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饭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关萍女士跟滕白唠起了家常。
关萍女士:“小滕啊,你父母都是做什么的?”
滕白:“都在医院。”
关萍女士:“哦,原来你们一家子都是学医的。”
滕白:“您和关芗不也是学医的,说起来都在一个医疗系统内。”
关萍女士心想,滕白这孩子挺上道啊,跟聪明人聊天就是省事。
关萍女士:“你说对了,没准我和你父母还有过几面之缘呢。”
滕白:“我父母一直在国外……”
关萍女士:“你叫滕白,滕姓和白姓,我恰好都各认识一个,如果没猜错的话,你爸爸叫滕志,你妈妈叫白忆,对吧?”
滕白:“……”
滕白:“原来您和家父家母都认识,那我应该尊称您一声‘关姨’。”
关萍女士:“不用那么讲究,都是我年轻时候的事了,我也是看你的面相,才认出你是他俩的女儿,说来,你这孩子真会长,占全了滕志和白忆的优点。”
关芗:“妈妈,那我长得怎么不像你啊?”
关萍女士:“你长得像你外婆,你外婆一辈子在大山深处行医,从未走出大山半步,你也从未见过她,自然不知道长得像她。”
关萍女士:“所以我给你取名字的时候,用了‘乡’的同音字‘芗’,权当是在思念她吧。”
关芗给关萍女士盛了一碗汤,淡淡地答道:“哦,我这名字取得好。”
滕白:“我从未听家父家母提起过您。”
关萍女士:“没提起我就对了,说明你父母心里始终没过去那道坎。”
关芗觉得有故事可以听,来了兴致,“妈,快讲讲,你和滕白的父母的那点事。”
关萍女士:“哪是那点事,要说起来,一天一夜都说不完。”
关芗:“这么多?那你大概讲讲。”
关萍女士:“你真要听?我怕你听完后悔。”
关芗:“我后悔?开玩笑,你不后悔我就不后悔。”
关萍女士回忆道:“还是我上大学的时候,我、滕志、白忆和秦中珂在同一家医学院,分在不同年级,秦中珂年级是最高的,然后是滕志和白忆,最小的就是我。我一个从大山深处考进来的学生,初来乍到看什么都新鲜,唯独对行医这块,深受母亲影响,除了缺乏系统性的知识,其他的都难不倒我。”
“深山里的赤脚大夫,和城市里培养出来的医学生,是有本质区别的,赤脚大夫虽然土,不入流,但经验和意识深受大自然一点一滴的馈赠,很实用。所以我当时提出的很多治疗方法,无不引来同学们的嘲笑,年长我几级的滕志却很看好我。”
“慢慢的,嘿,接触变多了,一来二去,就彼此互有好感,成为了男女朋友。”
关芗看了滕白一眼,老妈这段情史够狗血的,她差点和滕白有了血缘关系。
“谈个恋爱本不是什么难事,何况当时暗地里喜欢滕志的不止一个,白忆也是这其中之一。他能选择我,我还是很高兴的。只不过我身份比较特殊,不是城市户口,毕业了要返回原籍,再次回到大山深处,我母亲当时十万个不同意,滕志听说了也不同意,所以到我快毕业的时候,正好赶上国家组织医护人员和部分优秀的医学生去援疆,滕志鼓励我报名参加,还给我看了相关政策,说援疆回来就不用担心被打回原籍,我为了能在城市扎下根,就报名参加了。”
“一行年轻人浩浩荡荡地出发去援疆,我以为滕志也在这一行人里,结果当时是副领队的秦中珂,私下跟我说,滕志被临时替换下来,不在队伍里。”
关芗又看了滕白一眼,心想道:你老爸太不地道了,把我妈忽悠过去,他自己当了逃兵。
“都已经出发了,不在就不在吧,再说那边条件相当艰苦,很多地区没有及时开发,危险时时存在,他一个城市里养尊处优长大的,未必受得了。”
“三年援疆,让我认识到,人,还是有无限潜能的,我靠着在医学院学来的知识和母亲的点滴传授,勉强撑到结束;秦中珂不停地改装他带来的那把听诊器,把耳朵练得成了精;还有一些……化作一把黄土留在那里了。”
“好在,三年过去了,我活着回来,被分配到了当时的第五人民医院,从普通的护士做起……”
关芗:“挺好的,第五人民医院被省医院接管后,你的待遇也跟着上了档次。”
关萍女士:“所以啊,捡了条命,有了事业,感情生活就不那么顺利了,人生真是没有十全十美的。”
滕白似乎猜到了答案,温暖的笑容渐渐消失。
关萍女士:“援疆回来没多久,大家都忙着工作,很多事情都被忙碌掩盖了,包括我的爱情。当我收到了滕志和白忆的结婚请柬,我很不可思议,明明我和滕志没分手,这张他和白忆的结婚请柬又是怎么回事?”
