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琇婉便是之前在叶家碰到的，唯一一个还梳着少女发髻的女子。
青羽村青壮年很多，陈琇婉一个孤女一向很受欢迎，但她迟迟不肯松口嫁人，一直拖到了近三十岁。
若是换作其他地方，早就流言蜚语漫天飞了。
但是青羽村不同，这里的人大多是丞相府出来的，对彼此知根知底，明白了陈琇婉的想法，劝也劝不动，反而对她生出一丝敬意。
可方小菲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在皇甫元的记忆中有这么一个人。
青羽村也不是没有皇甫元不认得的人，但他们多是一些跟着儿女住在一起的老人，比如方老太钱氏。
唯独这个陈琇婉，身份十分可疑。
二人停在陈家院门外，院门从外面锁住了。
方小菲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落日的余晖消失在西方，天色正在暗下来。
农村里没什么活动，再加上人们珍惜烛火，一般天黑下来就入寝了，不会还在外面。
这陈家门锁在外面，显然里头的主人外出了。
方小菲抬脚往旁边低矮的院墙走去，孙景鸿问道：“你想进去？”
“嗯，这陈琇婉很可疑。”
话未说完，孙景鸿已经一跃跳上了陈家院墙，再伸手将方小菲拉了上来。
方小菲打量着这间小小的院落，与青羽村其他人家不同的是，这里没有一件农具，也不像方家院子里那般晒满了各种干菜腊肉。
十分的干净，好像主人从不开伙做饭一般。
“绯儿，你快来看！”孙景鸿在屋里喊道。
方小菲闻言正准备进去，耳边却传来一阵寒风，她下意识地往左边躲闪，转头就见一个身影提着刀朝自己砍来。
天色暗下来，方小菲看不清来人的脸，但她认出那人的发髻。
“陈琇婉！你到底是什么人？”
皇甫元曾经武艺高强，但放在现在的方小菲的身上，没有一定的练习根本施展不出来。
更何况，来人不止陈琇婉一人，还有一个蒙面的黑衣女子。
“绯儿小心！”
孙景鸿听到动静立刻从屋内出来，想要来帮助方小菲，但那一蒙面女子似乎是等着他出来一般，招招死盯着他不放。
这使得方小菲独自一人对抗陈琇婉就显得十分吃力。
方小菲手中无兵器，唯一一柄乌木剑佩在腰间，即使拿出来，与对方长刀相击也定然无济于事。
但陈琇婉并不知里头是乌木剑，她招招下死手，却总在最后时刻留了一手。
“为何不拔剑？”
方小菲没有战斗经验，她疲于应付陈琇婉的攻击，如何还有工夫与她讨论剑不剑的问题。
“不拔！”
她咬着牙用手接住陈琇婉袭来的长刀，再借力一个翻身，直接将长刀打落在地。
陈琇婉看着她几乎是自残的做法，叹道：“绯儿，莫怪我！”
她忽然从腰间拔出一柄软剑，直指方小菲的面门。
方小菲只见一阵剑花闪过，一个身影挡在自己身前。
陈琇婉见来了帮手，立刻逃进屋内。
“快撤！”
蒙面女子与她一同退去，孙景鸿追进屋内，却发现里头空无一人。
“绯儿，你手怎么样了？”
方小菲看着眼前一副忧心忡忡的卢云深，只觉得脑子要炸开了。
小白脸关心自己的样子，真的好帅呀。
她脸上带着痴笑，摇着头。
“为何不拔剑呢？”卢云深问道。
方小菲抬手想去拿剑，发现手上到处都是血，于是想往自己身上擦去。
“别动！”
卢云深抓过她的手，如同捧着一件珍宝般。
“我的药箱还在叶家，我们去那里吧。”
方小菲任由他带着自己，看着他拿干净的帕子温柔地包住自己的手，行走间腰间的乌木剑轻轻摇曳着，她悄声道：“若雨说这把剑是你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做的，我怕弄坏了，便没有拔剑。”
卢云深脚步一滞，随即又继续迈步，而他握着小麻烦的手腕，却更加小心翼翼了。
“等你的伤好了，我教你练剑吧。”
方小菲音隐约有个想法，她试探性地问道：“你能多教几个人吗？”
“叶少渊？”卢云深想起自己方才救的少年，的确与皇甫元有几分相像。
“他自然也可。”
“还有一个人……”方小菲凑近卢云深身边，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还有孙景鸿。”
看到对方眉头皱起，方小菲忽然停住脚步，卢云深也跟着停了下来。
她踮起了脚尖，在卢云深耳边悄声道：“他也是我哥哥……”
小麻烦说了什么，卢云深一时没有在意，他只觉得小麻烦可怜兮兮的模样十分有意思，而她说话间吹在自己耳边的气息，又令他半边的身子跟着颤了一下，连带着握着小麻烦手腕的手指也僵硬了。
“他是谁？”
也不知卢云深是真没听清，还是故意这么一问。
方小菲只好维持着这个姿势，又重新说了一遍。
“孙景鸿也是皇甫元的儿子。”
这下卢云深是听明白了，对皇甫元的认识又更深了一分。
皇甫也是中原世家，皇甫元可称得上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
