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瞪什么瞪?瞧你这个丑样子!”骆锦风敲我头皮一下,拧开水龙头,恶声恶气地说,“别愣着了!还不快洗洗你的花脸!”
“要你管!狗拿耗子!”我不甘示弱地顶嘴,心里却不好意思了,镜子里的那个我,脸上好像开了染料铺,涂抹得比京剧人物还花哨,“呵呵,经典!”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禁不住傻笑起来。
“你是泥猴子啊?怎么身上全是泥巴?”骆锦风拍打着我的后身,满脸不屑的阴云,“别自恋了!快捣鼓捣鼓自己吧!脏死了!”
“不用你帮忙,公报私仇!哼!”我扭扭屁股,不买他的帐。
“谁愿意跟你有瓜葛啊!要不是丝耘,我会理你?也不照照镜子……”骆锦风生气地点着我的后脑勺,“快洗干净你的狗脸!”
“去去去!该干嘛干嘛去,少在这里烦我!”我嘴里不甘示弱,却马不停蹄地清洗着脸。因为一大早的诊所奋战,我的脸上的确脏得很有水平,一遍过去竟然没有洗干净。
“你的头发上怎么还有糖纸和稻草啊?好恶心哦!”骆锦风蘸着水把自己的五指山当作了梳子,给我打理起乱如鸡窝的团发,“呸,呸!我真是苦命啊,怎么有你这么个大姨子?”
“你个坏蛋,想趁机拽断我的头发吧!”我开始了第二遍的洗脸程序。
“咣!咣!”有人使劲敲打男洗手间的门。
我和骆锦风都吓得瞪圆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对方。
“谁在里面?快开门!”是值勤老师的声音!
“我在里面捉虱子呢!你是谁啊!”骆锦风胡诌着,拽着我的头发硬硬把我塞进放拖把、笤帚的小隔间。
我嗅着周围一股股怪异的臭味,捂着嘴巴,不敢动一动。
“快开门!”
“哎呀,老师啊,不是说了嘛,我在捉虱子啊!”骆锦风打开了厕所门。
“啊!流氓!你怎么不穿衣服?”年约三十的女值勤老师羞得捂上脸,啪嗤又关上了门。
“不是说了嘛,在捉虱子的啊!不脱光衣服,怎么捉虱子啊!”骆锦风对着门外的老师责怪道,“您进来之前,我连内裤都没有穿呢!您说您一个年轻貌美的女老师,非要急着进男厕所做什么?”
“行了行了!你捉完虱子就快点穿上衣服出来吧!”值勤老师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别藏了,出来吧!”骆锦风踢了踢小隔间的门,我探出头,首先看到只穿着长裤的一个白白的裸上体,对着他吐了吐舌头,“真难看,快穿上衣服!”
“为了救你,我连清白的身家都贡献了!你欠我的别想还清了!”他套上衬衫,把领带随便一撸,就像打发一根上吊绳。
“切!”我仍旧对于值勤老师心有余悸,透过门缝向外打探,“你比我还白呢,男人这样白嫩没有一点男人的气概!”
“过河拆桥的野蛮人!”骆锦风被我羞惭得没有了话,只能踹了一脚我的屁股,“还不快走!上课去啊!笨蛋!”
“不许说我笨!”我已经出门了,又拐回来威胁了他一句,才急匆匆跑回自己的班级。
“说到文学家,我们不由得想到一些知名的有关风雨的格言。谁来背诵几句?”语文老师喜欢旁征博引,来显摆他博古通今的丰厚的学识。
不仅英语学起来费尽,连语文我都有了一种跟不上的危机感,莫不是渔村的教育过于滞后的缘故?
“康赳妮!你来说说吧。”
“啊?”我已经畏惧得埋好了脑袋,就是想逃避老师的责问,结果还是不能幸免于难啊。
“妮妮只知道捞鱼摸虾的格言吧。”一个女生嘲笑着我,她的话顿时引来满堂哄笑。
我气愤得瞪她一眼,挠着头皮搜刮着储存量贫乏的脑瓜,终于灵光一闪,笑了:“关于风雨的啊,有一个!”
所有的同学都用佩服的眼光看着我,洗耳恭听。
我骄傲地清清嗓子,抑扬顿挫地高声背道:“鸡迟宿,鸭欢叫,风雨不久到!”小瞧人!我康赳妮怎么说在渔村的学校里也算是前五名。(一共十个人)
老师和同学们都被我的背诵惊呆了,你看我,我看你,傻眼了半分钟,才爆发了猛烈的笑声。有的甚至不惜毁灭自己的淑女形象而笑歪了嘴巴,有的使劲拍打着桌子,有的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哈哈哈哈……天哪……这是我今生听到的最最好笑的笑话了!哈哈……”讲台上的老师一手指着我,已经撑不住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笑个不停。
我皮笑肉不笑地跟随他们咧咧嘴,却感觉他们笑得不怀好意,杵在那里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午饭时间,同学们都一群群走出教室。
“鸡鸭妮子,你的知识令我们佩服得五体投地哦!哈哈。”
“你的午饭吃小米和浮萍就好了嘛,不要去我们人类的食堂了!”
“鸡呀、鸭呀,都到哪里去?都到赳妮的臭窝里去……”一个男生敲着饭缸子,打着节拍,唱起了改词的拥军秧歌。
我实在是可忍孰不可忍,忍无可忍了,拿起自己的缸子,罩着那个兀自唱歌得意的男生的脑袋上,狠狠砸了一下,“咣!”回音久久,想必他的脑袋一定会疼痛异常。
“敢打我!你找死!”那个家伙捂着头,举着他的饭缸子对着我踹来,我赶紧后退,躲过了这一力脚。他凶相毕露地跑过来,两手钳住我的肩膀,用膝盖猛地捣我的肚子,一下、一下又一下!
