾不上身边进出众人的行礼，他抓住一个兵士的胳膊急问道：“夫人在哪里？”
“夫人还在轩云阁，处理善后。”
未等士兵的话说完，宇文韬已经撇下他，直接运起轻功，踏起几个起落便跃进了轩云阁的院墙。
轩云阁内已清理地差不多了，只除了地上的血迹，和被毁坏的院墙和门窗。
几个下人和士兵突见有人跃墙而入，惊得想伸手拔刀，却见是自家将军回来了，忙跪下行礼。
宇文韬颔首算是应过，长臂一挥，让他们继续忙自己的事。
他的目光快速一扫，就看见一个纤细的身影正背对着他，远远坐在轩云阁旁边的回廊石凳上。
她白色的袄子沾满了灰渍和血迹，上半身偎依着朱红色的圆柱，显得娴静又柔弱。
季昕诺此时真的挺累了，好不容易安排好下人们的事情，伤兵也由外面请的大夫分别送去医治，一时松懈下来，便坐在廊下，稍作休息。
刚才进进出出忙着，反而出了一身汗，并没觉得冷。
可坐下休息一会后，脑子就开始迷迷糊糊，渐渐被夜里的寒风吹得有些冷意。
她闭着眼睛，抱起胳膊，一边想着该回去换洗一身，休息休息了。
可另一边，又想再坐一会，实在太累了，她浑身上下都不想动弹。
此时若是不用自己走路，就能回擎荷苑，那该多好呢！
季昕诺突然想念起盛夏和知秋。
要是她们今天在，自己绝对不要什么隐私了，就让她们伺候着沐浴更衣，应该挺舒适的。
她脑子里正混混沌沌胡思乱想着，突然感觉一阵眩晕，自己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季昕诺惊得睁大一双朦胧杏目抬头看去，就见自己身上又裹上了红色披风，已被人打横抱起。
“呀！”
季昕诺轻呼一声，这才反应过来，是宇文韬回来了。而且在大庭广众之下抱起了她。
脸上腾地红起一片，季昕诺刚才下意识抓住他衣领的小手，忙改成了去推他：“将军，这么多人……”
宇文韬不管季昕诺羞怯的低语，抱上他的菀娘就大跨步往擎荷苑走去：“你太累了，我送你回去休息。”
当他看到菀娘软软靠在柱子上，朱漆更衬得她的脸色白皙到有些孱弱，那满身点点污痕都如金针密密扎上他的心口。
心痛！愧疚！还有，那不可抑制的心动。
他回来了！
此时，自己只想寸步不离地守护着她，不让他的菀娘再受一丝劳累和伤害。
娇小的身影把头埋进他的肩窝里，轻轻拉过披风盖住自己的头脸。季昕诺假装自己是一只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在谁也看不见的角落，忍不住抿起唇，笑了。
年轻将军一身戎甲、身姿英挺，却偏偏配上一脸不自知的温情。
他小心翼翼护着蜷缩在怀里的夫人，踏过青石板路，路过花园……
一路上忙忙碌碌的下人们见到他们，连忙躬身避到一旁。
一个扫地的小丫鬟满是艳羡的目送着自家主子走远，不由对着边上的好姐妹轻叹道：“咱们家将军真是又帅气、又霸气，还能对夫人温柔如水。如果能够得到将军的如此青睐，就算只有一天，我也不枉此生了。”
旁边的绿衣小丫鬟也收回了羡慕的眼光，伸手轻轻掐了她的胳膊一把，娇斥道：“小妮子别乱动春心。表姑娘那么蕙质兰心，在府里这么多年也没有得到将军的另眼相看。你一个小丫头，可别痴心妄想。”
提起扫帚，小丫鬟撇了撇嘴角：“我哪里敢妄想呀！不就是随口说说嘛。将军和夫人看着就好般配，我们也只敢羡慕了。将来，若是能碰上一个也满眼是我的男人，我就美死了。”
绿衣小丫鬟“噗呲”一声笑了，打趣着说她不要脸。
只是她们说对了，宇文韬满心满眼地，只有季昕诺。
回到擎荷苑，陈氏搬进来的痕迹已经全部被抹去，一切又恢复到季昕诺嫁进侯府时的布置。
只除了，没有红烛喜床。
“热水备好了吗？打过来，夫人要沐浴更衣。”
宇文韬交代擎荷苑里的婆子去取水，他自己抱着季昕诺进了房，这才放她坐下。
掀去裹在她身上的披风，一张粉霞扑面，却透着憔悴的俏脸露了出来。
亮堂的烛光下，季昕诺发丝杂乱、白袄污痕遍布，又是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宇文韬不自觉地伸出手，轻轻抹去她脸颊旁边一滴干涸了的血迹，然后忍不住一把搂过季昕诺的肩膀，靠上自己的胸腹。
他胸口突似有一头慌乱的小兔子，不甘心被关在笼子里，正左冲右撞地想要跳出来。
“菀娘……菀娘！你没事，真好。”
宇文韬的声音有些发颤，季昕诺很想娇羞地扑在他怀里，静静拥抱一会。
可她还是皱起眉，伸手用力将宇文韬推开了。
被怀里的人大力推开，宇文韬有些诧异，便有些不知所措。
“傻呀你！”季昕诺娇嗔地瞪了他一眼，才小声埋怨道：“你一身戎甲，又冰又硬，硌着我难受。”
宇文韬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身战袍，不仅生硬，更是冰寒。
他俊脸一红，尴尬道：“抱歉，我一时忘了。菀娘等一会，我先脱了战袍。”
说着，他转头就想往净衣房去。可转身太急，不小心踢倒了一旁的圆凳，“咕咚”一声，圆凳滚出老远。
看着宇文韬突然变得毛手毛脚的模样，季昕诺忘了继续懊恼自己的狼狈，忍不住轻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