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让与自在香
诗念2024-08-22 11:0831,023

  他不紧不慢的撑着长篙,一桨搅动了万里烟水,清矍的身影,如汴南荷茎,如烟雨青蓑。

  竹廿再也忍不住恐惧,不顾被抱在空中猛地推开他,慕容雪弄没料到她如此有力,一不留神竟没抱住,竹廿便摔到地上,却顾不得痛跪下,“君上,你答应给我时间的!”

  沈青阶突然觉得这黑洞洞的书阁也被她这句话点亮了!原来她还没圆房!而下一刻又被自己吓住了!——我在想什么!她圆没圆房和我有什么关系!

  慕容雪弄的脸黑如墨,剑眉扭得墨蚕也似,沈青阶甚至看见他嘴角在抽动!被这样拒绝任何男人都觉尊严扫地,更何况这人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帝!窗前的风铃似乎都感受到他的怒气不再摇动。他负手而立,盯着竹廿目光如矩,沈青阶知道他在等竹廿道歉,而那聪明伶俐的女子似乎并不知道,依然执着的跪在地上。

  气氛便这样僵持着,沈青阶看见竹廿膝盖被摔破,血在暗夜的灯光下蜿蜒流淌,而她低垂的脸色渐渐苍白,心里一阵紧似一阵。

  良久,慕容雪弄拂袖而去!竹廿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沈青阶走过去抱起她,放在床榻上,拿来巾帕轻轻的为她擦去血迹,上药,包扎。感觉到她身子仍止不住的颤抖,终于长叹了口气将她揽在怀中。

  她还是个孩子,为了梦想而振翅,却不想落入了虎狼之地。

  他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却发现自己的心也随着她每下颤抖,一绞一绞的痛!可她终究嫁人了!嫁作人妇!

  一大早竹廿还未起来即墨遥便到了,眉弯将她从床上拉起来,替她梳好发髻,穿了件儒衣青衫,“眉弯,‘自在香’弄好了没有?”太医院已鉴定“自在香”不仅没有毒性,还对人体有好处,慕容雪弄下令命茶坊加紧制作,明儿正好借竹廿在文人才子中宣传。

  他们只能奈着性子等待,一个时辰后阿酒跑了过来,“主子,您要的东西终于准备好了。”

  竹廿接过竹筒打开清香扑鼻,“好茶!”

  “当然是好茶,昨儿整个茶坊研究了一夜才制作出来这么两筒,一筒呈于君上,一筒就在这里了。”竹廿平日为人随和,他们说话也就没那么拘谨。

  “辛苦辛苦了。主子我今儿回来带好吃的给你们。”从后门出去,即墨遥坐马车,她骑马,到太学阁时大家都已在约定地点等她,“小子,怎么这么晚才来?”

  竹廿得意的扬扬手中竹筒,“好东西永远不怕迟。”

  南觅嗤之以鼻,“你能有什么好东西!”显然是讽刺她前日提出踏春时竹廿不想带东西,谎称这也没有,那也没有。

  竹廿自信满满,“我这东西今天如果有一个人说不好,我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南觅打趣,“名字倒过来写?那不是白知?白知?白痴吧!小子,你可不能是白痴哦?”众人一笑。

  “南砚宁!”竹廿怒吼,随及压下怒火,“记着待会可别求我。”

  景言忍着笑过来圆场,“这还没到青山绿水间,便听两只黄鹂鸣翠柳了,人都到齐了,马车里的是?”

  “是我表妹,也是个才女呢,特意央我带她来见识见识兄长们的文彩哦。”这时即墨遥已掀了车帘下车行礼,但见青布车帘半掩,雪衣蛾裙女子缓缓探从车帘里探出身来,轻灵秀透、素洁纯净,只如春上绿叶簇拥中的白梨花。

  她下了车来,并不行女子的礼,反倒自然而然的作了个文人见面的揖,“久仰太学子风彩,如雷贯耳。”

  左央、景言回了礼,即墨酣愣愣的看着即墨遥半晌回不过神来,倒是南觅眼睛一亮,整衣上前殷切献礼,“姑娘,小生南觅有礼了。”竹廿一愕,若不是平日里见惯了他的德行,倒真会为他这文质彬彬、谦和有礼的表相迷惑住。

  即墨遥眼睛也是一亮,“久慕南砚宁《箬女赋》,今日一见方知不负文章风彩。”认真打量了他一番,这便是雪吟时常提到的好兄弟南砚宁么?物以类聚,果然都是不世出的人物。

  见美女打量南觅越发殷勤起来,“哪里!哪里!不过是随手涂鸦而已,箬女之美尚还能书,姑娘之美倾尽笔墨难书难绘。”好在竹廿没有喝水,饶是如此仍被口水呛住了,而景言等人已见怪不怪了。

  听见她咳嗽即墨遥回首,南觅狠狠得瞪了竹廿一眼,竟埋怨她坏了他好事似的,然后一转眼又温文尔雅,“小生冒昧,不知姑娘可否告知芳名?”变脸竟比翻书还快!

  即墨遥便来时早已想好的别名告诉他,“我姓段,名夕。”段夕,旦夕,她所拥有的自由也不过旦夕。

  南觅赞美,“段夕,留我一段夕袂,好名字,有意境。……”

  竹廿终于受不了,一把拍开他,“鸭子染白了毛,就当自己是天鹅啊,收起你这虚伪的嘴脸。”

  南觅顺口便要反驳,美女当前却怕损了形象,只能背地里瞪了她一眼,故作宽容的道:“老四真幽默。”竹廿懒得理他,对即墨酣道:“禾言,还不快来见过段姐姐。”她特意加重“段姐姐”三字,怕他一不小心说漏了即墨遥的身份,那么她的秘密也保不住了。

  即墨酣步履颤颤走来,“段……姐姐!”三年了,他都没有见过这个一手将他带大的姐姐了,原来四哥说给他一个惊喜是真的!

