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被拐后,爸爸和哥哥都对我恨之入骨。
“哥哥,我如果真的死了,你会伤心吗?”
我还有着最微弱的愿望。
我听到他说:“那才好,替小妹和妈妈偿命。”
“偿命……”
可我真的死了,他们才知道恨错人了。
1
年幼时,我还算家庭美满,爸爸严厉,妈妈温柔。
一朝之间,小妹被人贩子拐卖,与她相伴的我成了最大的罪魁祸首。
哥哥炸裂的哭声,母亲的晕厥,爸爸的暴怒毒打,一切苦难的开始。
可他们却好像忘了那年我也才八岁。
哥哥怒视着我,眼睛流着泪又带着恨,手里的瓷碗高高扬起。
“就是她,让你小妹被人拐走,都是她没看住。”
父亲抱着胳膊怒斥。
额头传来剧烈的刺痛,血蜿蜒而下,流到了眼睛里。
我眨了眨眼,血混着泪落下,哥哥眼里的恨那么真切,那么彻底。
我恍惚了一下,好像一切都是只发生的一场梦,只要我醒来就可以逃离。
只可惜,那不是梦。
2
我叫邰冬,妹妹叫邰春。
一冬一春,和我们的命运一样。
后来我也叫邰春,父亲喝醉时叫我邰春。
清醒骂我时叫我邰冬。
哥哥则叫邰霍。
饭桌上,我垂着头,拿出了我上周被评为一等奖的油画。
“我想,想学艺术,我的成绩……”
话没说完,爸爸就拿着筷子戳穿画,不偏不倚地戳穿了蝴蝶的脊梁。
对,我画的是一只蜕变的蝶,很美,但也同样易碎,
爸爸拿住筷子的手用力划动几下,画被毁得面目全非。
“画什么破画,浪费家里的钱,养你这么大就已经很好了。”
“我的小春还不知道受着什么苦日子,你还想学画画,滚到一边去。”
毁坏的画纸轻飘飘扔在我的头上,脑子却好比被大力捶打过。
我一声不吭,捡起来画纸,慢慢回到了我的屋里。
“废物就应该待在垃圾桶里。”
“废物。”哥哥在一旁补充。
3
我僵硬地坐在木板支的床上。缓缓扬起了一个笑脸。
我真傻,傻到祈求他们供我画画。
小时候,不对,是妹妹还没有被拐前,我的生活还算幸福。
我和小妹是双胞胎,样貌那么神似,性格却又截然相反。
她活泼好动,嘴里经常甜滋滋地说些惹人爱的话,一向坏脾气的父亲也对着她有几分好脸色。
我不同,我性格内向木讷,脑子大概率是傻的。
不懂哄人的话,却又早早地将父亲眼里的厌恶看得分明。
于是我更加内向更加木讷。
哥哥在我幼时对我是极其好的,因为他说过,
“两个小妹长得一模一样,性格就是要不一样嘛。”
恍恍惚惚从梦里醒来,手里还攥着那幅毁了的画。
蝶变总是自由,破茧又很痛苦。
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一定会飞得高高的,飞得远远的。
这时我还这般想着,却忽略了一只蝴蝶的身体能承载的最大负荷。
是被人贩子拐卖的小妹吗?
蝴蝶她啊飞不起来了。
4
我真心喜欢画画,那一寸画纸才是我的天地。
孩子在没人教导之前总是带着最大的恶意。
我的书被撕烂,笔盒的笔被折断,带着血的卫生巾出现在我的书包。
上课时我总是不能集中注意力听讲,背后黏着潮湿的视线,好像毒蛇一样缠住了我的身体。
成绩格外的差,考大学是每个高三学生的梦,我也不例外。
可是我没有钱去集训班,庞大的数额我攒到猴年马月也攒不清。
我偷偷趴在窗边,偷听老师讲解的色彩理论。
不乏有的学生听到昏昏欲睡,我却甘之如饴。
教室的门打开了,对我始终尘封门被一位怀着孕的温柔老师打开了。
“你是想学画画吗?”
我回过神,用力点点头,大声说
“对,我想学。”
老师笑了笑,“那可以来学啊,家里不同意吗?”
而我无言,老师温柔的眼眸看穿了我。
“来学吧,不收你的钱,也偷偷瞒着别人好不好。”
我抓住了她温暖的手。
集训的日子很辛苦,我虽然拿过几次学校里评的奖,但是在这些系统学习绘画的人里来说,还是太薄弱了。
我开始没日没夜地学理论,白天学了理论我就在晚上偷偷摸摸地画。
画得手上起了茧子,食指拇指弯曲也带着痛,可是我不敢停下,我怕停下就会失去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
回想起来,那真是我过的最幸福的日子了。
“这次小比赛我们最优秀的是邰冬,进步神速,大家都要向她学习哦。”
我获得老师的赞美,心里升起以前从未有过的希冀。
我不知道这却是我人生的最高潮,之后便是无尽的黑暗。
人生如果能在高潮点死去就好了。
5
我的进步和出色很快引起同画室学生的不满。
起初是些我早就司空见惯的损招,我努力忽视他们,只要能留下来画画就没什么不能忍受的。
这天我和往日一样来到画室,却发现自己的颜料被搅浑,被倒在厚厚一沓的画纸上,铅笔炭笔被通通折断。
我的心里传来密密麻麻的痛,这是我省吃俭用才攒钱买的。
哗的一声,门从外面被打开。
照旧是那扇门,阳光照进来,我被刺得睁不开眼。
大脑是具有自我保护意识的,会下意识忽略忘记悲伤的事,用来保护人的身体。
可是我的脑子是坏的啊,它保护不了我。
“你就是那家酒疯子的女儿,你知道你爸还欠着我们家钱吗,他一直不还,不如你替他还了吧。”
尖锐的笑声响起。我的脑袋被推搡地上,狠狠磕到了。
“这怎么还,她一家都是穷鬼?”一个女生这么问。
“肉偿不就行了。”下流的嬉笑伴随着怒骂。
我的脑子是不是真坏了,我该反驳的,可是眼前晕眩时不时发黑,我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有无数只手想要扒我的衣服,油腻腻冰冷冷的手触摸我。
我发了疯一般反抗起来,用尽全力挣扎着,我的挣扎惹怒了他们,接受就是拳脚相加,我痛得抱紧脑袋,只要忍过去就好了。
意识慢慢消散,眼睛合上的最后一刻我好像看到了一个人着急赶来。
是哥哥吗?是哥哥来救我了吗?
