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李明玉的卑微乞求,王祉的脸瞬间变得阴沉至极。
他伸手推开扶住他的人,咬紧牙关,忍住痛,一只手猛一使力,将右肩处的箭拔出。
伤口处的血随之迸溅而出,点点洒落在跪身于他面前的李明玉的恶鬼面具上。
两侧的左卫军和私兵担心王祉的安危,王祉却只抬手示意众人噤声,他再次俯视李明玉,缓声开口:“阿煜,你可知本宫最不喜你什么?”一顿,“便是你心智不全之症发作时。”
“每次这种时候,你便没那么听话了,本宫很是费解,也很头疼。
“表弟,这到底是为何,你可否告诉本宫?”
王祉此话一出,一旁窦安的眼神瞬凛。
的确,李明玉在这次心智不全之症发作后,就没有像先前那般,彻底被王祉完全控制住、丧失一切神智。
王祉不明白其中原因,可窦安却知晓。
因为心智不全之症发作时的李明玉近其本真,亦如他十一岁时,还未经受虚假亲情的磋磨,也还未成为太子的杀人刀。
所以他还怀有初心,还未被“太子杀人刀”这个宿命磨平,也还未对该宿命屈服。
这时的他,还是一个没被损坏的温柔美好的少年。
因此,他还有敢于跟太子抗争的勇气,亦有勇于跟“身为太子杀人刀”的宿命抗争的决意。
正因如此,所以王祉无法彻底操控他、奴役他,无法完全剥夺他的情感和思维,将他变成一个如行尸走肉般的、只为他杀人的冷血工具。
此正乃,咒术虽无解,却难驭人心。
窦安已捏出血的拳头缓缓松开。
而太子却突然从身边一名私兵的剑鞘中拔出一把剑,随即他用剑在自己的手指上划开一个血口,然后蹲下身,在地上飞快画起了一个血符。
血符刚落成,原本还跪身于地的李明玉突然身体一僵,随即他一改叩身乞求的姿势,转而动作木然地站起身来。
再次抽出刚入鞘的金错刀,李明玉恶鬼面具下的双眼蓦地充斥着杀机,不等窦安等人反应,便已朝他们直扑而来。
苏芙芗面色大变:“那血符……!阿煜被彻底控制了,都快躲开!”
下一刻,李明玉的身形骤降于三人之间,已彻底化身为杀人武器的他戴着的恶鬼面具下的双眸再无半点神光,只布满腾腾杀气。
他不再有任何顾忌,举起金错刀便挥向太子给他定下的杀人目标——萧宋!
苏芙芗是三人中唯一会武功的,所以当李明玉挥刀而来时,她不得不挺身挡在萧宋身前,硬生生地接下了这一杀招。
一口鲜血猝然从苏芙芗的口中喷出,窦安和萧宋连忙上前搀扶她,苏芙芗稳住心神,沉声对两人说:“你们快走,我接不住他几招。”
萧宋不离开:“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窦安也点头附和。
若他们真走了,苏芙芗是必死无疑。
没有给他们多余的时间争辩去留,李明玉的杀招再次袭来。
这一次,苏芙芗还想再接下此招,窦安却突然挡在她身前,手执小弩,直朝李明玉射去,李明玉在半空旋身闪避,落地于不远处。
太子见此,淡淡出声:“困兽之斗。”
他手指轻轻一扬,身侧数名黑衣人便立刻上前,对付正欲上前相帮的苏芙芗。
苏芙芗一时被困住,负伤与黑衣人缠斗起来。
李明玉丝毫不给窦安和萧宋喘息之机,再次攻来,窦安只得继续用小弩朝李明玉射去银针。
银针絮絮如雨落,尽数被李明玉的金错刀截下,当窦安最后一根银针耗尽时,李明玉已抵至他们面前。
“李明玉,你快醒醒!”窦安冲李明玉大叫起来,试图唤醒他。
可李明玉恶鬼面具下的双眼失神,看向窦安时,毫无半点情绪。
窦安的泪水再次湿了眼眶,她不放弃地要再次喊出声时,李明玉突然向窦安挥刀而来,也就在同一时刻,萧宋从身后一把将窦安拽开。
窦安被猛甩在地上,而萧宋却被李明玉的金错刀所伤,胸口瞬间被划出一条极长且狰狞的血口。
鲜血自萧宋的嘴角流出,他咬紧牙关,一只手扶住受伤之处,一只手利落地擦拭掉嘴边的血迹。
他看着李明玉,挤出一抹讽刺的笑。
出口的话却是说给王祉听:“太子殿下,原来您也就这点能耐,这些年来李明玉对您的忠心,没想到竟是用这种宵小手段获得。”
这句话成功激怒王祉,他目露冷光,对李明玉继续下命令:“阿煜,还愣了干嘛,快杀了他!”