  即墨遥亲和的执起他的手,“你便是太学阁里最年轻的学子么?真是个斯文清秀的好后生。”即墨酣无语点头,泪眼盈盈。

  竹廿知道他们姐弟相逢必有很多话说,于是道:“没想到你们俩人竟一见如故,禾言,不如你陪我表妹一同坐马车吧。时候不早了,我们出发吧。”

  众人驱马而行,南觅追上她,“小子,你为什么让禾言坐马车?不知道男女不可同席?”

  竹廿取笑,“哟哟哟,风流不羁的南爵公子何时这么守礼法了?这可真负你浪子的名号哦。”

  南觅一时语塞,愤愤道:“我是为你表妹的名节着想,有你这样做表哥的吗?”竹廿嗤之以鼻,“禾言才多大,怎么就有损我表妹的名节了?再说了,礼仪岂是为我辈而设?”

  闻者不禁景仰她放达,于是南觅压低声道:“小子,你这么漂亮的表妹可有婚约?”

  竹廿终于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了,一脚踹在他胯下坐骑上,“原来你打得是这个主意!”莫说即墨遥是君上的妃子,便算不是也还有慕容雪吟啊,怎么能轮到他?

  骏马一声嘶鸣几乎没将南觅摔下马来,好不容易控制住僵绳,南觅又气又恼,却低声下气的询问,“你这么激动不会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吧?”

  竹廿很想掐死他了事,这个浪子谁都垂涎,对得起文里的深情吗?马鞭指着南觅大骂,“得你个头啊!你敢打她的主意信不信我宰了你!”

  听到他们吵左央景言回过头来,即墨遥亦掀开车帘,“打谁的主意啊?”两眸清澈如水,果然引人入胜。

  南觅闻言紧张的给竹廿使眼色,她却冲他吊诡一笑,“这小子正垂涎着春月楼里的花魁娘子静芳呢。”南觅脸色顿时煞白,急急反驳,“不是!”

  竹廿插科打诨,“不是?难道是眠月楼时月姑娘?姓南的,你这么快又换了入幕之宾啊?”

  这小子分明在美人面前诋毁自己!南觅又恼又急,却又骂不得,“不是!不是!”

  瘾之岂是随便便可垂涎的女子?继续添油加醋的诋毁,“还不是?那是浅醉楼的嫣儿姑娘?你前几天不还说嫣儿初看美艳,看久了就太过俗气么?怎么这会儿又去了?真是朝秦暮楚啊!”

  南觅终于人口爆发了,抡起拳头威协,“小子,你再诋毁我试试!”

  竹廿不怕反笑,“哟哟哟,那么温文尔雅、文质彬彬、气宇轩昂的南爵公子也有发怒的时候啊?我这瘦骨可放不下你的拳头哦。”南觅一腔怒火被她这一句话泼灭,哭笑不得的道:“你小子……”却见即墨遥两靥笑意,梨涡浅浅,清透洁澈,一时便迷眩其中。

  山路略行半个时辰方在一个古朴的酒肆前停下来,酒旆上写着“桃花古渡”四个字,这时却见一人从酒肆里走了出来,广袖青衫,罗襟题字,正是许久不见的慕容雪吟,“诸位让我好等。”他熟练的与各人打招呼,显然早就约好了。

  南觅指指竹廿,“要怪就怪这小子,是他耽误了大家行程。”

  倒是竹廿愣了,不知这样让二人相见好还是不好,慕容雪吟以为她是担心自己的身份被拆穿,略带女气的眼勾了勾既是打招呼又是安慰,修羽般的眉依然含烟锁玉般的拢着。

  竹廿已感觉到车里气氛一窒,“阿吟,好久不见了啊。”一切顺其自然吧!对马车道:“表妹、禾言,到了,你们也下车吧。”车帘一卷即墨酣下了马车来,慕容雪吟见他眼神一黯,当日他与阿遥一起教禾言读书写字,那等欢快旦夕竟失。

  “你们早认识啊?”南觅惊诧,“看不出小子你交际挺广的嘛。”

  竹廿讥嘲,“就你那眼光,没看出来的事还多着呢!”

  南觅也不与她多言见即墨酣下了马车马上殷切的过去欲扶美人下车,竹廿拽住他,“没有你的事。”阿吟在他滚得远远的还差不多。

  南觅不服,压低声音反抗,“小子,她又不是你的意中人、未婚妻,你阻止我干什么?就算是每人个公平竟争的机会,这样才对得起段姑娘这等美貌。”

  竹廿丝毫不松手,“切,我表妹这等人也是你这等浪子随便垂涎的?你最好收了你那些心思。否则小心我将你那些烂帐写进书里!”

  南觅一吓而起,“小子,你也太阴损了吧,在美人面前损我也就罢了,还写进书里,损我千古形象,太恶毒了!”

  “如何损你了?……”竹廿和他斗着嘴,目光却看着马车那边,二人相对凝望,腹中具有千言万语,却无语凝噎。竹廿忽然便感慨,“别后相思空一水,重来回首已三生。”

  “什么?”南觅一时未听清楚疑问。

  即墨遥的身份不宜让他们知道,于是竹廿走过去对阿吟道:“阿吟,这是我表妹段夕。”

  阿吟一瞬不瞬的看着即墨遥,半是迷茫半是清醒的道:“这个表妹却似见过。”

  “你何时见过她?”南觅愈发好奇,阿吟何时认识这么个绝色的美人他竟不知道?竹廿怕南觅察觉赶紧过来打圆场,“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如故,明白吗?”