“住手。”是一道着急的女声,我用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她是谁。
原来,是老师啊,哥哥我没有等到你。
6
等我再醒来时,正躺在自己屋子里,醒来的一刻身体的疼痛就席卷而来,我摸了摸脑袋,抱着纱布,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指头肿得青紫,粗粗的好像一个紫萝卜。
“哈哈。”
我真的脑子有病,不然为什么我能笑出来。
夜晚,父亲回来了,颠倒的脚步声,呼哧呼哧的呼吸声。破旧的木门被咣咣砸着。
“小贱货,你给老子滚出来,净是给老子惹祸是不是。”
“学你妈的画,你怎么不去死!”
暴怒夹杂着咒骂声,木门上面早就有了裂痕。
我怕他进来,连忙找了旁边的桌子堵上门。
还不够,箱子,凳子,衣柜通通被我搬到门口顶住。
然后快速回到被窝侧着身,被子盖过头顶,一下一下听着自己的心跳。
医生曾说过这是精神衰弱的表现。
105,106,107……
心脏跳动107之后,他走了,渐渐安静下来
我把脑袋露了出来,听到冷不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未经允许招你进班的那个女老师,早产了。”
“她被家长举报,培训那开除她了。”
心搏骤停了一瞬
“你害了小妹还不够,还要去害别人吗?”
“邰冬,被拐走的为什么不是你。”
“你怎么还不去死?”
是哥哥。
刹那间,我潸然。
之后的一段日子里,我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我不敢睡觉,梦里全是小妹被带走的那个下午。
坏人死死卡着我的胳膊,我剧烈挣扎。
我的块头大些,坏人体力不支难以拢住我们两人,怕动静太大引人注目,我就被扔在了地上。
脑袋撞在了旁边的大理石建筑上,一阵晕,我哭吼出声,一次次伸出手想要抓住小妹,一次次落空。
小妹被坏人抱上摩托车扬长而去,这个画面反反复复在我梦里重现。
好黑,什么东西缠着我不停地下坠,我快要呼吸不上来了。
拿起一旁的铅笔刀,熟练地在胳膊上划下血痕,什么东西争先恐后地流了出来。
是泪水。
不知道怎么了,我开始不由自主地伤害自己,心里的麻木时,肉体的疼痛便是馈赠。
胳膊被我割得不成样子,大大小小,或深或浅的伤疤纵横交错。
小妹现在怎么样了呢?也过着和我一样的坏日子吗?
如果我能抓住小妹,如果小妹没有被带走,如果……
可惜没有如果。世界上没有再来一次。
7
我不知道去哪?我没有家了。
哥哥打开我卧室门带着一个笑意阑珊的女生。
“寻菱寒假来学画画,在我们这住宿半个月,你收拾一下你的屋子,让寻菱住进来。”哥哥给我下达了指令。
“你好啊。”她冲我打招呼,我看向她。
扎着高高的马尾,脸上全是笑意,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格外漂亮。
我眨眨眼,从大脑里搜索出这张脸来,是表妹啊。
对上哥哥冷漠的眼神,我下意识侧开身让表妹进来。
家里没有别的空房子了,我们都是女生,她要和我住。
哥哥一走,她好像撕下来一副面具一样。
“小冬姐,你居然还活着,你把小春妹妹弄丢,你居然还长了这么大!”
哦,想起来了,从前表妹和小妹关系最是要好,想来她会找我麻烦。
心底苦笑一声,面上没有一丝变化。
“这是,姐姐你画的吗?居然还挺不错的嘛!”
我被一声姐姐叫得愣神,她拿起一旁的黑颜料就那么淋了上去。
我没有犹豫,一把抢过颜料泼在了她衣服上。
“这下子你的衣服也很漂亮了。”
她恼火地扬起巴掌,脑袋上怎么时时刻刻都有巴掌。
这个认知让我不爽。
她看着我哼笑了一声,想到什么一样,放下手,转而哭哭啼啼起来,我冷眼看着她。
不出一分钟,哥哥就着急地跑过来,没有询问,他的巴掌利落地打在我的脸上。
脸被打偏,脑袋也越发疼起来。
“你再胡闹些什么,小妹还不让你长记性吗?”
“你怎么能这么恶心差劲。”
“不要理这个煞星,靠近她就会变得不幸。”
哥哥领着她走了,她回来时穿了一件更加漂亮的粉色长裙,她沾沾自喜地和我炫耀,
“哥哥给我买了裙子,你怎么不生气呢?”
“哑巴啦?他刚才还说你尖酸刻薄呢,真是个害人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