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拔亲卫队的规矩，只有家世背景清白干净的人，才能入选。当年若不是我一意恳求，父亲也不会破例收林焕入队。父亲是为了给我留一个能托付后背的人。可万万没想到……”
原以为能托付生死的朋友的啊！
十二年的相伴，十二年的信任，如今化为十二把叫做后悔的利剑，一剑一剑捅入宇文韬的心口，叫他痛不欲生。
自从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宇文韬心里就如压住一块巨石，无处挪动，越压越喘不上气。
此时与季昕诺一番倾诉，便如开闸的洪水般，挡不住了，也不想挡住。
“原本派往各国的间谍，一般都由兵部或是类似羽林卫这样的国内谍报机构管理。我之前派往闵国暗查的人，却始终未查出，那些机构与骥勇军高级将领间发生过任何的异常。”
“直到闵国禁卫军统领高衡，拥立三皇子秦昭逼宫成事，把一连串的事情联系起来，我才想到要调查高衡。”
“原来，林焕根本不算是闵国派过来的奸细，而是闵国掌管皇城防御的高衡的人。难怪林焕在于闵国军队战斗之时，英勇无比，斩杀闵军毫不留情，最终换来战功赫赫。”
听到这里，季昕诺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若说混入敌方做间谍属于立场问题，难免会被迫于无奈做些损害己方利益的事，但对一个正常人来说，心里会是非常痛苦的。这就是间谍难做的原因。
但林焕藏身骥勇军十二年，击杀闵国兵士数不胜数，用那累累的战功，换取了骥勇军上下对他的信任。
可那些，都是他自己同胞的血肉所积啊！
而他却杀得毫不手软，从未露出破绽，这份狠绝的心境，让季昕诺觉得很恐怖。
“那阿英姐姐……”
季昕诺想到那个豪气仗义的女子，若是知道自己枕边人的真面目，该如何自处？
只怕会心痛欲裂吧！
她忍不住捂住嘴，不敢想下去。
季昕诺对褚英的立场没有丝毫怀疑，褚英一定是全心全意为唐延国和宇文家着想的。
因为忠心的表现可能是假，眼里和行动中带出的感情却骗不了人。
褚英要杀她，甚至杀宇文韬，一路上有无数次的机会，可她却一直豁出命去保护着他们。
真是造化弄人。
“我也对不起阿英姐姐。如果不是我，他们也不会走到一起，让她所托非人。”
宇文韬浓眉深深凝起，愧疚之感如排山倒海般袭来。
他一眼看错，一念任性，枉送了父亲的性命和褚英一生的幸福。
“不不！是林焕骗了你们所有人呀。要错，都是他的错，都是国与国不能和平相处的错。”
季昕诺抓着他的手臂，劝慰着。
宇文韬却是颓然苦笑。
“我宇文韬从小自视甚高，总觉得自己为人处世无愧于心，行军从政都算无遗策。呵！这一阵子经历了许多，我才明白自己一样有私心，一样会忍不住感情用事，一样会瞎了眼看错人。”
“原来战场上的血雨腥风，根本比不上人心的阴险凶残。菀娘啊！我让你失望了吧。”
即使在重伤濒死之际，宇文韬都要奋力挺直的肩背，在此时此刻，竟微微有了些蜷曲。
那种深深的愧疚之心，在这一刻已然压得他失去了豪情壮志。
也许用不了多久，宇文韬又会再次振作起来，重新变得热血激昂。
该报仇就报仇，该血战就血战，该放下就放下，该牺牲的，也只能牺牲。
只是心口上那伤，并不会痊愈。而是被压在了心底，被一层层的愧意、后悔、无助包裹，在往后无数个寂寥的深夜，似毒蛇一般噬咬他的心房。
季昕诺不想今日的事，又成为他心底的一道陈伤。
她缓缓坐进宇文韬的怀里，柔柔道：“我为何要失望？”
“之前我总是听别人说，骠骑大将军宇文韬是多么的英勇隽秀。说你作战能决胜于千里，上阵能以一敌百。对上忠君爱国，对下体恤百姓。”
“明烨，那个时候我就很崇拜你。但，也只是崇拜。因为那样的宇文韬，就像庙里供奉的神仙一样，很遥远，完美到不应该存在这个世间。”
说着，季昕诺挪了挪身子，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搂住他的腰，安逸得像只温顺的小猫。
她的喃喃细语，如轻羽扫过凡尘，一点一点拂去宇文韬心上的石砾，似乎拥有无尽安抚人心的力量。
宇文韬的心渐渐平和下来，也下意识搂住她，贪恋着那片温暖。
“后来我们在肖家村相遇，你看上去那么虚弱，好多事做得还不如我好。但我却对当时的云烨动心了！那个你不完美，却很真实。”
“到如今，我不止一次感谢上苍恩德，云烨和明烨都是你。一个是我心目中的英雄，一个是我的男人。我季昕诺是何其幸运，能拥有这合二为一的丈夫。”
“可是明烨。英雄是天下人的，英雄需要维持一个最好的形象，给他人带去必胜的信念。而我的男人是我独享的，即使会犯错，也有缺点，还是我最爱的男人。”
仰起头，看向宇文韬清瘦紧绷的下巴，更显得颌骨棱角分明，刚毅而隐忍。
季昕诺心里一阵发痛，眼神变得愈加迷离而柔软。
“明烨，我们是人呀！人都是不完美的。十多年前，你还是个孩子啊！是父亲决定将林焕收入亲卫队，是阿英姐姐选择了林焕。你若不能原谅你自己，他们又怎么原谅自己？”
“明烨……明烨！你是我心目中独一无二的英雄。不是从来不会犯错，也不是从来不会失败，而是无论遇上什么困境，都拿得起放得下。去做你该做的事吧，我等你回来。”
轻轻一吻，落在宇文韬滚动的喉结上。他心里最柔软的那一片地方，被季昕诺深情款款的细语抚慰着，温暖极了。
他是个将军啊，更是菀娘的丈夫。
哪能因失误而丧志，涨了他人志气而灭了自己的威风。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事比守护家园，守护家人，守护他善解人意的菀娘要紧！
掌起袖扬，一支支烛火随风而灭，只留渺渺余烟渐行消散。
这一夜，季昕诺仿佛重新见到自己跳城楼那回，又跟着宇文韬同乘一骑，奋战沙场。
战马颠簸，战鼓雷鸣！
纵然天旋地转之间叫人魂神迷乱，她也只能紧紧贴着宇文韬，同身进退，伴他酣战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