“我当时冷静得可怕,没哭也没闹,只是简单的把他俩约出来,问个清楚。白忆倒也是个爽快人,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讲了出来。我这才知道,滕志被替换下来,是滕志的爸爸从中做了手脚,目的就是为了和时任省卫生厅一把手的白家攀亲家。”
关萍女士戏谑地看着滕白,继续说道:“无论是当时的白家,还是现在的白家,手里都是有实权的,秦中珂收你做弟子,不仅仅看在你爸跟他是发小的关系上,只要他秦中珂还在医疗系统里混,还是要给白家一点面子的;你能顺利地出国深造,明面上秦中珂出了力,实际上呢,你有一个表舅在十年前拿了拉斯克医学奖,可不要小瞧这个奖,那可是仅次于诺贝尔生物医学奖的,证明你这个表舅在圈中还是有一定地位的,你想去哪里留学,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关萍女士刚刚的话,有些滕白知道,有些滕白大概猜到,还有一半是滕白压根不知道。滕白成年之后,之所以一直呆在国内,很大程度上,是想摆脱老妈的控制,企图脱离白家的庇护……就像当初老爸宁可举家搬迁,也不愿出任什么什么大院长一样。
关萍女士:“儿女婚事,父母是有权干涉的,我理解,我也很同情滕志,但也仅仅是同情,回来之后,我就把那张请柬撕了,跟他们再无往来。后来,就是关芗外婆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临走之前的最大愿望,是想看我成家,然后我就找了一个各方面条件差不多的,也就是关芗的爸爸,结婚了……再然后,就是琐碎的日常和无休止的争吵,直到我怀孕第三个月,索性把婚离了。”
关芗:“诶呀,你这婚离得够早的,我还以为我爸去世了呢。”
关萍女士:“是去世了,在你两岁的时候,死于一场医疗事故。”
关芗:“……”
其实也没什么两样,关芗两岁的时候还没记事呢,有没有这个爸,对于一个牙牙学语的孩童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关萍女士看一旁的滕白,脸上毫无血色,以为自己说得重了,把她吓到了,起身给她倒了杯水。
滕白:“关姨……”
关萍女士:“滕白,我罗里吧嗦地讲了一堆,无非是想告诉你,当初你妈抢走了我的爱情,现在你又来试图抢走我的关芗,关姨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就是没见过像你们母女这样,摁着窝地欺负。”
滕白:“……”
关芗:“妈妈,滕白不是这个意思,她这次来……”
“不管是来干嘛的,下次都不要再来了,你,”关萍女士看着关芗,加重了语气,“也不要再跟她有来往,别怪我没提醒你。”
滕白已经不记得,她是怎么从关萍女士的家中走出来的,她像丢了魂一样,脑海中反复重复着关萍女士对关芗的警告,当然,这里面更多的,是对她的威慑,就差没直白的表述成“离我家关芗远点”。
关芗默默地走在滕白身边,猛地被关萍女士教训,有点摸不着头脑。
两人一路无话,安静地上车,启动车子出发,下车,进门换鞋,然后滕白进了书房,打了两个小时的国际长途。
隔着门板,关芗都能清晰地听到里面传来的动静,杯子破碎的声音,以及滕白毫无温度的对质声。
完了完了,关芗心想,关萍女士成功地挑起了人家的家庭内战。
关芗生等着滕白气顺了,从书房出来,才问她要不要吃夜宵。
滕白看了看时钟,好一会儿才辨认出,已经晚上10点整,她到目前为止,只吃了一顿饭,肚子确实有点饿。
滕白问道:“想吃什么?”
关芗:“我来做吧。”
滕白:“你会做什么?”
关芗:“笑话,我什么不能做?泡面怎么样?”
滕白:“行,就泡面。”
关芗厨艺确实不怎么样,但泡面却做得有滋有味,打了两个鸡蛋,放了根火腿肠,撒了些葱花香菜,卖相上还说得过去。
滕白看着面前的泡面,一口没动。
关芗吃完最后一口面,问道:“你不饿?”
滕白:“关关,你说明天会怎样?”
关芗被问得蒙圈了,“什么怎么样?太阳东升西落,你出门诊,我开会,有变化吗?”
滕白不再言语,专心吃起泡面。
第二天,还真就像关芗说得那样,滕白按部就班地查房,出门诊,吃饭,写病志……唯一不同的,滕白的眼神变得很空洞。
关芗与她擦肩而过,换做平时,免不了一番眉来眼去,现在,滕白像没看见关芗一样,过去了就过去了。
关芗知道,关萍女士的话说进了滕白的心里。
滕白的立身之本和强大的信心,被关萍女士逐个击破后,内心开始了迷茫,开始了怀疑,她暗地里调查过,她留学的那所学校,表舅确实是客座教授,秦中珂电话里也承认,确实在留学问题上,有过几封邮件往来,但否认了退休后不接受返聘,跟白家有关系。这种否认,在滕白看来,多少有点安慰的成分在里面。
滕白:“秦伯伯,您辛苦了,给您添麻烦了。”
秦中珂:“你不好好钻研医术,反倒有时间多愁善感,真是越来越像你爸了,你爸好歹咬咬牙,躲到国外逍遥去了,你呢,打算去乡下或社区诊所?”
滕白:“我哪儿都不去,我离不开这里。”
她不想离开关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