  南觅于是风流倜侃的对即墨遥道:“在下对段姑娘也是一见如故呢。”

  竹廿一嗤声,“但凡有些姿色的女子你都一见如故。”

  南觅冲即墨遥风度一笑,一转脸眦牙咧嘴的对竹廿低吼:“小子,你今天是故意拆我的台是不是?”

  “少臭美了你!”翻脸比翻书还快,虚伪!

  南觅还真是个臭美的人,自恋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压低声音轻佻的道:“小子,你不会也被本公子的风姿倾倒了,所以赶开我身边的女人吧!可惜啊可惜本公子对断袖无甚兴趣……”

  话未说完竹廿一马鞭竿狠狠地敲在他头上,“你还不够格!”

  南觅正要回击,这时左央道:“马就放在这里好了,大家步行上山。”

  沿着河边小路一直走,山势越来越险,路越来越陡,“不是去桃花古渡么?怎么还要上山?哪有在山上建渡口的?”即墨酣问。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桃花古渡有一个传说。相传碧落天上住着鸟夷,人身而鸟翅,是太古之时苍龙神兽兮所造。几千年前,有一位鸟夷不甘心寂寞离开了碧落天。”南觅解释,“碧落之上有位女子,名叫浅碧,深爱着这个鸟夷,同时也十分了解他,知道他不甘心在碧落天寂寂而生,在一座山头与他话别,并告诉他,她会在这里等他归来。”

  竹廿心中一叹,接着道:“鸟夷有千年的寿命,她便等他千年,可千年之后他仍未归,浅碧终于熬不过岁月与相思的摧折,寂寂而终。”

  峰回路转,一座高山猛然立于眼前,这山不似寻常的山巍峨雄壮,反倒细高婷立,风姿楚楚。而山顶之上一道瀑布瀑流而下,雪白如练,鸣珠迸玉。翠绿之中一线清白,视觉冲突令人胸口一窒,真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南觅指着山顶对即墨酣道:“这是泪瀑,桃花古渡在山顶之上。”

  略为歇脚,观赏了一阵便沿着小路向山上爬去。“为什么叫泪瀑呢?”即墨酣疑问。

  “浅碧等了千年,相思了千年,泪也流了千年,便化成了这条瀑布,所以叫泪瀑,又有说她死之后雪白的衣袂化成了这条瀑布,所以又叫‘白练’,青丝化成了漫天云霞,眼睫化成了两岸箬竹,红红的唇,便化成桃花古渡的十里桃花……”

  “偶踏芳草湿鞋袜,横笛浅碧染竹筏。涉水而歌原非景,红唇落处是桃花。知白这首诗可是为浅碧而写么?”一径沉默的阿吟忽然开口问道。

  竹廿心口一窒,红唇落处是桃花。猛然被她提起才想起这首诗原是三年前写得,“你如何知道这首诗?”

  是在皇兄书房里见到的。猛然想到这样回答并不是皇兄所愿,略一沉吟,“在竹弋书房里见到过。”

  竹廿两目一倦,这首诗并不是为浅碧而写,而是写给竹弋的,那时她涉水而来,他撑着一叶竹筏,在竹筏之上伸出手来……写后便被竹弋装裱了起来,他去边关后那副字画便不见了,她不敢回忆那时的伤痛,于是这首诗便也渐渐忘却了。

  “是的。”她只能这样回答。

  走了不久便有一座木制走廊从山顶婉蜓而来,青苔苍幽,古木朽坏,曲曲折折直到云雾深处。铺这样长的一条木廊要多少工夫?

  众人先后踏上木廊,令人惊讶的是木材虽朽,踩地上面却像是踩在新木板一样发出清脆的鸣响。即墨酣忍不住诧异,竹廿解释,“这条木廊就叫响屐廊,一直铺到山顶的桃花古渡。”

  “有什么来历么?”

  “相传这条响屐廊是浅碧所铺,怕他归来时山路难走,因而铺之,又怕他回来了而自己不能及时的知道,所以在这木上设了术法。”手指敲了敲木板,得得之声不绝于耳,“你听,只要有人来,这木廊就会告诉她,她就可以及时迎来。”目视绵远木廊,无限怅惘,“可木廊响过千遍万遍,却每一遍都不是归人,而是过客。”

  似为这故事所感,众人一时沉吟,寂寂的走廊惟剩一声又一声的“得得、得得”。

  竹廿一时感慨叹,想起前人诗句:

  “思君夜至敲屐廊,木屐得得似人双。

  奈何人影两对立,君如月芽隔一方。”

  又有:

  “数罢桃花扫月光,点烛高照卸红装。

  落花尤怜相思意,怯怯私语落成双。”

  “以前只觉着诗句全无新意可言,如今吟来却也别有一翻感慨,读书读词,终还需有感情才行。”

  “那么那个鸟夷叫什么名字呢?”即墨酣追问,“为什么没回来?”

  “……”这个竹廿还真不知道。

  “慕容颜。”慕容雪吟忽而插口,慕容颜?竹廿只觉这个名字如此熟悉,似乎在那里听过,可又是在哪里呢?

  见气氛伤感,南觅打趣道:“小子,不过一个传说而已,你何必为此伤情,且先把你的诗兴留着,到了桃花古渡作不出诗来可是要罚酒的。”

  竹廿扬眉一笑,洋洋自夸,“我什么都可以没有,惟独诗兴不能没有!”