好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划开了我的肚腹,我咬着牙不叫出声,却抵不住一阵又一阵的呕吐和眩晕,眼前忽明忽暗,肚子被他掼得仿佛破碎了五脏六腑,心脏不能跳动了,呼吸也要消失了。
“欧!欧!”
“加油、加油!”
“大力神掌嘛,怎么老是高抬腿?”
周围的欢呼声、起哄声刺激了我的大脑,让我心酸的同时,也鼓舞起了斗志,我趁他抽出一只胳膊打算煽我耳光的空隙,一脚踹向他的下身,他捂着裤裆就躺在地上呻吟不起了。
我痛得直不起腰,却杀红了眼,踉跄着步子追上他,骑在他的身上,一拳又一拳的乱揍。
“啊!快拉开她啊!把陈涛都揍傻了!”
“快去帮帮陈涛!别让这个新来的死妮子占了上峰!”
几个男生过来把我架起来,不知是谁给了我几个巴掌,“胆肥了你!”
我的脑袋嗡嗡作响,四肢百骸都痛得拆分开了似的,脸上火辣辣的,好像有血从嘴里蔓延。
我跟你们拼了!我低下头,狠狠咬住一个抓住我胳膊的手,决心把他的肉咬下来。
“嗷!”一个男生疼得叫起来,一边拽着自己的手,一边用另一只手胡乱打着我的头和脸。
“打死她!打死她!”看到我死死咬住那个男生的手不放,其他几个男生都疯了般,把无数的拳头统统落在我的身上、头上。
眼睛被打肿、充血了,我模糊中看不清周围的一切,只看到晃动的人影。耳朵被打得轰鸣不断,传进来的声音是带有回音的拳头声。痛!全身无一处不痛!痛得我马上就要窒息!
不要哭泣!不要认输!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欺负我,我也不能低下头!死,就死吧,总比在世界上徒增悲戚和欺凌来得好些!
“放开她!”一个不高却清脆的声音传来,场面顿时静下来。
“是何鹰丘耶!”
“他的个头好高哦!”
我突然被丢在墙角,失去了几个人的夹击,也同样失去了身体的依托,重重摔倒在地上,痛得缩成一团。
“你们想杀死她吗!”何鹰丘担忧地看了我一眼,把质问的眼光扫向几个男生。
“一个新来的乡下丫头,不值得鹰丘哥多费神的。”一个打我的男生卑躬屈膝地低头向何鹰丘陪笑。
“她很没有规矩,先出手打陈涛。”另一个男生低头汇报。
“放了她。”何鹰丘插着裤兜,抬高额头,清高自傲。
“这……”
“鹰丘哥,您跟这个妮子是什么关系啊?”
“废话那么多!我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你们都给我消失!”何鹰丘没有再看我一眼,对待众人的声音却越来越冷,脸色也越来越冷酷,“快滚!”
“死妮子,你等着!”
“今天先放了你,改天咱再算账!”跟陈涛一起称兄道弟的男生威胁着我,赶快跑掉了。
楼道里只有墙角畏缩的我,和依然昂首站立的何鹰丘。
他迟疑了好久,没有一句话,也不动一下,就那样转头看着远方的一隅。
“你……”他不看我,却试量着开口说了话,“不用认识我,我们从来就不认识。现在,扯平了,不要再跟我搭腔了。”他仍旧不看我,说完话,就一阵风似的飘走了。
他好狠心!就这样抛下遍体鳞伤的我走掉了?什么最痛心?不是这刺骨的伤痛,而是被忽略的一颗心!我就这样卑微吗?连个朋友都不配拥有吗?为什么我的挚诚之情却换不来何鹰丘的一句温暖的话语呢?
我颤抖着手臂,擦拭一下鼻子,顿时,鲜血染红了我的衬衣。我强自睁开血红的眼缝,摸索着、匍匐地上,把灰头土脸的饭缸子捡起来,用满是鲜血的手拍打了一下缸子的表面。
我挣扎着想站起来,却怎么也用不上力,好像全身的筋脉都断掉了,颤颤巍巍几次,又都落回了墙角里。
我不哭!在所有人都把我当作狗一样欺凌时,我也不能哭!
呵呵。我裂开嘴巴苦笑着,一滴滴血珠落在我的缸子上,印上一朵朵艳丽的梅花。
我想问上帝一个问题,为什么要让我生下来?为什么要让一个我活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
我的意识渐渐混沌模糊,陷入了无痛无悲的冥想之中。
“天哪!这是怎么搞的?”一只温暖的手敷上我的额头,还有他焦急的声音钻进我的鼓膜,“野丫头!你怎么样?支持住!一定要支持住!不会有事的!”
我被谁抱紧在怀里,听到了因为急促跑步而跳快的心跳声。所有的感官都麻木歇菜了,我仿佛坠入云雾里,在云朵里划着小船,飘呀飘呀。
妈妈啊,你为什么要生下我?既然不要我,为什么要让我来到这个世界上,饱受人间的世态炎凉……
……
“海鸥海鸥你听见了吗?肖委永远喜欢康赳妮!”海浪声中,我仿佛又回到了我的渔村,又在我们经常踏足的海滩上,重复着惯有的爱情游戏。肖委圈起喇叭,对着高空、海鸟大声地呼喊,喊完转脸看着我,再用他的胳膊圈起我的腰身,拿他的脸蹭着我的头发,声音柔软、轻柔,“你是我的新娘,海鸥都知道了……”
“我要是不同意呢?”我抱紧他的身子,却坏坏地逗着他玩。
“我就赖着你,每天在你身后追着你,不停地对你说,嫁给我吧、嫁给我吧……”
“哈哈……”
海边的沙滩上,有我们俩相拥相恋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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