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月前的昔城。
前往皇宫赴宴的路上,一辆马车正徐徐前行,马车上坐着两位一身富贵的男女。
男的一身绣墨竹纹素色缎面长袍,儒雅卓然,闲逸气质自成,正专心看着单手握着的一本竹简。
女的柳眉秀鼻,容色绝佳,一身镶金丝边暗红色劲装衬得她的肤色白皙如玉,周身既显身为诗书之家贵女的文雅,又透着习武之人才有的英气。
她此刻正边摆弄手中的一把小弩,边一脸八卦地问萧宋:“闲以,你到底打算何时才将你的心意告诉窦家那位二姑娘?”
萧宋的视线并未从竹简上移开:“你若是这么得闲,不如多操心操心你自己。”
苏芙芗一愣,笑容淡去,操心她自己,跟谁?李明玉么?
在萧宋面前,苏芙芗可不敢随意提李明玉,唯恐触了萧宋的霉头。
苏芙芗收起小弩,故作无奈叹气:“唉,看来你这棵百年不开花的老铁树,要修成正果,还尚需时日啊。”
萧宋一顿,终于抬起头:“我还未告诉她。”
“这是为何,她不是也心仪于你么?”
萧宋脸上复杂之色一闪而过:“窦二姑娘对我,到底是喜欢,还是只是感激,我还不甚明晰,在没有弄清楚之前,我不想让她为难。”
苏芙芗了然:“无论如何,你可得动作快些,小心下手慢了,你的窦二姑娘可就跟别人跑了。”
马车还在徐徐行进着,车内重新安静下来,但没过多久,随着马车外响起的一道女声,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萧公子,你能不能带我一起入宫?”
马车外,窦安蓬头垢面,一身脏污,正站在车前,软糯稚嫩的脸上布满急迫地望着垂下的马车帘子,看着竟有些无助。
窦安是刚从窦府的柴房里偷逃出来的,随后翻墙出窦府,一路紧赶慢赶才到了这里。
此刻她身体里住着的灵魂,是来自五个月后的今都的她。
正如先前走马灯所示,在这个世界里,窦安因被窦遣陷害,而被罚关柴房。
窦家人此时早已出发入宫赴宴去了,穿越而来的窦安若要入宫,能求助的人,便只有萧宋。
马车内,萧宋掀开帘子,诧异地看向眼前一身狼狈,神情焦急的窦安:“窦二姑娘,出什么事了?”
窦安一默。
她知道,自己此时之请很无理,会让萧宋为难。
她自小别说入宫,就是平日里去其他府中串门,她也是没有资格的。
从小到大,她无数次目送过窦赟和谢玉阮带着窦遣和窦馥出门,去其他府,亦或入宫,但没有一次带过她。
她是被他们刻意遗忘忽略的女儿,仿佛自己不是他们亲生的般。
萧宋不是自己的谁,带自己进宫很可能会惹怒窦家人,还会卷入到窦家内部的是非中。
可她实在是别无他法了,为了成功改命,她不得不为之!
