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机杼晓芙2025-04-29 16:105,318

13岁那年,父皇驾崩,肃王叶喆伙同梁国公,以勤王为号趁乱杀入内廷,逼我和太子叶启元饮下鸩酒。

我难以置信地盯着往日里最疼爱我的喆哥哥,这个我曾经无比亲近和仰慕的兄长,元儿也十分信任和敬重的大哥哥,竟然转眼间为了权势要夺我们姐弟俩的命。

我红着眼睛对这个口蜜腹剑的坏蛋怒嚎。

当然是无济于事,挣脱不开的我被胡乱地灌了酒,直到嗅着唇角流出的一股腥气,我的眼前模糊一片:“元儿!”我心痛地闭上眼睛,对不起,姐姐没有保护好你。

等我再醒来时已经是身在泗塘村的一户渔民家里。

我很奇怪为什么鸩酒没能毒死我。

阿爹说我是溺水后顺流而下至此地,他们发现我的时候尚有一丝气息,不敢耽误急忙将我救起。

我不能告知他们我的公主身份,想杀我的人大概都以为我死了,所以我得隐姓埋名活着。

淳朴的林氏夫妇也没有追问我的身世遭遇,他们经历过丧女之痛,对我格外怜惜,从那之后我就成了阿婉。

后来我打听到,那一日城外的靖难大军不多时已冲入宫中,叶喆只好作罢,暗害皇室一事未能完全得逞。

元儿定然没有将酒饮尽,因为他还活着,只是在昏迷后又重病了一场。一个十岁大的孩子,身心受到剧烈侵蚀折损,再醒时精神和体质已大不如前,御医断言他活不过十年。

叶喆为了安抚民心,辅佐太子叶启元登基,又对外称因新帝年幼体虚,由他肃王摄政,从此名正言顺地把握朝政大权。

元儿成了叶喆手中的傀儡皇帝。

一晃六年过去,曾经天真开朗的胖太子叶启元已经成了一个孱弱萎靡的少年天子,谁也不知道他的身子还能撑多久。

相反,叶喆和梁国公的实力在数年来的经营布局下早就今非昔比。叶喆的狼子野心绝不会允许元儿长大,他早晚要对这个毫无抵抗之力的小皇帝动手。

皇位看上去就如叶喆的囊中之物。

我其实不在乎皇位上坐着的是谁,可我在乎元儿。元儿还不知道他那个贯来娇宠任性的姐姐并没有死呢。若他知我在世还能相见,该有多么开心振作。若我早知会遭遇至亲别离,当年也不至于让他平白受我那么多委屈。

即使现在我已经习惯了当阿婉,不再耍赖不再撒娇,我也没办法做到抛下一切独自安生。我的亲弟弟元儿,是我在宫中唯一的牵挂。

我知道我帮不了他,皇帝背后若无人支撑,即便我们姐弟相认也难逃一死。

所以,我相中了楚凌泽。他在当朝的地位和能力无可匹敌,最重要的是他跟叶喆一派壁垒分明。

在我对该如何接近猎物毫无头绪的时候,说来凑巧,参军后的阿爹寄来家书,讲到他被派至北境跟着武安侯一事,接下来的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了。

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阿爹英勇牺牲了,而我差不多是以道德绑架的方式被送到楚凌泽身边。

楚凌泽要是知道我一早就求过阿爹想办法让我接近他,是我耍心机欺骗了他,他会怎么处置我?

9

不管怎么说,我到底还是走了捷径,走捷径的好处就是一夕破冰,两人的关系迅速升温。

楚凌泽待在府里的时间明显长了,人相处一久,羁绊也就多了。

“都是为夫的错,我以为夫人会喜欢玩这种鸿雁传物的小把戏。”他又给我带了一个胭脂盒,只是这回,看在他亲手奉送的诚意上,我体面地笑纳了。

“也是我拙口笨舌不擅讨姑娘欢心,错把这事当情趣……”

“求求,情趣是有基础感情的爱侣之间的默契,我们先前那样生分,这无端端的可冒不出什么情趣,只能产生误会。”

“生分……”他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些东西也不见你用,是放哪了还是都扔了?”

