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季昕诺硬拉着程青滢下马车,说了一句“随便挑”,就把她丢在了大堂,自己跟宇文韬去后室查账本。
从小到大,程青滢基本没有出过府宅大门,更别说亲自来龙鱼混杂的商铺闲逛。
撑着云裳的胳膊,程青滢走得很慢。
冬天长长的斗蓬遮住了她的裙摆,一时竟无人看出来她踮着一只脚尖在走路。
直到坐在贵宾座上,程青滢才暗暗舒了口气,放松地喝了一口下人端上的茶水,优雅如画。
若不是她手上的帕子被捏成了团,外人根本看不出她压抑着的那丝局促不安。
她不敢再轻易站起身,就怕店里的小伙计和不时进来的哪位夫人、丫鬟发现她走路的异常。
只是没有哪个女孩子,会不喜欢胭脂水粉之类的小东西。
平时,程青滢总把自己关在院子里,一切日用都是云太夫人为她操办好的,日常一些胭脂也会自己学着做。
今日第一次上胭脂铺子,看着琳琅满目的胭脂和香露,她好奇心大起。
于是她坐在椅子上,渐渐变得坐立不安。
同样煎熬难耐的,还有在柜台处犹豫不决的松榆。
他几次偷眼看向故作镇定的程青滢,一边搓着自己的手掌,手心里,竟然冒出一层薄汗。
回忆起昨日,二夫人唤他去,直接了当地说道:“松总管,程家表妹年纪也不小了。你若不能给她一个安稳承诺,我和太夫人便要为她另寻良婿了。”
松榆当下楞住!二夫人何时看出了自己暗藏多年的情思?
他只觉得自己脸上被烧得通红,一时讷讷竟不知如何回答。
季昕诺却继续说道:“滢表妹想进宇文家的门,绝对不可能。可她的年纪,确实不能再耽误下去了。那便由云太夫人做主,寻一门妥当的亲事,早日送她出嫁了吧。松总管你说呢?”
当时他心里一急,开口便阻拦:“不可!若是男家暗地里欺辱表姑娘,那……”
说到这里,松榆再也说不下去了。
自己是什么身份?凭什么能插手程家表姑娘的婚事?
知道她喜欢宇文韬,甚至为了留在侯府,甘愿为妾,他心如刀割,却只能继续隐忍。
若宇文韬纳了程青滢,她终身有靠,得偿心愿,自己也算放心了。
可若是嫁给了外人,谁能保证她去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辈子不会被人欺负呢?
听到她可能会嫁给别的男人,自己心下一阵黯然,难掩心酸苦楚和不甘。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滢表妹都能勇敢表达自己的心意,松总管不会连这点魄力都没有吧?明日我们带滢表妹出门逛逛,两位亲卫队长都去。松总管要不要一起?”
二夫人说完这话,未等他的回答,就喊他走了。
只是这字字如杵锤心,也如醍醐灌顶。
今日,他丢下轩云阁里一干杂事,不由自主地跟着大将军出了府。
临出发时,大将军拍拍自己的肩膀,并无半分责备,反而笑得意味深长:“阿榆!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呀。”
是啊!勿待空折枝。
身旁的常飞昂双手抱着剑,倚在柜台边上。
他瞧着那边坐着的程青滢,状似无意地叹了一声:
“表姑娘着实是位不错的女子。若在下向太夫人求亲,应该有机会吧!松总管觉得呢?”
松榆转头瞪了他一眼,气哼哼回了一句:“未必!”
说完,他整了一把长袍,挺直肩背,便往那边走了过去。
常飞昂脸上忍不住扬起一丝笑意。
松榆这个家伙,果然有一颗榆木脑袋,不推一把,都不知道开窍。
不过幸好,看来还有得救!
不知松榆走过去与程青滢说了什么,她真的在云裳的搀扶下起身,缓缓走向柜台挑选。
松榆就陪在她两步开外的地方,哪个方向有外人,他便挡在哪边,用自己的身子隔去他人的目光。
季昕诺和宇文韬走出房门时,看到的就是程青滢变得欢快的笑颜。
宇文韬恍然一笑:“菀娘,你是怎么看出来阿榆对滢表妹有意的?这么多年,我可一点都没有发现。”
小嘚瑟地瞄了他一眼,季昕诺得意洋洋道:“身有举人功名的松总管,为何不愿参加会试?即使他要报答你救过他的恩情,入了仕途,不是更有能力成为你朝堂上的助力吗?”
“窝在轩云阁做一个总管,实在是太屈才了。我想,侯府里一定还有他割舍不下的人或事吧!”
宇文韬点点头。
他也曾催过松榆参加会试,但松榆总以把握不大为由拒绝,说要下一届再考。
其实松榆也出身官宦之家,出生不久后,同样是被先帝永庆帝上位之前的朝堂风波波及,祖父被革职,全家被流放边境。
后来虽然被平反,祖父和父亲却都死在了边境。只余他孤零零一人,碰巧被宇文定救下,并送回宣南侯府进学。
他也很争气,年纪轻轻便考中了举人,却一直以自由之身,甘愿屈居在轩云阁,帮宇文韬处理侯府对外的杂事。
因为松榆基本在侯府,宇文韬却常年在边疆,两人并不算十分亲近,却是互相值得信任的人。
只是宇文韬当他是可以信任的兄弟,他却总觉得自己亏欠了宇文家,把自己置身为下人的位置。
从某些方面来说,松榆和程青滢是同病相怜。
可程青滢还有个当大官的亲生父亲,真要谈婚论嫁,必得她父亲的同意。
而松榆什么家世背景都没有了,在世人眼中,两人门不当户不对。
这也是云太夫人之前没有考虑松榆的原因。
而程青滢一心想入宇文家的门,松榆又怎敢表明心意,跟宇文韬争人!
如今云太夫人不会任由程予生做主程青滢的婚事了,松榆若再考取一个功名,两人便有了可能。
只要,程青滢能愿意!
“你一门心思守着边境,哪里能顾得上身边人的儿女私情呢!何况,松总管大多时候在侯府,又特意隐瞒着自己的心思,你没发现也挺正常呀。”
瞧着季昕诺言之凿凿的模样,宇文韬好奇问道:“那菀娘又是如何在短短两日内,就看出来的?”
季昕诺再次转头看向松榆,轻笑一声:“你瞧他的眼神,再也隐藏不住了。我们只需要推波助澜一把即可呀!”
随着季昕诺的目光,宇文韬看见松榆眼里的那抹专注和柔情,也勾起了唇角。
没错!
那种满眼皆是她的深情,自己也深有体会。
想要喜欢的人能幸福,不如自己努力为她撑起一片天空,护她一生周全。
如今,松榆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