  众人不禁大赞,“要得就是你这句话。”兴高采烈的向山顶爬去,虽铺有木廊,爬起来仍然辛苦,还况还是一群学子,而即墨遥不仅手无缚鸡之力还是个病弱的女子,爬着爬着两人就落了后了。

  “要不要我拉你们一把?”慕容雪吟等她们跟上后笑吟吟的问,见他衣衫清爽,丝毫没有疲惫之色,脸上甚至一点汗也没有,竹廿大是妒忌,“你怎么一点也不累?”

  “我可是行万里路的,不像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慕容雪弄能够让她去太学阁实在破千古禁忌。

  竹廿与瘾之心下黯然,“我们命苦,从一个樊笼到另一个樊笼,若也身为……”蓦然止口。

  “身为什么?”南觅忽然插口问,离得这么远他都能听到,竹廿心惊,没好气道:“若身为商人,一定把你们南家这些吝啬鬼挤对垮!”一边已将即墨遥的手递到阿吟手中,率先走去给他们二人单独说话的机会。

  “我怎么吝啬了?你又有什么本事把我们南家挤对垮?”南觅疑问的跟上脚步。

  “你们南家富得流油,让你带点酒食都不肯,这不是吝啬是什么?”爬山爬得口干舌噪。

  南觅打量了她一阵,反唇相讥,“小子,你也不是什么穷苦人家吧?不也是两手空空而来,还好意思说我?”

  竹廿扬了扬手中竹筒,“谁说我两手空空而来?我带的东西必然是你们从来没有尝过的。”

  南觅向来敏感见阿吟与即墨遥的神情料想他们曾经相识便也不再围着她,拍了拍慕容雪吟的肩膀,“慕容,你说还有什么是我们俩没有吃过的?”他与慕容雪吟从小相识,年纪相仿,兴趣相当,可以为一盘菜跑遍半个瀛寰,也可以为一支曲子一掷千金。

  慕容雪吟想了想,“倒真没有。你这竹筒里到底是什么?”竹廿神密兮兮的一摇头,“天机不可泄漏。”

  两人不约而同的嗤笑,竹廿也不在意率先走去。“哎,你还没说怎么把我们南家挤对垮呢?”也体贴的给他们二人留下空间。竹廿回头指了指慕容雪吟的罗襟,南觅不明所以,慕容解释道:“你偷了她的创意。”

  “什么创意?”南觅一头雾水。

  慕容指了指自己衣襟,“瞧吧,这字迹是谁的?”

  南觅终于认出来了,“难道罗襟题字是那小子想出来的?真有他的,我还以为是你呢。改日也让她给我题两件。”

  手握着即墨遥的手,三年不见本该是悲伤的,可因着有了他们那种悲伤也变成了一种美好的情怀。他深深的看了眼即墨遥,相视而笑,“我可没她那么豁达,衣服脏了大笔一挥便了事!哈……”一时山路笑声回旋不绝。

  人间三月芳菲尽,山顶桃花始盛开。因为山高,这里桃花开得正好,一片片如霞如雾,竹廿忍不住感叹,“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远远看去还真像少女绯红的唇啊,难怪尘瀛会有人将桃花称之为唇花。”

  “从这里俯瞰景色最佳。”木廊一直通到瀑布旁的凉厅里,水雾迷朦,隐隐似有五彩光华垂挂,景言站在光华之中,神情温和如萦绕的水雾,竹廿不由感叹真是翩翩浊世佳公子,温润如玉。

  居高而观,只见一条水流婉蜓环绕在群山之中,清碧透澈,赏心悦目。

  这时已过午后,大家饥肠辘辘,“边吃边欣景吧。”出了亭子竹廿才发现石桌上已经摆好了酒食,南觅故意为难,“小子,你刚说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诗兴不可以没有,来作首诗给我们下酒吧。”

  竹廿最是受不了他的挑衅,又见大家期待的目光,环顾左右,忽然来了主意,“不如这样,我们在这里挖一条小渠,引泉水入内,大家绕水而坐,将杯盏放于水中任其漂流,在谁身边停下谁就作诗一首,其下位为之助兴,然后再由这人放杯,如何?”

  “这个主意不错。”慕容雪吟赞同,南觅亦笑,“就你小子花样多。”得到一致赞同便开始挖沟渠,二人皆会功夫,运气于掌一条小渠轻而易举便挖成,引水于内,又削了竿竹子做成杯盏,各人面前放一只,余下一盏放于小渠中。

  “知白,这个游戏却是何名?”众人按年龄大小坐下,景言问。

  竹廿沉思了片刻,“嗯,酒觞随流水,……不如就叫‘曲水流觞’,如何?”

  “嗯,很风雅的名字。”由左央开始放杯。竟没想到第一轮流到南觅面前,可巧慕容雪吟又坐在南觅身边,竹廿得意的几乎没起身拍掌。南觅瞪了她一眼,对慕容雪吟道:“你要如何替我助兴?”

  他看了看竹廿,她会意将扶摇递去,阿吟与瘾之相邻而坐,他将琴放于二人膝上,“我们就奏一曲抛砖引玉如何?”

  南觅眼里疑惑渐升,他与阿吟相交这么多年也未见他曾和那个女子琴萧合奏过,只除了那个他未得一见的阿吟心仪的女子,难道就是段夕?可他听说是北爵一族的即墨遥啊,后来入了宫做了北婕妤,难道段夕就是即墨遥?瞧即墨酣的神情倒真像,可知白如何与她相交的?