这倒提醒了我,我那日一气之下把他的小情趣都堆到库房里去了,眼不见心不烦。

“要是消了气,你到库房里把喜欢的东西再清几件出来可好?”他意味深长地揉抚着我的面颊:“库房里还有好些个宝贝,可有兴趣也看一看?”

其实我没兴趣,但是我拗不过他,只好任选了一个黄道吉日迈进他满怀期许的那间库房。

然后,我竟然在这个我毫不知情的库房里找到了一件真正属于我的东西。

10

我觉得我好像忘了一些蛮重要的事。

我凝视着眼前一堆五彩缤纷的蝴蝶蛤蜊壳,思绪漂回很多年前,我第一次见到楚凌泽的那个初夏。

彼时我还只是一个贪玩又馋嘴的孩子,也是整日横行宫中的无忧小公主。

一日,宫里分食青州进贡的海味。我最爱吃蛤蜊了,便缠着母后讨要。

“不行,你这阵才感风寒,不可食寒凉之物。”那一年母后的身体已经不大好,对我们的健康看得尤为紧。

我垂着脸见宫人们欢喜地捧着食盒进进出出,好不郁闷。

然后我就瞄准了元儿,哪知小胖子最近学精了,像护犊子一样挡着公公手里的食盒,拿他没辙。

又听到一队人自面前经过,这会子就连他们的讨论说笑声都有些刺耳,我兀自哀叹,用鞋子一个劲地剐蹭地面。

忽然有个人从中折回,站在我身边轻笑:“公主怎么了?”

我抬头,是一个眼睛黑亮纯澈的少年羽林。

我马上注意到他手里的食盒,用眼神示意:“你分到的是什么?”

他似有所悟:“鲜虾蹄子脍,姜丝蛤蜊……”

“哎,停——就是那个,蛤蜊,性寒,不宜过食,不如你的那份匀我一半,如此我们都能尝到滋味又减了负担,可好?”我怕唐突了他,又加码道:“我拿我的鱼肚儿羹跟你换。”

他了然,唇角轻扬:“公主喜欢蛤蜊?”

他动摇了,我雀跃。

“公主可曾海货过敏?”

“不曾。”

“近来身体无恙?未感风寒?”

“嗯。”一点点而已,无碍,我心虚地把话咽入腹中。

而后他果然把蛤蜊让给了我,小小羽林行事如此大气,日后必能成就一番大业。我一边美滋滋地独享整碟蛤蜊一边心中赞许。

俗话说开心不过三秒,第二日我就病倒了。

被查出我竟敢偷食蛤蜊,母后当即动了怒。那个少年羽林站出来自请领罚。

我真的不觉得事关饮食,可偏偏就病得那么凑巧,无从辩驳。

他们为以儆效尤,竟然在宫中行罚,那一下又一下的杖责声让我又怕又愧。

“别打了!是露儿非要吃的。”我自知闯祸,红着眼睛替他求情。

可他还是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揍。

“倒霉死了,就因为一点蛤蜊,害你白白受苦……我……”我后来去看他时还有些忐忑。

他摆摆手,爽朗道:“只要公主没事就好,这点皮肉伤对我们来说区区小事,无足挂齿。确是我不够谨慎,下次可不能这么吃了。”

“别呀,真不是因为蛤蜊,我也不是头一回吃那玩意。你看我如今都大好了,可见不妨事的。”

“看来公主还不打算忌口?”他笑得狡黠。

别再纠结这个了,我递给他一个竹雕盒子,里面是几片打磨好的蛤蜊壳,画了些个蝴蝶昆虫在壳面上,那时我闲着无事经常做些小手工玩。

“来给你赔礼道歉的。”我朝他眨眨眼,我们都笑了。

不过那之后我便没有在宫中见过他,我甚至忘了问他的名字,这段经历也很快就被我抛之脑后。

11

“原来那个时候的人是你啊。”

我醒悟过来,楚凌泽一直知道我是谁。

所以他才一次也没有唤过我“阿婉”。

昔日的小公主和少年羽林,如今故人重逢却成了武安侯和渔家女,我们在命运的安排下重新认识了一回。

“起初我回避,是想给你时间等你自己说出你的苦衷。我不希望你迫于压力做什么,你不必受这样的委屈。”

“那你后来还不是……”

“要说我全无私心也不太可能。”他镇定自若。

承认了吧,伪善,先沦陷的人还装得混不在意。

“而且你这般热情,我也怕你会不会是用情太深,若再拂了你的好意,岂不是伤了一片真心。”

我哑然失笑,楚凌泽你还挺会顺水推舟的。

“如果我坦白我嫁你的目的不纯,有朝一日我要重回宫中,你可愿助当今圣上铲除奸佞?”

