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赟此时站身而出，神色严肃地躬身行礼：“陛下、虞夫人，小女自小性情顽劣，不知体统，竟敢拿婚娶这等闲事来滋扰夫人的寿宴，是下官教女无方，才让她如此肆意妄为，还请陛下和夫人恕小女冒犯之罪！”
窦安唯恐自己刚才听错了。
教女无方？
从小到大，窦赟何曾管教过自己一星半点？
他现下为了阻止自己跟李明玉定亲，竟能堂而皇之的扯起这种谎，还真是煞费苦心。
谢玉阮此时也上前：“窦安如今才刚及笄，尚不着急谈婚论嫁。”
上首处的虞夫人见此，却面露不悦：“你们扶风窦氏是怎么回事？太史令，你的夫人不懂事，怎么连你也这么不知分寸？
“本宫都还未发话，谁准许你们随意插话的？怎么？都想替本宫做这个主不成？”
虞夫人动了薄怒，吓得窦赟和谢玉阮连忙叩首谢罪。
在场其他人的神色也顿时一变，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虞夫人将目光再次投向依然跪在地上，背却挺得笔直的窦安，见她眼神坚毅，无丝毫畏惧，跟她身后正战战兢兢伏身于地的窦家双亲比起来，却是更有几分胆色。
“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虞夫人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她毫不吝啬的当即称赞窦安，见窦安是如此心性，对她不由生出几分好感，原本冷下的脸上重新浮起一丝笑意。
众人见此，不禁皆暗自松了口气。
殿内气氛重新转好。
“你这丫头倒是合本宫的胃口，本宫今日便替你做一回主。”
窦安闻言，心下一喜，但依然喜怒不形于色，只越发恭敬：“阿韫多谢夫人。”
虞夫人此时看向从头到尾都不发一言的李明玉：“左卫将军，窦家这小姑娘想让你履行昔日你姨母为你二人定下的亲事，你如何作答？”
臣子被虞夫人问话，理应立刻起身恭敬行礼并作答，但李明玉，却在虞夫人问完他话后，一动也不动。
不但不动，还仿佛未听到虞夫人问话般，全然将她忽略掉。
他一身白衣，或坐或卧，手里转动着一盏盛满半杯酒的酒杯，马尾高束，系于其上的红绳铜铃铛很是醒目。
神情似闲逸，又似冷然，仿佛眼前殿内发生的事情全然与他无关。
虞夫人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她刚要发作，坐在次下首位置的太子王祉此时突然发出一声轻笑。
“夫人就莫要为难阿煜了，母后为他定下这门亲事的时候，他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而如今他又整日舞刀弄枪，更是没有成亲的念头。”
虞夫人冷觑王祉一眼：“太子殿下倒是会护短。”
王祉继续好脾气地笑，虞夫人一个白眼翻过去，然后转头又去问李明玉。
就在虞夫人视线挪开的一瞬，王祉的笑意迅速褪去，眼中杀机一现，随即又隐去。
“左卫将军，本宫这便为你做主赐婚，你若是不应，那便是无异议了？”虞夫人这是跟李明玉杠上了，他越是不应，她便越要逼着他应一次。
果然，激将法终是奏效了，李明玉终于有了反应。
只见他放下杯盏，缓缓站起身，走到殿前，窦安的身侧，却是朝着上首处虞夫人身侧的皇帝恭敬揖手：“陛下，臣不愿娶窦家女。”
李明玉此话一出，这次脸色变难看的，除了虞夫人，还有窦安。
开心的却是苏芙芗。
刚才窦安乍提与李明玉的亲事，可是让她心头忐忑了好一阵，现下李明玉明言拒绝，她提在半空的心顿时落下。
她知道，只要李明玉不愿，这世间便没谁能强迫他。
而苏芙芗一旁的萧宋此时却眉头紧锁，神情复杂地看着殿前跪得笔直的窦安。
上首处，被李明玉点到的皇帝王燮缓缓开口：“李将军，虞夫人好心为你撮合姻缘，你为何不愿？”
“臣现下还不想成家。”
“李明玉，你大胆！”席间，有虞夫人母家的人突然出声呵斥，“今日乃虞夫人的寿辰，夫人好心帮你促成良缘，你竟如此不识好歹，是成心想搞砸夫人的寿宴不成？”