  二人已拨弦,周边桃花飘舞,箬竹迎风,琴声在云霭水雾中更加迷离悠远,曲意和谐,如此美曲竹廿却忍不住眉头轻锁,旦夕欢悦之后瘾之又要回到宫中,两情相悦,却天隔一方,他们心是很苦的吧,可在他们面前却极力的表现自己的快乐。

  他们的琴技比起自己都不算是好的,瘾之的略显柔弱,阿吟的清硬太过,可两人同抚一弦时,柔弱中融合了男子的清硬,清硬中带着女儿家的柔弱,听来只如朦朦雾霭中墨竹隐隐。

  他们都不是完美的,可组合起来却是世间最美的!

  一曲罢众人叫好,瘾之莞然,“我们可等着你的好曲呢。”阿吟已含笑得倾了两竹樽酒,二人相对而饮,眼里皆是脉脉,知白一时又羡又叹,“琴也弹了,兴也助了,诗可有了?”

  南觅便笑了起来,“阿吟啊,借段姑娘一用可否?”

  竹廿恼他不懂眼色,人家两情脉脉你插什么嘴啊,白他一眼,南觅视而不见。倒是阿吟了解南觅,含笑看着瘾之,“你尽可赞美,只要不输于《箬女赋》。”

  南觅挑了挑桃花眼,极是自许,“那倒不难,只怕到时抢了你的风彩。”

  大家等不及听他的诗,竹廿催促,“别磨蹭了,你先作出一首不负方才曲子的诗来再说!”

  “云作衣袂诗为骨,何处寻得女儿丘?”

  “莫言初尘空静好,任是端居也风流。”

  “‘任是端居也风流’,好句子。砚宁以云比衣袂,诗比女儿骨,来衬托段姑娘,又以段姑娘的美貌来形容桃花古渡的美,令人只觉静美出尘,意蕴万千。”景言赞赏。

  竹廿打趣,“哟哟,难道瘾之就是你心中的箬女啊,这些词句在《箬女赋》中似曾相似呢,任是端居也风流,否则又岂会‘子衿青青兮,我心悠兮。子佩将将兮,我心写兮’……”

  忽然一物袭来,她躲闲不及正中脑门,不由一声痛呼,众人轰然而笑,南觅解恨的看着她,竹廿心中一怒,正要将手中半截竹竿扔回去,忽见他示了示手中杯盏,蓦然便停了下来,才想起他也是会功夫的,只要稍稍控制手劲就可以将杯盏流到她面前。

  南觅这家伙果然腹黑,杯子就流到她面前,看着他和慕容雪吟得意的笑,竹廿恨得牙痒痒,“禾言,你要怎么替我助兴?”

  即墨酣犹豫了片刻,“我只会……唱几句戏曲。”大家还没想到即墨酣即有此才能,大是好奇,他羞赧的润了润嗓子唱了起来,声音文雅清怨,显然是跟即墨遥学的,竹廿看向阿吟与瘾之,见他们青白衣衫坐于箬竹之侧,十指相叩,相遇虽是短暂,却两情相悦,目光如醉。

  她忽然想到一句古老的诗句:琴瑟在御,岁月静好。

  真希望这样的岁月会无限止的延续下去,她只看到他们开心,便也觉得如此开心。让与自在香,也让与他们自在香吧。

  想到竹筒中茶,和琴煮茶,却于茶道并不精熟,于是看向景言,他会意起身,取来山泉,煮水烹茶,动作如行云流水。往日修书疲倦的时候他们都会在太学阁后院的竹林里稍事休息,景言煮茶,她弹琴,那里有根竹竿接山泉入竹林,景言便用山泉煮茶。

  这时瘾之将扶摇递于她,“就等着你这块玉呢。”竹廿也不推辞,接过扶摇琴给即墨酣伴奏,水煮沸的时候曲毕乐止,未等别人赞赏竹廿先自叹道:“虽说后世曲调万千,可少了那一首绝唱终究是人世一憾。”

  “竟还有曲子令知白自叹弗如么?”南觅虽说平日喜欢与知白斗嘴,却是从心里敬服这位年岁小的同僚。

  “昔日扶摇女于无稽崖弹此琴,引来九天凤鸟下凡相迎,千古绝响。”遗憾的抚摸着扶摇朱弦,“只可惜到如今扶摇虽在,却没人能弹出那般绝唱,枉费了你金音玉质。”

  瘾之闻言脸色变了变:扶摇琴,合欢树,染朱弦,斫玉骨,无缘于归生不复,碧落黄泉,与卿同宿。看了看知白又看了看阿吟终于没有出声。

  一时感叹罢她环目四顾,近前桃花飞舞,箬竹辞水,远处云萦雾绕,水流如练,青山通碧,把盏起身感而吟道:

  “箬竹辞水芳樽浅,清簧接雾桃花闲。”

  “是真好景自别样,迤逦螺黛绕碧簪。”

  她一身青衫立于青崖之上,几与山色融为一体,面前是万丈瀑布,雪白如练,背后是绵蜓古廊,十里桃花,天风浩荡,吹得衣衫招招摇摇,罗襟上题的字放肆舒豪,而衣衫下的根骨却自成一番清绝格调。

  众人远远的凝望着她的背影,恍惚风一吹她那一身衣衫就要化成羽翅振然而去。南觅目光越发恍惚,这个背影如此相似,她到底是什么人?