他既然知情不报,那我相信他也会帮我们。只是要他与如日中天的叶喆撕破脸皮对干,其中的凶险和代价是不可能不慎重估量的。

虽然我们那个……坦诚相见之后,感情一直蛮好的,但是这么做对他来说,我值么?

他双眸一眨不眨地盯了我半晌,忽地笑了,脸上有些复杂的意味:“如果我说,不是你阿爹临终前求我娶你,而是我授意他让你嫁给我,你会怪我吗?”

嗯?还有这操作?我一脸疑惑。

“不过你别误会,我并非一开始就觊觎公主。公主所想亦我所谋,即便公主不参与此事,我们最终也会接你过来。只是,在林安川那得知你的意愿,我很高兴,在下却之不恭。”他笑里有了丝痞气。

那么阿爹也早知晓我的身份?看来阿爹这工作更不简单。我就纳闷了,这么多年来合着只我一人被他们瞒得严严实实?

那……姑且算保护吧。

我一直把梁国公当成助纣为虐的大恶人二号,却没想到他是父皇安插在叶喆身边最深的一枚棋。

父皇早察觉叶喆的异心,故而有所安排。

逼宫那日梁国公暗中换了我们的鸩酒,派林安川伏于公主“失足落水”处,及时将假死被弃的我救回,偷偷寄养在乡下躲避肃王的耳目。

那时元儿年纪尚小,但求留得青山在,这几年以病示弱也是为了掩饰,其实他勤学刻苦,也从未放弃对朝政的关心。

“当初先帝曾赞太子,天资聪颖而仁厚宽和,是当下世道最合适的治国之君。我亦深以为是。现在天子被奸人所挟,朝堂局势风雨飘摇,天下苦肃王久矣,朝中早有人想拨乱反正。

我等既受皇恩即肩负重任,自当为其谋划,我之所为不过是行臣子应尽的本分。”楚凌泽拉过我的手吐露实情,是解释也是安抚。

待梁国公布局妥当,元儿成长得足以独当一面,时机成熟,与肃王一派就剩一场殊死较量了。

要清君侧,楚凌泽定是打头阵的那个。

我接近他的目的达到了,但一想到这些,又不由得格外担忧他。

经一番推心置腹,我们互交了底细,夜里都格外热情。

“夫君,我差点把你当年请我吃蛤蜊为我挨打的事给忘了,都没认出你,你是不是心里不舒服?”我气喘吁吁地抱着他问。

“你当时也不过是个半大的丫头,被所有人护在掌心,拥着数不尽的好东西,哪能轻易瞧上谁。”他挑起我的一缕头发在指尖卷着玩,眼底的情绪渐浓:“不过以后呢,我肯定会做得好到你刻骨难忘的……”

哎哟别……

“楚凌泽!”我忽地觉得不对,忙抵住他的掠夺:“想来你一早就明白我嫁你所为何事了,还能冷眼旁观我卑微伪装,百般讨好你那么久,是当自己看猴戏呢!”

“第一,公主不是猴;第二,我还是喜欢听你喊我夫君。”

他玩味的目光悬在我上方片刻,人又覆了下来,再也没给我琢磨下去的功夫。

12

数月间,各地弹劾肃王的奏折忽然就多了起来,且名目繁杂,想来是谋划多时的梁国公开始出招了。

元儿也敢在殿上跟叶喆屡屡对峙了。

最初元儿为消除叶喆戒心而悄悄服用的弱毒近来也撤掉了,他的身体日渐好转。

就在我们以为清君侧的下诏只差临门一脚的时候,最野心勃勃的外敌匈奴却在边境闹事,楚凌泽只能先集中力量对付他们,这一来二往战事便蔓延开,导致楚凌泽再难抽身插手皇城的事。