“你才大胆！”皇帝一声低沉呵斥，那臣子吓得连忙噤声。
皇帝蹙眉看向一旁的虞夫人：“你是不是也该管好你们虞氏的人了，怎的也这么没规没矩？”
虞夫人面色一僵，一脸不情愿地应是。
“父皇。”太子王祉此时起身离席，走到李明玉身前，朝皇帝躬身：“昔年母后为阿煜定下亲事，本是想促成一段良缘，只是如今母后已亡故多年，加之阿煜爹娘去世多年，扶风窦氏也从未提起过这门亲事，是以我与阿煜皆只当这桩婚事已被埋入尘土了。
“但没想到今日窦二姑娘却主动提起此婚事，恐是让阿煜有些措手不及。
“只是婚姻大事，绝非儿戏，草率不得，还请父皇给阿煜更多一点时间来考虑这门亲事。”
皇帝陷入思索，虞夫人在一旁欲言又止。
此时下方却又有一人起身，缓缓行至王祉身旁，却是戚王王雒。
王雒一身冰蓝色绣云纹华服，头戴嵌宝紫金冠，身形高大，器宇轩昂，周身散发着从容不迫的持重气场。
“父皇、母妃，”王雒揖身，不疾不徐，“太子殿下说得没错，左卫将军和窦二姑娘的亲事，非同小可，还是从长计议为好。”他略一顿，“这件事往小了说，是左卫将军和窦二姑娘两个人的事，往大了说，却事关李家、窦家，还有……”
王雒的话未尽，但在场的人都明白那未说完的是什么。
那即是，还事关朝堂储位之争。
“母妃，今日是您的寿辰，难免会有有心之人趁机作乱，母妃还是谨慎些为好。”
王雒这是在提醒虞夫人，小心别被人当枪使了。
而这个拿虞夫人当枪使的人，自然指的是窦安。
王雒话毕，警告的眼神便投向窦安，窦安微移开目光，几不可查地避开戚王的视线。
虞夫人得了戚王的提醒，终是反应过来，她连忙应和戚王和太子刚才所言，直言做不得窦安和李明玉亲事的主，当即就将顿时成了烫手山芋的玉蝉退还给了窦安。
在场诸多人皆是松了口气。
窦安不甘，还想继续尝试，窦遣却在此时起身，高声大呼“陛下、虞夫人英明，祝夫人福同海阔，寿与天齐”，他的声量，俨然盖过窦安刚要再出口的微弱声音。
小黄门眼力劲极强，见此，连忙高呼开宴。
下一刻，早就候在殿外的宫婢们端着各色佳肴美酒鱼贯而入。
窦安见这情形，自知大势已去，终只得放弃。
只是她甫一转身，正撞上萧宋投过来的复杂又担忧的目光。
宫宴散场时，已近戌时。
窦安跟着窦家人出宫，窦赟和谢玉阮走在前面，面色阴沉，不发一言。
窦安知道，等会儿到了窦府，又是一场雷霆之怒迎接自己。
“二妹，今日你着实令我刮目相看，为了萧宋，你还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窦遣不知何时走到了窦安身旁。
他似笑非笑地盯着窦安，眼中满是讥讽之色。
窦安愣了愣。
为了萧宋？
窦遣就是这么认为自己的？
窦安觉得有些好笑，却没有反驳。
她难得有些兴致的反问：“我如何是为了萧宋？”
“难道不是么？你利用跟李明玉的婚约，故意接近他，来帮你的情郎萧宋报杀父之仇，然后你就能彻底打动萧宋，让萧宋娶你。”
窦安：……
窦安第一次想要承认，窦遣的脑瓜子的确比她更好使些。
虽然她找李明玉履行婚约，的确是为了接近他，但却是八竿子都打不着萧宋身上。
但经窦遣这么一说，窦安反倒觉得这不失为一个让她嫁给萧宋的办法。
只是……
窦安想到在翌地看到的自己的结局。
五年后，她会以萧宋妻子的身份死去，若她不想死，是不是就不能再成为萧宋的妻子了？
窦安眉头不自觉的轻蹙而起，面露愁色。
一旁的窦遣见她如此，权当他的话戳中她的心事了，越发得意起来。
一行人此时已行至停在离宫门不远处的马车前，窦家人逐一上车，窦安刚要跟上时，萧宋突然走了过来。
他是来找窦安的，想单独与窦安说几句话。
窦赟很快便同意了。
只因萧宋出身清流名门，又是陛下和虞夫人尤其看好的后起之秀，他的人品，世人皆知，所以就算跟还未出阁的窦安独处，窦赟也不担心会招来闲言碎语，更何况，窦安今日这么一闹，已是没什么名声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