  “‘浅’与‘闲’二字悠然别致,忘尘离俗。画面新清,知白果然擅于辞工,融情于景,仅从文字便可看尽美景。”倒是慕容雪吟先回过神来。他知道她飞不了,任她那一身根骨如何清绝不俗,在她未褪尽血肉皮囊之前,她飞不了,就如他们所有人一般。

  “以‘螺黛’比江,‘碧簪’比山也是别出心裁。”景言含笑道,“果然千双眼睛千番景色。”

  沉默寡言的左央竟也在这时开口,“‘是真好景自别样’,气度非凡,且暗含哲理。”

  竹廿颇有些受宠若惊,这时茶已煮好,一阵清香扑鼻,“什么香?”南觅鼻子最灵。

  景言替每人斟了一杯,到南觅面前时竹廿不给了,“他就不必了,左右这茶也入不了他的眼,省得浪费。”

  南觅知她还在记恨早上骂她是白痴,“小子,你也太小心眼了吧。”竹廿摇了摇手中竹节,“我不小心眼,只要你也让我投一次就行了。”这仇一定要报的。

  “竹节在你手中,你爱投不投,这与我何干?”她投得准不及他闪得快。

  她这次也不与他讨价还价,众人品后均是赞不绝口,“这是什么茶?花香茶得合而为一,竟从未喝过如此好茶。”说话的是慕容雪吟。

  “自在香。”

  “自在香?听着名字就够逍遥自在的,为何取此名?”

  竹廿便将昨日写的诗吟了遍:

  得见皑皑雪,逶迤小径旁。

  鸟雀啼绿意,佳人唱清芳。

  有缘茶半盏,碾花琴一厢。

  煮水碧瓷中,让与自在香。

  “有缘茶半盏,碾花琴一厢。岂不正合当下?知白正风流名士也!”慕容雪吟再赞,南觅终于忍不住好奇,他曾经为一盏茶跑了半个瀛寰,自然也不介意被她投一下,“你要打便打,我不闪便是。”

  达到目地竹廿得意的一挑眉,接着竹节便准确的打在他头上,他摸着红红的额头恶狠狠的道:“下手这么重,小子,你可真够狠的。”接过茶抿了口,“嗯,果然是好茶,怎么制作的?”

  竹廿又是一扬眉,神密兮兮的道:“天机不可泄漏。”将杯盏一放,又开始游戏。这次却流到景言身边,南觅以竹作剑表演了一段剑舞,但见一脉清绝,剑意风流,剑势侃倜,还真是浪子的姿态,但这风流侃倜中又别是一番清越激昂,配着瀑布泉鸣顿时让人精神大振,只欲起而和之。

  景言观完剑舞略一沉吟,又伸手以指作笔在桌上虚写了些什么,而后起身而吟。

  “青苔沾衣步彷徨,剪竹做杖恐无将。”

  “人间但还存一想,桃花殿下好梦乡。”

  竹廿毕竟是女儿,为方才故事所感,听景言的诗心中大感安慰,“二哥果然是个温和善良的人。任是前句多么悲伤,这一句‘桃花殿下好梦乡’便圆了所有人的梦,给人无限遐想。”

  接着放杯,这一回轮到慕容雪吟,见他逶迤卧于桃花树下,箬叶桃花闲落一襟,雪白、翠绿、桃红只如一副绝美画卷,他慵慵而语,已有三分醉态。

  “问君根骨有几行?一脉清绝一脉香。”

  “诗如流水情似酒,为君沉醉又何妨?”

  “一脉清绝一脉香。”南觅讷讷吟道,他自是明白这一句是赞美段夕的,他与慕容雪吟相识这么多年也未见过他如此不含蓄的赞美过人,可见这段夕必然就是他心仪的即墨遥了,那知白呢?他又是何身份?

  诗如流水情似酒。“诗”谐音“思”,只有相思无尽期。为君沉醉又何妨?他这是向瘾之表白吧!竹廿含笑,笑容中却颇有心酸。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人断肠!她只觉越来越怕看他与即墨遥相对的眼睛,那里总是令她莫名的心痛。

  这时南觅嚷道:“瘾之啊,既然阿吟都向你表白了,你还不快回一首啊?”

  “对对!回一首!”竹廿第一次没有与南觅唱反调,只是疑惑他何时竟亲密的也叫瘾之了?

  瘾之虽是柔弱闺中女儿,但见大家如此亲密如兄如友,也不扭捏。

  忆与初相逢,芳华满人间。

  蝴蝶戏春风,柳絮染鬓斑。

  瘦骨镌笔墨,病指扣幽弦。

  相思多绕口,斟酌如何言。

  南觅一时大是妒忌,“原来你们早说认识啊!”对阿吟埋怨,“有这么漂亮的美人也不介绍我认识,小气!”

  阿吟懒得理他,只是深深的看着瘾之,似乎从她眼里便能看出她斟酌的绕口相思。知白端杯敬二人,忽见一个雪白影子飞快的眼前闪过,接着又一墨影紧跟白影之后,分明是条狼!猛然停杯,“快救救它!”

  众人向着她手指处看去,原是一只狼正在追赶一只狐狸,慕容雪吟手指一弹,那狼负痛惨叫一声跑去,竹廿赶忙跑过去,在草丛中发现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它腿已负伤,血染红了半条腿,见人来目光惊恐防备。

  “我不会伤害你的。”它似感觉到她的好意,少了些戒心,竹廿轻轻的抱起它,用酒擦了擦伤口,血还在流淌,“伤口太深,要止血才行。”

  “我们身上又没带药。”

  她将小狐狸交给瘾之,“这山上肯定有,我去找找。”

  “我陪你去。”阿吟起身,南觅一按他坐下,“瞧你醉醺醺的样子,还是我去吧。”

  皇天不负有心人,找了半天终于在山崖上找到了一株,山势虽陡,南觅有轻功在身并不为难,纵身跃到山崖上采了回来。

  竹廿一把接过,“谢了。”

  南觅错愕,摸了摸头自语,“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有礼了?”