那边,狂妄的叶喆先一步按捺不住自己的杀心。

之后竟传出皇上在猎场意外坠崖的消息,引起轩然大波。肃王控制的禁军草草搜救了半日便撤回,皇上甚至连个葬身何处的下文都没有,叶喆这个摄政的代王却急不可待地执掌上国玺,落座于皇位。

“怎么办?”元儿明明有暗卫随身,我不相信他会死,焦虑得来回踱步。

楚凌泽也拧紧眉头,显然没有料到会出这种差错,只见他沉着脸,一言不发去了军营。

他这一走就鲜有消息传回,隔很久才来一封惜墨如金的“平安”,每个平安都沉甸甸的。

一日,皇帝叶启元非但没有龙御归天,还亲自到了边境动员全军的消息忽然传来,对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我却有种意料之中的欣慰。

后来,他们何时赢了胜仗,何时又吃了亏,我和全国的百姓一样消息滞后,只能默默地为这两个我最担心牵挂的男人祈福。

日复一日的翘首以盼,终于等到楚凌泽回来的通传。我慌忙向外头跑去,对面过来的人马太多,扬起一路尘霾。

我眯眼望去,如雾般弥漫不散的微尘里,浮光穿隙,朦朦胧胧,有个模糊的人影从马上下来,径直走到自己面前,楚凌泽清晰俊朗的轮廓映入眼帘,一对漆黑的眼眸灿若星河。

“露儿!”他双臂一张我已是落得个满怀,七上八下的心被拥了许久才平静下来。

他一下又一下地抚着我的背,我抱得太紧,他干脆像逗小孩一样把我的头揉来揉去的,好一会才想起来:“你看看后面是谁?”

我依言望去,叶启元正杵在旁边好整以暇地打量我们。

13

“元儿!”我撒手上前:“你……竟然都长那么高了,比以前帅,还精瘦得很,整个脱胎换骨呢。”

“阿姐倒是没变,还是这么矮。”他故意俯下身子觑着我,一脸得意。

你这会不会聊天啊,那么多年不见还知道怎么打趣我,我忍着泪嗔怪,拧紧拳头向他捶去,一拳砸在许多年前的那个小胖子身上。

原来猎场那日元儿是遭了埋伏,他还算机灵,把外衣大氅腰带玉佩一股脑地往山下抛,穿着个中衣披头撒发地躲在荒洞,直等到肃王派去的人都走远了,才拼命往外跑。

我想象着他狂奔的憨样就忍俊不禁,但是笑着笑着又心酸不已。

“幸而梁国公救驾及时,但是皇宫也是回不去了,那时皇城已被肃王掌控,北疆又战事胶着,御外敌为重,我索性离了皇城往这来,同楚将军一道征战。”

皇帝御驾亲征还打了胜仗这事着实振奋了朝野,民间都盛传皇帝为了摆脱肃王控制以退为进,这临危不乱的帝王气质就秒了一众人。

所以,人心向背已经很明显了。

元儿再次踏足皇城之时,已是君威民望加身,又有贤臣名将相护,自然轻而易举地收拾了宫中那位名不正言不顺的代王。

尘埃落定的半个月后,我终于也回到久违的皇宫。

阔别多年再看,这地方的一草一木都十分招我喜爱,我不想那么快回北疆了,干脆就在元儿赐的公主府住下。

楚凌泽无奈,也赖着不走。

夫君在战后似乎参悟了爱与珍惜的真谛,变得黏性极大,成天想靠他的美色溺毙我。

我原也是要拒绝的,但有时候还是会违心地对他爱不释手。

元儿对我们就颇有怨言:“武安侯和长公主不畏人言,时常在大庭广众之下旁若无人地相拥相吻,这成何体统,又置朕的颜面何顾!朕尚且后宫空虚……”

要不怎么说帝王都自称孤家寡人呢。

元儿这皇帝当得实在太忙了,日日操不完的心,再没工夫像小时候那样跟我闹,当然我也不乐意陪他闹了,我现在只喜欢跟我夫君闹着玩。

公主府每天都可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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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请卿卿食蛤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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