“上来吧。”
在窦安意料之中,没等她回答,萧宋果然答应了。
他也未继续追问窦安要入宫的原因。
萧宋总是如此,这些年来,她每每向他求助时,他从不会拒绝自己。
窦安不由冲萧宋感激一笑,正欲上马车,却见苏芙芗的头此时探出来,窦安的笑意不自觉微僵。
在窦安上了马车后,经过苏芙芗的提议,他们的马车绕道先去了一家成衣铺,苏芙芗帮窦安挑了件更得体的衣裳换上,并帮她简单梳洗打理一番后,三人才继续往宫里赶。
马车即将行至宫门前,苏芙芗忍不住问起窦安入宫的原因,窦安思忖片刻:“救我自己的命。”
苏芙芗愕然,就连一旁原本在继续看竹简的萧宋也忍不住抬头,看向窦安的神情从起初的吃惊迅速变成了担忧。
窦安没打算将改命之事告诉任何人,包括萧宋,因为这条路危险重重,她不想将他卷进来。
*
等窦安一行人抵达宫宴时,已过去半柱香的时辰。
当窦安跟随萧宋和苏芙芗出现在大殿上时,正坐在席间的窦家人皆露出惊诧的表情。
窦馥指着窦安的方向,一脸难以置信:“二姐她不是被娘罚,关在柴房了么,怎么会……”
窦赟沉着脸看向身侧的谢玉阮:“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窦遣却搭起了腔,他一扫窦安身前的苏芙芗和萧宋,一声冷笑,“找到靠山了呗。”
那头,窦安被苏芙芗带着刚入座,皇帝和虞夫人便到了,众宾客连忙起身叩拜,齐贺虞夫人福寿延年。
窦安的视线一扫在场的宾客,飞快确认李明玉今日的确在场后,才稍放下心来。
接下来,便是再坐宾客逐一为虞夫人呈上寿礼。
轮到窦家人呈寿礼时,窦安未与他们一道,而是同萧宋一起。
萧宋出自兰陵萧氏,萧氏嫡支如今只剩萧宋,和曾经身为御史中丞的祖父萧权这爷孙俩。
萧宋母亲在萧宋出生时因难产身亡,而萧父萧冶则在五年前死于李明玉的金错刀之下。
今日虞夫人寿宴,只来了萧宋,而萧权已在数年前致仕赋闲在家。
虞夫人一见萧宋,便尤其热忱,只因萧宋的母亲薛媛仪生前跟虞夫人是闺阁密友。
在收下萧宋呈上的松鹤拜寿图后,虞夫人才注意到并未同萧宋一道回到座位的窦安。
窦安此时屈身跪地叩首,同时双手呈上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玉蝉:“臣女窦氏阿韫恭祝虞夫人万寿无疆,福禄天齐!”
她这一举动,惊到窦家人,也惊到了带她入殿的萧宋和苏芙芗。
虞夫人打量窦安片刻,目光移向她手中的玉蝉,虞夫人见那玉蝉晶莹剔透,并非凡品,不似宫外之物,不由生出一分好奇:“窦氏阿韫?可是扶风窦家?”
“正是臣女。”
“抬起头上。”
窦安缓缓抬起头来,虞夫人定睛细看,见下方的女子一脸稚气未退,但眼神却透亮得惊人,竟从中隐隐透出一股锋利来。
一旁的窦赟和谢玉阮,此时却是彻底坐不住了,他们一见那玉蝉,便隐约猜到了窦安今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这玉蝉本是谢玉阮一直保管的,没想到竟不知何时被窦安搜了去。
窦赟脸色越发难看地看向谢玉阮,一脸质询,谢玉阮气得直摇头,她也不晓得窦安是何时,又是如何从她房中偷走玉蝉的。
“你这玉蝉,是宫里的物件吧?”虞夫人发问。
窦安缓声答道:“昔年阿韫尚在母胎中时,幸得先皇后垂帘,做主为臣女与陇西李氏家主李明玉定下亲事,而这玉蝉,正是先皇后交予窦家的定亲信物,今阿韫斗胆,借寿宴之机,求请虞夫人代替先皇后为阿韫赐婚。”
此话一出,乍惊四下。
李明玉是谁?那可是整个豊国人人畏惧,杀人不眨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卫将军。
窦安是有几条命不想要了?竟敢直接在虞夫人的寿宴上,仅凭一块小小的玉蝉,就想对李明玉逼婚强嫁?!
而且,窦安找谁不好,偏生找上虞夫人来赐婚,这根本就是摸了老虎的胡须后,还要摸老虎的屁股。
讨打!
谁不知道虞夫人跟李明玉不对付。
且不说对李明玉有养育之恩的先皇后在生前一直压虞夫人一头,让虞夫人对先皇后一直颇有心结,就说李明玉杀了虞夫人的闺中密友薛媛仪的丈夫萧冶,还有如今李明玉追随的东宫跟虞夫人所出的戚王的储位之争,这所有事情捋下来,窦安这赐婚之请,不分明是给虞夫人递了一把能捅向李明玉的快刀子么?
旁人看得清,窦安自然也是看得明晰的。
没错,她就是要利用虞夫人和李明玉之间的恩怨,来借虞夫人之手,对李明玉逼婚成功。
果不其然,虞夫人在听完这番话后,瞬间眉开眼笑,她刚要做主允了婚事,却被一道声音突然打断。
“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