  她将绿叶在口中嚼了,涂在小狐狸身上,然后撕了块衣袂内襟包扎好,轻轻的放在膝间,本已为它会挣扎着离开,却不想它安静的蜷缩起来,放心的在她膝间睡觉。

  “看来这小狐狸倒与知白有缘。”景言笑道,“白狐又称灵狐,是有灵气的,它必是知道知白的好意,才不会怕她。”

  “哎,小子,我在许多书上看到灵狐是极易修成人形的,你就好好养着它,说不定某一日也会变成一个美人也说不定哦。”竹廿顺手拿一下竹节砸在他头上,众人哄然而笑。

  诗宴照旧举行,接下来却是左央来,景言说了一段书,是上古时期的一位游侠寒牍游历江湖的故事,两脚踏翻尘世路,以天为盖地为炉。众人一时无限神往,醉卧红尘一水间,竟心有灵犀的看向左央,他已作好了诗:

  “好韵由来识之无,风骨千年亦何孤?”

  “高卧红尘莫须问,山河秀色饮一壶。”

  南觅若有深意的看了慕容雪吟一眼,他会意又看了看景言,于是几人会心一笑,景言不紧不慢的将杯子放到水中,杯子绕水转了两圈,意料之中的飘到即墨酣面前。

  因是按年龄排,左央最大,即墨酣最小,所以二人相邻,要他作诗便要左央助兴,想到平日正义威严的左央就表演节目大家便觉有趣,却又不敢笑出声来,饶有兴致的等着。

  左央怎么不知道这几个师弟们搞得鬼,却又无话可说,他一向专攻学问并没有什么爱好,咳了声终不知表演什么是好,大家又是心有灵犀的一笑,于是竹廿帮忙解围,“大哥,不如你答应我们一件事吧?”

  “什么?”手下的兄弟们都一个个才华横溢,他表演还真会出丑。

  竹廿殷勤的倒了杯自在香,恭敬的奉到他面前,腼着脸讨好,“再放我们两天假吧!让我们好好玩个够!”见左央脸沉了下来立时举双手保证,“我们保证回去后一定更加努力修书,绝对不落下来,你们说是不是?”

  “绝对不落下来!”南觅第一个表态。即墨酣猛地点头,连刚想出来的诗都忘了,景言也不落后,“嗯。不会落!”

  四双眼睛殷殷期待左央怎么也不好拒绝,可君上给的时间有限他也不能耽搁,一时犹豫。四双眼睛立时殷殷转向阿吟,他经不住,“云伏兄就答应他们吧。”

  左央其实自己也想在这山水间放纵一下,可是……脑中灵光一闪,指着瀑布前的亭子,“你们如果能在一盏茶内将我请到那个亭子,我们答应。”

  这时大家看到一向严肃刚正的左央眼里竟有狡猾的光一闪而过。从兴致勃勃变成垂头丧气,左央的定力大家是有目共睹得,别说一是盏茶的功夫,便是让他坐上一天一夜也有可能!

  眼见他杯盏里的茶越来越少,众人急了,竹廿颓然坐在左央身边,“大哥你的定力大家有目共睹,我自是不能将你从这里骗到亭子里,但如果你在亭子里我却一定有办法把你骗回来。”

  左央一时好奇,不过换下位置看她怎么办!便起身到了亭子。

  竹廿紧张的看着他一步一步的向亭子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她心头上,终于他走到亭子里了才一跃而起高声欢呼,“哦!哦!成功喽!又可以休息两天喽!”左央这才明白自己上当了,一时又悔又高兴。

  欢呼罢大家才想起即墨酣的诗尚未写催促,不想他却将记录大家诗词的笔一丢,“我太高兴了,写不出来了!”

  “罚酒!罚酒!”即墨酣虽未成年却也爽快的痛饮三杯,笑声一时惊散鸟雀。

  因竹廿的字写得最好,在众人的要求下便由她作序,她却之不恭,各人又将自己的诗词抄了数份作纪念,知白知道沈青阶喜欢收集字画,而在坐各位对书法也颇有研究因此多要了一份。

  想到今晚若不回的话要给慕容雪弄写封信,于是央阿吟用竹子削了四个竹笺,每个略有三指宽、两寸长,四个竹笺并起提笔作画,而后交于阿吟以术法送到慕容雪弄手里。

  于是大家便在桃花古渡观星赏月,上半夜时月朗星稀,皎如白昼,箬竹桃花在月光之下看起来越发的美好,忽然一片乌云来,天便下起了雨,大家纷纷去亭里避雨,跑着跑着雨越下越大,竟是难得得一场大春雨,反正衣衫已湿透了,竹廿忽然兴起,“不如我们一起淋一场雨吧!我好久没有淋过雨了。”

  瘾之第一个赞同,“让春雨洗去一身垢病,倒是不错。”

  阿吟嗔怪,“别闹,你身子……不好。”眼神却不由暗了暗,她身子不好,况且还有身孕。又对始作佣者训斥,“你也不许胡闹。”

  知白早已跑到雨中,张开双手承接着雨意,“又不是泥人,还怕淋化了不成?”一个人淋还不尽兴,捧起地上的积水便向亭里的人泼去,一时惊叫连连她却笑得欢,只到把他们的衣服都弄得与自己一般又脏又湿才罢休,即墨酣看着自己衣衫都这样的破罐子破摔也跑了出来,礼尚往来捧起泥水往知白身上泼,景言禁不住他们的玩笑也加入其中,南觅躲得快身上没有被泼上水,又想去又不想去,左央身上被弄脏了,但老大的面子还要保留的也未去。

  人少玩得不快竹廿又想拉人,于是捧了捧水泥去泼他们,却不防自己摔了一跤,南觅嘲笑着起扶她,却不防被她抹了一脸的泥才知道中计了,又气又笑,“小子我好心扶你你竟陷害我?”

