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几时回来的?”
“前年秋天,那时候你在赫连卫。”徐东成说道,“我跟你安爹爹联系了,知道了一些情况。”
“为什么要来这里见面?”荆竺道,“有话可以在渑池说。”
“我不确定你是否被盯上。”徐东成说道,“内卫无孔不入。”
荆竺默默点头,这一路策马,沿途肯定有内卫,“父亲是想让我做选择,如果没有人盯梢,或许我们就不再相见了。”
“是的。”徐东成道,“听起来很没道理,对吧!”
“父亲你已经没得选了,所以希望我和小桔还有机会。”荆竺道,“没有人盯梢,你就会让我们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你现在依然有机会选择。”徐东成说道,“因为那都是你的猜测,这件事情与你们毫无关系。”
“一切都归于平淡吗?”荆竺靠着树干,“我回去跟着安爹爹经商,或者说当个私塾先生?”
“一生都要背负着秘密,你就没那么开心了。”徐东成看着荆竺的眼睛,“父亲希望你们无忧无虑。”
“我也做了父亲,我能理解,是真的理解。”
“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
徐东成的目光柔和了一些,“这个故事有点长。”
“天还早,没事。”荆竺道,“天黑了总有天亮的时候。”
——天黑了总有天亮的时候,这就是一种信念!
“事情要从七十年前说起。”徐东成捋了捋灰白胡子,“那还是在前朝。”
“的确远了些。”荆竺飞速地盘算着时间,“莫非跟诚意伯刘伯温先生有关?”
“为什么这么想?”
“当时诚意伯在江西高安出任县丞,人们都称他刘大人。”荆竺道,“离我们饶州府二百多里。”
“刚到江西时,他也才二十六岁。”徐东成道,“刘大人的学问天下皆知,自幼酷爱各种典籍,而饶州府拥有诸多的书院,因此那五年间多次来到饶州府,其中有两次就住在我的恩师家中。”
“父亲的恩师应该不是文武双全吧?”
“是我的启蒙恩师,当时也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因其敏而好学,常陪着刘大人读书。”徐东成说道,“没几年,刘大人就辞官返回青田老家,也是经过饶州府。”
荆竺心中猜测,诚意伯之后肯定还来过。
“太祖高皇帝在鄱阳湖决战后,刘大人就已经开始挑选定都之地了。”徐东成道,“后来传闻是去了赣州,返回时路过了饶州府。”
“太祖最终定都应天府,册立世子朱标为太子,刘大人差人送来书信,说是朝中推选太子师,诸位皇子也要老师教导。”徐东成说道,“当时恩师体弱,又不好驳了刘大人的颜面,就领着我去了应天府当面辞谢。”
“父亲因此就留在了太子府吗?”
“说得轻巧,太子府是那么好进的吗?”徐东成摇摇头,“不光是要挑选老师,还要挑选伴读,我通过初步考核被留了下来,还要接受宫中礼仪教化。”
“父亲的命运从此改变了。”荆竺道。
“不完全是这样。”徐东成说道,“太祖对老师和伴读们特别严格,时常在散朝后巡视出题。”
“有一次太祖出题,天下最苦的是什么?我们几十个人都是孩子,各种各样的回答都有,很多人说黄连最苦。”徐东成说道,“每个人都是先写在纸上然后念出来。”
“父亲写了什么?”
“一个字,民。”徐东成说道,“太祖问为何?我答,鄱阳湖大捷,周围的百姓受了苦。”
“这都敢说!”
“太祖又问,那些阵亡的将士苦不苦?我答,苦。”
“太祖是不是问哪个更苦?”
徐东成点点头,“我答,将士们都是勇士,是国士,他们受苦就是为了民不苦。”
“那时候父亲多大?”
“太子十四,我十一。”徐东成的情绪有些起伏,“就这样,我成了太子的一位伴读。”
“安爹爹也是太子伴读吗?”
“非也!”徐东成说道,“两年后太祖封刘大人为诚意伯,再过了五年,诚意伯病逝,留下大量文集书稿,怎奈其一生清贫,家中无力刊印,太子得知后便命我暗中资助安乐平进行刊印。”
“太子博学,想必是安爹爹时常进献书籍,因此搭上了干系。”荆竺说道。
“这次你猜错了。”徐东成说道,“安乐平对诚意伯极为钦佩,自行出资刊印了一小部分,终究是小本经营,无力继续支撑。”
“这才是我爹!”荆竺露出了一丝笑意。
徐东成微微点头,“平日里除了伴读就是跟着宫中卫士习武,直到洪武九年被外派,保护暗访的官员,就是后来的‘空印案’。”
“这个案件牵扯到上万人。”荆竺说道,“此后大案不断。”
“那次任务结束后太子便准我离宫,去帮着安乐平打杂,那里什么书都有。”徐东成说道,“有了太子资助,安乐平也渐渐把生意做大了,在好几个州府都开设了分号。直到洪武十九年秋,那一年我二十九岁。”
原来父亲和安爹爹的交情是这样产生的,一待就是十年,而且还在宫中生活过七八年,“怪道你们感情深厚呢!”
“事实远非如此。”徐东成说道,“原以为就这样过日子了,时隔十年太子忽然诏我入宫,问我是否坚持读书习武,还问起我的婚姻。”
“太子一直没忘记父亲这位伴读。”
“太子命我尽快成家,说有重要事情交给我办。”徐东成道,“我也不好问,回来跟安乐平一说,很快就成婚了。”
“这个我知道,父亲在安府认识了我娘。”荆竺微笑道,“文武双全自然是有女子仰慕的。”
“你娘亲一直不知道我的身份。”徐东成说道,“既然太子说有要事交给我,为了安全起见,就让你娘亲去了安乐平的老宅待产。”
“这么说,安爹爹一直都没有子嗣?”荆竺的眉头微微皱起。
“正因为如此,你娘有了身孕之后,就安排了安夫人去老宅同住,对外就说是回乡生子。”徐东成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