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安万万没想到,自己正在被李明玉追杀,竟能歪打误撞地进入未来时域“翌地”。
她只在古籍上读过,说世间有三时域:过去时域“昔城”、现在时域“今都”,和未来时域“翌地”。
通俗来讲,就是倘若一个人想要回到自己的过去,那便需去昔城,想要前往自己的未来,便去翌地,而所在的当下,就是今都。
窦安庆幸自己在被李明玉杀掉之前,歪打正着地跑进了一处废宅,又好巧不巧地误闯进废宅里的一个阵法的阵眼,最后还被她极其好运地发现了藏匿在其中的一棵早在五百多年前就已消失的娑罗树。
窦安努力回忆自己在古籍上看过的为开启三时域,需围绕娑罗树走出的七步走位口诀,最终赶在李明玉闯入废宅前,成功完成步法,打开三时域的大门,进入了走马灯时廊。
走马灯时廊里,挂着无数盏悬空的走马灯,每盏走马灯上记录着一个人不同的人生轨迹点,这无数盏走马灯,便是一个人经历的一生。
窦安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能来到这里。
这个仅记载在古籍上,仅在大儒口中能听到的天方夜谭之世界,竟真的被她找到了!
每个人的一生,最被好奇的,莫过于结局。
窦安也不能免俗。
是以,她来到走马灯时廊的尽头,找到记录有自己的结局的走马灯,想要从上面一窥先机。
走马灯极具灵性,不等窦安有下一步的动作,便如同能感应她般,自动亮了起来。
窦安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看到发着红光的走马灯上缓缓浮现出一行字迹:五年后新年夜,李明玉得太子之令,将萧宋之妻窦安斩杀于逃跑途中。
窦安被惊得顿时失语。
自己的结局,竟是被李明玉杀死?!
强压住心头的惊骇,窦安伸手便去触碰那走马灯,却不料下一刻,走马灯发出的红光突然爆开,她整个人瞬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卷入其中。
再睁开眼时,天已入夜,窦安身处之地,已变成了一条京郊小路,而她此时身着的衣衫和发髻,全然已作已出嫁的妇人打扮。
身后,有马蹄声迅速靠近。
伴随着一阵清脆细响的铜铃声,窦安猛然转身,刚好对上李明玉那双冰如寒潭的双眼。
“萧夫人,你还要往哪里逃?”
李明玉一身翩翩白衣,身背长弓和箭筒,手握染血的金错刀,身姿轻盈如飞鹤般缓缓落在她面前。
他头上以玉冠束起的高马尾,随着他飞落的身形而飘逸摆动,马尾上系着的一个红绳铜铃,也随之叮铃作响。
铜铃声声,却如催命。
李明玉缓缓将脸上罩着的青面獠牙恶鬼面具揭开,露出狰狞之下那张冷峻绝美的容颜。
李明玉刚才唤她萧夫人。
这个称呼……
窦安猛然想起刚才看到的走马灯上浮现出的那行字,终于反应过来。
她竟然进入了刚才触碰的那盏走马灯里的世界!
那么,此刻自己经历的,难道就是自己被李明玉杀死的结局?!
一阵寒光掠过,李明玉的金错刀已近抵眼前。
窦安心中暗道不好,转身便想跑。
但她却忘了,金错刀下,从无可逃脱之人。
当胸口被贯穿的一瞬,窦安的脚步蓦地僵住,一股锥心的剧痛迅速在胸前爆开,接踵而来的绝望和恐惧感蔓延全身。
嘴角一口鲜血喷出,窦安难以置信的缓缓扭头看去,却见李明玉一袭白衣剩雪,依旧纤尘不染,未被溅上半点血污。
他的表情依旧淡淡的,杀死她,仿佛跟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眼中无半分波动。
窦安喉头一腥,又一口鲜血猛地喷出,再是坚持不住。
……
当窦安再睁开眼时,她已回到了本来的世界里。
方才的经历,仿若一场噩梦。
却真实的可怕。
可此时此刻,眼前的这个人,亦如梦中的那般,令窦安生畏。
冒着寒光的金错刀就架在她脖颈上,刀刃锋利得冰冷彻骨,一瞬就能割破她的咽喉。
“李明玉。”
窦安幽幽开口,唤出眼前之人的名字。
李明玉高马尾上缠绕的红绳铃铛随风微微摆动,发出脆响声。
声声催命,亦如方才在翌地时所见。
李明玉眉眼微闪,隐动杀机。
“住手!”
