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三,午。
我们驱车赶到南区,车在张氏骨科诊所门前停了下来。
这是一栋两层的社区门脸房,占据着位置最好的三间拐角,出入里面的人络绎不绝,生意十分兴隆。
由此可见,张栋凭的诊所在市内有口皆碑,往来很多非富即贵,门前停着数辆价格不菲的车。
怪不得愿意出两倍的价格,他不差钱。
我们盘算着硬闯进去会有些唐突,便让秦所假装治疗颈椎病,是听人推荐才来的这里,制造一场无意偶遇的场景。
迈步进去才发现,诊所装修的宛如会所,硕大闪亮的水晶灯,散发着热气的木地板,屋内温暖如春,就像进了澡堂子。
迎宾过来询问,秦所还没说几句话,张栋凭便从里面走了出来。
恰合我意!
张栋凭领着秦所进到小黑屋里拍片子,我则在一楼闲逛。一楼除了十几个床位,并没有什么稀奇,我看到走廊后面有个楼梯直通二楼,便悄悄走了上去。
二楼也没什么新鲜的陈列,只有一个厕所,五间VIP室,还有一个加工室,上面写着“闲人免进”。
我就喜欢这种此地无银的感觉,打开加工室的门走进去,只见里面放着一台体型硕大的机器,我踮起脚瞅了瞅,上面写着“医用3D骨骼打印机”。
本来还想再逛逛,我突然听到楼下有人上来,就假装上完厕所,溜了下去。
秦所正拿着片子看,张栋凭很是热情地为他讲解,还不忘送上几瓶治疗的汤药。
秦所见气氛烘托的差不多了,便问他为何要买任老太的房子。
张栋凭说他父亲住不惯南区的高楼,还是想在上坊居住,他听说任老太死了,赵家兄弟两个又不会回去,便想着将房子买回来,重新盖一间面积相等的新房,以供父亲养老。
这样做倒是可行,如果涉及危房,房主可以在不增加额外面积的情况下推倒重建。
秦所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即朝张栋凭致谢,带着我匆匆离开。
路上,秦所问我有什么发现,我将所见所闻叙述了一番,表示并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似乎又拐进了死胡同。
秦所没有直接返回所里,而是调头去了上坊,他认为案发现场肯定还有遗留的线索没被我们发现,打算再侦查一番。
顺着窄巷往里面走时,我突然发现路边装了一个监控摄像,摄像头的位置只能看到张家门前的胡同处,看不到案发现场。
我找人问了问,原来摄像头是一户人家私自装的。
那处是个楼道拐角,总有人在这里大小便,这户人家想了很多办法都禁止不了,只能装个摄像头,用来威慑四方。
我调出昨天凌晨的监控画面,仔细看了一遍,什么也没发现,那个时间段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不过,在凌晨2点半左右,监控画面里充斥着一股拖拉机般的噪音,询问下得知,街区外的垃圾站每天凌晨2点多就开始清理存放的垃圾,所以才发出那般声响。
至于扰民的事情,上坊居民投诉了很多次,但垃圾清运车的路线是固定的,没有办法改变。
我将视频拷贝下来,又把情况告知秦所,秦所听罢只是点了点头。
他在现场待了半个小时,没发现什么异常,冲我指了指张家侧墙的窗户。我跳起来往里面看了看,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
这片窗户倒是离任老太家很近,但窗户上安装着防盗窗,还有一层窗纱,虽然窗纱锈迹斑斑,但是完好无缺,应该没人破坏过。
秦所让我调出自任老太他们春节吵架后的所有视频,看看张栋凭期间有没有回来过。
于是,我又跑到那户有摄像头的人家,户主告知我视频只能保存15天,正月初三的视频已经没了,我只得将现有的视频保存下来,带回了所里。
用多媒体屏幕看监控视频要比在显示器上清楚的多,我顺着正月初九一直往后查看,张栋凭果然返回了几次,每次都跟着不同的人,几人说说笑笑进入老宅,几分钟后又一起离开。
我把现有情况记在笔记本上,继续往后翻看视频,突然发现正月十五这天,张栋凭独自回了一次家。
这次,他背着一个硕大的黑色书包,在老宅里停留了半个多小时,然后拎着一个黑色塑料袋离开。
离开前,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摄像头,嘴角露出和电梯里差不多的微笑。
我将画面定格在屏幕上,又将电梯里的微笑画面放在一起分析,他不就是在赤裸裸地嘲笑我们?