他少年以文采出名，是个风流倜傥的才子，青年又从军出征，带回了滔天功劳，从而跻身权臣行列。
只是这传闻中的风流，竟是真的？
卢云深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拉着方小菲继续往叶家走。
见小麻烦噘着嘴，似乎有些不高兴，于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先给你包扎，这件事不要急。”
他极其有耐心的样子，倒像是一个宠溺孩子的老父亲。
方小菲却是红了脸，埋着头自顾自地走了。
二人都没注意到跟在他们身后欲言又止的孙景鸿。
少年的拳头紧握，只恨自己不够强大，令他最在乎的人受了伤，还需要别人来相救。
到了叶家，
本想寻个无人的地方，但天色已晚，再加上卢云深并不想浪费时间，于是便在叶家堂屋里开始给方小菲包扎。
方小菲见人们担忧的神情，只好把方才的事情轻描淡写地说了一遍。
“我就说陈琇婉不对劲，好好的一个黄花大闺女，赖在村里不走，安得什么心呐！”一个嘴快的妇人说道。
“丽娘，少说两句！”纹娘皱眉道。
她怕这群妇人说漏了嘴，令方小菲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可她哪知道，方小菲早就知道了真相。
“娘，让丽姨继续说，我觉得这件事有蹊跷。”
方小菲又转头看向丽娘，道：“陈琇婉不是丞相的人？”
此话一出，纹娘便知方小菲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她默默地走出了叶家，心中长叹不已。
凤凰即使生在鸡窝里，也依旧是凤凰。
她和方易先前还想让她嫁一个农人少年，好安稳过一辈子，可现在看来他们是操心过了头。
屋里头的其他人并不知道方小菲失忆的事情，丽娘起了话头，又继续道：“绯儿，丞相大人常年在外打仗，府里也回不了几次。也不怕你笑话，我们几个都是年轻的时候跟了丞相大人的，夫人进府之后，才把我们送到青羽村的。”
“嗯，我知道。”
方小菲的脸开始变红了，这丽娘性子泼辣，年轻时也是一尤物，深得皇甫元喜爱。
而他们交往更多的便是在那床笫之间。
皇甫元的记忆传到了方小菲脑中，之前她还不曾想起，但随着丽娘的话越多，她脑海中的画面也越多。
天杀的皇甫元，花样可真多！
方小菲现实世界中看过的小电影也绝对没有皇甫元的花样多。
幸好，丽娘说的这件事终于将方小菲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听说当年是二爷带陈琇婉回来的，之后二爷也跟着丞相去打仗，那陈琇婉就留着府中没有走了。”
“二爷？皇甫德？”方小菲脱口而出。
“对，没错！”
方小菲想起了记忆中那个总是被皇甫元管着的鲜衣少年。
皇甫元是家中长子，其母是难产而死，多年后皇甫德才由继妻所出。
虽说皇甫德也算是嫡子，但地位明显不如嫡长子皇甫元。
再加上从小就被人与大哥作比较，皇甫德的性子便越来越孤僻。
只有皇甫元知道，他这个幼弟，其才并不亚于自己。
可惜洛阳城破之际，皇甫德战死在城墙上。
“大哥，我有喜欢的姑娘了。等打退戎狄，大哥可要为我主持大婚呀！”
这是记忆中皇甫德对皇甫元说的最后一句话。
方小菲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皇甫德战死之时，已经二十九岁还未成家，故而当他说他要成婚的时候，皇甫元不知道有多高兴。
可是他却死在了洛阳。
这其实也是皇甫元一定要北伐的原因之一，他是要替自己唯一的弟弟报仇。
“陈琇婉是跟你们一起来青羽村的吗？”方小菲问道。
“不是。”丽娘继续道：“夫人送我们来青羽村是邵阳十八年，陈琇婉是……对了她是跟绯儿一起来的！那是邵阳二十六年。”
“我？”
“对，青羽村原先人并不多，邵阳二十六年又来了许多了。”
洛阳城破是邵阳二十六年，那一年她只有六岁。
就算她有方绯的记忆，也大概记不大清楚。
现在是睿阳八年，她今年十四岁。
那么那个陈琇婉被皇甫德带到丞相府之后没多久，就跟着众人一起来到了青羽村。
她不是皇甫元的人，而是皇甫德的人！
方小菲皱眉，“她到底为什么要杀我呢？”
“她平时看上去柔柔弱弱的，没想到心思如此歹毒，我看她进丞相府说不定就没安好心。”
丽娘替方小菲抱不平，众人附和着。
方小菲朝屋内看去，发现基本都是妇人，这青羽村的男子都去哪了？
正在这时，屋外忽然传来了一声铜锣响，无数火光在外面亮起，跟着便是纹娘一声哀嚎声。
方小菲立刻跑出去看，只见漫天火光中尽是白色的纸片，与身着白衣的青羽村人们。
他们，终是得知了皇甫元的死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