前方,一辆驶来的马车上,一个温润的声音猝然从中传出。
李明玉闻言,身形一顿,眼中杀意迅速褪去。
窦安一愣。
李明玉素来杀人如麻,京中人人惧怕,若说京城里还有谁能使得动他的,除了圣上,便只有东宫的那位了。
窦安抬头,果然见马车帘子一角被掀开,里面缓缓露出太子王祉的那张脸。
说起来,窦安今日会遭李明玉追杀,归根究底,都跟王祉有关。
数日前,右仆射于聪在顺来酒楼酒后失言,说了句“当今太子利用天门郡的叛军灭门侯氏一门”,结果隔日他就中箭身亡,暴尸街头。
他的尸体就横在他多嘴嚼舌根说太子不是的顺来酒楼的门口。
一个从二品的大官,就这么轻易的被抹杀掉。
除了东宫的那位,再是没人有这么大的胆子。
朝廷噤若寒蝉,无一人敢置喙。
廷尉府都还未让仵作查验尸体,就当场下定论,以于聪酒后意外失足坠楼身亡草草结了案。
人人如此畏惧东宫,除了太子自私残暴,权势压人以外,还有另一个原因——
太子的杀人刀,李明玉。
七年前,先皇后因病离世,死前将唯一所出太子托付给由她一手抚养长大的李明玉,让其护太子周全。
李明玉的母亲肖慈心是先皇后肖慈月一母同胞的妹妹。
在李明玉五岁那年,父亲李然出征伐敌,在大获全胜后回洛阳的路上,不幸旧伤复发,最终死在了回京的路上。
母亲肖慈心在这之后忧思成疾,半年后,也因病离逝。
李府仅剩一个年幼的李明玉,便被先皇后接入宫中抚养长大。
数年后,先皇后也病逝,李明玉便与太子相依为命。
太子本是不世之材,他四岁就能吟诗作画、排兵布阵,五岁还曾给皇帝献计击退域外敌军,幼年早早便成名。
可惜天妒英才,在他七岁那年,突得一场风寒,伤了根本,此后便变得体弱多病。
一国储君可以无能,可以无才,却万万不能是一个随时可能一命呜呼的病秧子,此于国本不利。
于是,朝廷便有了改立储君之意。
早些年先皇后尚在时,有她在宫内外运作,太子的储君之位尚难以被撼动,但如今先皇后病逝,太子的储君之位便岌岌可危了。
东宫一时间虎狼环伺……
是李明玉,年仅十五,就主动扛起护卫太子保其储君之位的重责,化身为太子的杀人刀,杀尽一切来犯东宫之敌。
最终,东宫势力日渐做大,昔日无依无靠的东宫俩孤子,在李明玉手中染尽无数血腥的刀箭的威慑之下,逐渐成长为了人人畏惧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和左卫将军。
李明玉与太子本是血亲,前有先皇后对李明玉的养育之恩,后又有两人这些年患难与共的情谊,这毫无疑问地造就了如今李明玉对太子的绝对忠诚。
此番于聪之死,自是李明玉的手笔,太子却是幕后主使。
但这件事并未让“太子借叛军灭门侯氏一族”的传闻就此平息。
就在今日,早在于聪出事前就已秘密出京查证此事的侍御史萧宋突然归来,他身上带回了王祉和天门郡太守的一封秘密来往书信,里面的内容,正是能将太子指使天门郡太守利用叛军灭门侯氏一族的罪行坐实。
萧宋一回京,就直奔皇宫,欲紧急禀呈圣上。
唯一知晓萧宋今日回来的,只有窦安。
因为萧宋离京期间,曾寄回给窦安一封书信,告知了她他的归京之日。
窦安猜到萧宋多半是已找到能给太子定罪的证据,也知道以他的性子,一旦入京,定会直接入宫面圣。
所以窦安不敢有半分懈怠。
因为她知晓,李明玉肯定会阻止萧宋进宫。
从未有人能从李明玉的金错刀下逃脱。
萧宋是窦安的心慕之人,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出事,她必须救萧宋。
是以今日卯时,窦安在天还蒙蒙亮时,便作收尸人男身打扮,推着一辆破烂的木板车,用一具尸体来设障眼法试图拦截李明玉,助萧宋入宫。
窦安的障眼法很简单,就是以假乱真。
她利用自己这些年经常逃出府,在京中四处乱窜时发现的一些罕为人知的近道,推着一辆载有一具尸体的木板车,故意跟正追踪萧宋的李明玉先后连续两次相遇,接着在第三次再次跟李明玉相遇时,引其做出误判,让他以为他正在追踪的赶往宫中的那个萧宋是假的,而躺在窦安推着的木板车上的这具尸体才是真的萧宋。
如此一来,李明玉定会放弃继续追踪真的萧宋,转而来追踪窦安推着的木板车。
而就在窦安与萧宋纠缠的这段时间,真正的萧宋已毫无阻碍的成功入宫面圣。
而窦安,最后也通过近道成功逃脱。
这一切,原本确如窦安设想的那般,进展得很是顺利,萧宋因为窦安的相助,的确成功入了宫,但她却在最后一步,逃往密道前,被李明玉逮了个正着。
然后,便有了金错刀正抵在她的脖颈上的眼前这一幕。
王祉此时已下了马车,走到窦安面前。
他温润的声音随即响起:“这位姑娘,你家主何许人?”
王祉面含笑意,语气谦和,丝毫不似传闻中的那般寡情暴虐。
但窦安却知晓,这便是王祉,表里不一,城府深沉,极擅长伪装。
此刻她明明是收尸人男子的打扮,脸上还刻意抹了灶灰,可王祉还是一眼看穿了她的女儿身。
他果然不一般。
既然藏不住,便不藏了。
“扶风窦氏窦赟。”她老实回答。
王祉眼中幽光一闪,随即又是一笑:“原来是太史令府上的女儿。”
窦安一愣,不猜她是府上养的刺客、丫鬟什么,竟然一下就能说中她是贵女出身。
王祉果然不简单。
却见王祉此时突然看向一旁的李明玉:“阿煜,本宫记得母后还在时,曾为你跟扶风窦家的二姑娘定下过一桩亲事,不知可是此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