我愤然而起去找秦所,将情况说明。秦所让我镇定,不要自乱阵脚,这厮硕士学历,智商极高,既然敢公然挑衅警察,想来是对自己的行为十分自信,确认不会追查到他。
我们没有切实证据,就不能轻举妄动。
越是找不到证据,我越是着急,警察不能仅凭画面抓人,可证据从何而来?
我按下心中的愤怒,继续查看监控,发现那天张家老头儿也回了一次老宅,只是时间很短,只有二十几分钟。
监控视频播放到案发时间,我刻意将速度调为0.5倍,生怕漏过一丝细节。
当进度条走到凌晨2点32分,我突然看到胡同口的地面上有个影子飘忽而过。我将那个画面反复看了十几遍,可以确认在那个时间点,确实有东西从高处滑过,只是影子一闪,速度极快,很难看清是什么东西。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那东西是从商品楼六层滑翔而过,如果能从这儿找到突破口,或许能弄清是何物。
想到这里,我又回到了上坊,顺着楼梯一直走到商品房六层,毫无发现。
老旧的商品房没有楼梯直通楼顶,上面虽然留着一个四四方方的检修口,但是灰尘遍布,旁边挂着一张蜘蛛网,完整无缺,不像有人经过。
郁闷之际,六层有个居民突然开了门,从屋里出来一个大爷,他见我穿着警服,先是一愣,随即指着楼顶抱怨:“这楼房顶上漏水,每年夏天都要花钱做防水,当初买房子的时候没注意到,现在住着真是不顺心。”
我静静听着,没有任何表态,脑子里一直想着那个飘忽的影子究竟是什么,是从哪里飘出来的。
我问大爷:“这几天有没有人上过楼顶?”
大爷摇着头,说:“只有事先申请,才能到社区拿楼顶检修口的钥匙,而且得是正规理由,例如漏水。前天夜里,楼顶似乎有动静,但也只是发出一声异响,后来又安静了。”
“是不是夜里两点多?”
大爷点点头,说:“是啊,那时候垃圾清运车还在工作呢。”
紧接着,他又想向我抱怨清运车扰民的事情,我连忙跑下楼,直奔社区。
期间,我给秦所打了电话,告知他我大概已经猜到那个飘忽的影子从何而来。
如果大爷所说不错,楼顶必然留着证据。
秦所叮嘱我小心行事,有什么情况尽快汇报。
我拿到社区工作人员送来的钥匙后,又借来一个木梯,打开检修口爬到楼顶时,天色已经漆黑。
我将手机闪光灯打开,大致看了一眼楼顶,大爷所说不错,不少地方都有积水的痕迹。楼顶很混乱,到处都是防水材料遗留的残渣,我顺着边角瞅了一番,果然看到不远处有一个红绿彩带盖着的东西,形状如球。
我没在意,走上前去就扒开了那些裹着的彩带,里面的东西刚露出来,我就被吓得跌坐在地,那一瞬间,感觉整个身体的毛孔全都打开了,鸡皮疙瘩蹭蹭地往上冒!
竟是个“人头”!
不仅是个“人头”,还是个面目狰狞,眼珠迸出的吊死鬼“人头”!
我稳定心神,用手将那些彩带扯去,只保留一个通圆雪白的头颅,摸了摸表面,十分光滑,重量很轻,几乎不到一公斤。
我将上衣脱了,把头颅包裹里面,随即关上检修口,还叮嘱六楼的大爷不要让任何人上楼顶。
回到所里,我便将头颅拿到检验科,同事说这只是普通的人体模型中的一类,主要成分是石膏粉和树脂,而且整个头颅上没有指纹,无法作为定罪物证。
我问他为何这个模型如此狰狞。
他回答说大概就是为了吓人。
我无言以对,又问能不能查到生产这种模型的厂家。
他摇了摇头,说这不是什么尖端科技,很多医院和诊所都能根据患者的特定条件制造出特定规格的仿生骨骼,虽然费用贵了些,但也不算难事。
我听完隐约想起什么。
“市内很多拥有3D打印机的厂家都能制造出这个东西。”同事补充道。
什么?3D打印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