被控制的李明玉只听得懂王祉的话,只见王祉的命令刚一出,李明玉便飞身一跃而起,双手握刀柄,欲自上落下,一刀了结了萧宋。
萧宋自知躲不开这一杀招。
他只得任由金错刀落下,认命的缓缓闭上眼,嘴里自言自语:“李明玉,我便姑且认为我父亲非你所杀吧。”
这句话,犹如死前的解脱之言。
多年来,对李明玉一直游离于少时深厚友情和不共戴天的弑父血仇之间的矛盾情绪中的萧宋,这一刻,选择了释怀。
但预想中的杀招最终并未落下,伴随着一声低沉的痛哼声,还有猛然推开他的一道力,萧宋飞快睁开眼,发现不知何时已站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的窦安正浑身瘫软着缓缓倒地。
萧宋震惊至极。
“窦二姑娘!”他连忙跑过去,蹲下身半扶起窦安,将她揽入怀里。
不远处依然在跟黑衣人缠斗的苏芙芗听到这边的动静,趁着打斗的间隙朝这边看来,她见身上沾染大片血迹的窦安正倒在萧宋怀中,脸色顿时也一变。
苏芙芗一脚踹开一个正欲近她身的黑衣人,尝试着过来,却再度被拦住。
她心急火燎的低声咒骂一句,两名黑衣人趁机偷袭,苏芙芗身前背后连中两刀,苏芙芗受力不稳,当即摔倒在地。
她再欲起身时,数把刀剑齐齐架在她的脖颈上,苏芙芗再是动弹不得。
那头,窦安在萧宋的怀中,因被金错刀砍伤的剧痛,让她陷入一阵短暂的眩晕,但她并未就此昏死过去,她在意识恍惚间,看着萧宋那张布满焦灼不安与担忧、正望着她的脸,挤出一抹笑:“我不会死的,我策算过了。”声音很是虚弱。
萧宋庆幸窦安未伤及要害,却又为她擅自做主替自己挡刀而气恼:“窦二姑娘,我堂堂七尺男儿,何须你一个弱女子挡刀?你莫要再这般自作主张了!”
窦安费力地摇头:“此次祸事是因我而起,我怎能害你受连累?若你真死了,我会良心不安一辈子。”
若是没有她篡改命数引发身体不可控的去杀李明玉,便不会给王祉制造杀萧宋的契机。
所以这一切罪责,都该由她来担下。
萧宋沮丧地叹息:“是我无用,不会武功。”看着窦安被血浸湿的衣衫,已分不清伤口在何处,他心疼又内疚,“我记得你最怕死的。”
窦安:“是啊,我怕死,所以最是惜命了。”
“难得这次我知道自己不会死,还不得英勇一回。”窦安故作轻松的开起了玩笑,却在下一刻,剧烈咳嗽起来。
萧宋一时慌乱。
窦安止住咳,安慰他:“我没事,死不了。
“以前我每次遇到难事时,你总会出现帮我,就当我回报你一次吧。”
以不会送命为前提。
萧宋一顿:“你我之间,真的就只有恩情与回报可谈了?”
窦安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但她也没有机会作答了,因为李明玉再一次攻来……
*
夜色渐褪,晨曦微现,天光正开。
破庙的土墙之上,斑驳树影横斜,道道手握兵器的人影参杂其间,衬如张牙舞爪的鬼魅。
这一切的轮廓,却因白昼即将降临而迅速变得模糊透明起来。
远处隐有鸡鸣声响起,难熬的一夜,将至终点。
破庙后院里,此时地上、墙面上,早已被血色染尽,空气中的血腥气正浓郁时。
先前用于窦安等人藏身的草垛子、地面各处,横七竖八地躺着血肉模糊,亦或身体断成几截的尸体,这些尸体俱是作夜行蒙面黑衣打扮。
但他们却不全是王祉带来的私兵,还有戚王的人。
就在几个时辰前,窦安三人受困于此、李明玉完全被五行咒控制的危险时刻,戚王的手下又有几拨先后赶到了这里。
许是戚王也意识到这次的事情很棘手,所以他派来的人里,一次比一次厉害,其中不乏一些高手,是以这几拨人竟能护窦安等人一直到现在,让李明玉依然无法杀掉萧宋。
窦安和萧宋此刻正瘫倒在地,他们不知为彼此各自挡下了多少刀,两人浑身是血,已分不清何处是伤口。
苏芙芗还被左卫军继续钳制着,她看着眼前惨状,脸上刚干涸的泪痕再次沾染了湿意。
窦安吊着几口气,她一心想着下一个转机应该也快来了,否则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度过此劫难。
窦安忍不住苦笑起来。
都怪自己逞英雄,对李明玉说什么这次谁都不会死,还放话要开一个例外,让他不再被王祉任意摆布去随意杀人。
现在好了,虽然她还未咽气,但也算是去了大半条命。
刀子一刀刀割在身上,还真是疼呢。
五年后,若自己真的被李明玉杀死,届时身体将会感受到的,也是这种疼么?
窦安不禁苦叹。
明明早就告诉过自己,不要去帮李明玉改命。
但终究还是忍不住多管闲事,非要帮着他去对抗王祉,还有那该死的“杀人刀”宿命。
她明明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控不了,如何能去管别人的命运?
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