  竹廿只是笑,若有深意的与他对视一眼,心有灵犀然后一约而同的捧起泥向左央攻击去,可怜左央枉矜老大被抹得一脸泥不得不走到雨中洗去一脸泥。

  瘾之有身孕不能淋雨,因此放过她与阿吟,然她毕竟也是洒脱心性的女子,被困了深宫三年如今偶出樊笼见怎忍错过热闹?阿吟了解她,体贴的张开双臂将她护在怀中,走到雨中。

  夜雨瓢泊,七八个大人如小孩般在雨里打水仗,一脸泥一脸水,却笑得如孩子般快乐。玩着玩着竹廿却静了下来,羡慕的看着护着瘾之的阿吟,和被阿吟紧紧护在怀中的瘾之,便想起了竹弋:

  ——阿箬,当汴南桃花色的雪飘落在箬竹叶上时,我会回来,将打下的万里江山送给你。

  ——我不要万里江山,只要一个怀抱,能陪我共渡一场雨,无论是滂沱,还是靡柔……

  如今她的那个怀抱在何处呢?是竹弋么?是沈青阶么?是慕容雪弄么?都不是!

  慕容雪弄一来便看到欢闹之外的竹廿,她寂寂的坐在长满苍苔的青石上,眼痴痴的看着相拥的阿吟与瘾之,指尖却全不由已的在青苔上漫然画着。

  他悄然走近不惊动她,也不惊动欢笑的人群,仗着习武人的夜视之力看到她在青苔上写下的一半的诗:

  时雨洗苍山,花落眉睫间。

  枉矜一怀抱,致使两袖单。

  他心里一动,便张开双臂将她紧紧的护在怀中,挡住瓢泊的大雨。竹廿一吓惊呼出声时被他点住唇,笑意温润的看着女子春雨洗后清舒的眉睫。

  竹廿一怔之后第一个念头是他怎么来了?第二个念头是他看到瘾之与隐吟相拥怎么办?第三个念头是他不准自己的请假么?

  慕容雪弄便牵着她来到箬竹之后,一来不想让瘾之阿吟尴尬,二来不想扫了大家的兴致,三也是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与她亲昵而怀疑竹廿的身份。

  竹廿方才想要一个怀抱避雨,他便这么拥着她,心里一时热乎乎的比他的怀抱还要温暖,禁不住便要伸手拥住他,想到他身份却又蓦然停下了手臂,“君上如何来了?”

  他拥着她,两人目光只有两寸,一时相遇只如胶往了般。“朕被你的假条吸引过来了。”她那四支竹笺上画得便是桃花古渡的情形,只两寸长的竹笺上却画了桃花古渡的情形,山峦云霭,箬竹桃花,七人绕水而坐,形态各异,表情丰富,惟妙惟肖。

  最后一个竹笺上写着一首诗:

  人生有幸契金兰,土木形骸漫自耽。

  赊君数日约春色,醉卧红尘一水间。

  契若金兰的友情,土木形骸的放达,相约春色的潇洒,醉卧红尘的逍遥,令高位之上的他无限神往,而眼前的情形更令他高兴,是怎么样的女子才能令身边所有的人都放下矜持,开怀一笑?

  “枉矜一怀抱,致使两袖单。”他吟着她的诗,握着她的双手,“知儿,往后可还两袖单么?”

  她反手欲握他的手,忽见他身后燕与欲言又止的神情,“怎么了?”

  燕与眼神闪烁了下附耳于慕容雪弄说了一句,他脸色顿时凝重了起来,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已回到亭子里的即墨遥,似乎难以抉择。竹廿耳朵尖隐隐听到燕与说的几个字“南昭仪身子”,热乎乎的心一下凉了下来,却强扯出一抹笑,“君上还是回去吧,这么大的雨,龙体为重。”

  那笑比不笑更令慕容雪弄心痛,“随朕一起回去?”

  她摇了摇头,故作轻松,“说是醉卧红尘,我还没醉呢,怎么能回去?”

  慕容雪弄不放心的看看即墨遥,她身怀龙裔不能如此淋雨。竹廿明白他的心,又不想她与阿吟那么快分开,“她不会有事的,我们带了衣服棉被。”

  他深深的看着她一眼,和燕与一起离开。竹廿怔怔的看着他身影消失在雨幕里,颓然坐在青苔上,拿起竹樽也不顾大雨一杯一杯的倒起酒来。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慕容雪弄,我宁愿你不曾来。

  半樽烟雨半樽酒,醉里浮生醉梦生。手指划过苍苔苦笑着续完方才的半首诗:

  竹樽斟孤影,青苔印薄缘。

  何有避风处,容我略苟安?

  竹廿醒时瘾之照顾在床侧,她惭愧,“说是我照顾你,到头来却让你照顾我了。”

  瘾之看着她宿醉后苍白憔悴的脸,隐隐已猜出什么,只是不言,“头还痛么?”

  竹廿摇了摇头,“昨晚淋了雨你身子没事吧?”越发汗颜,只顾着自己的情绪忘了照顾她,有负慕容雪弄所托。又想到阿吟对她的体贴入微,“有阿吟在想你也没事。”

  瘾之笑如春风,“你醒来我就要回宫了。”

  “这么快?”竹廿惊起,不是已向慕容雪弄请了几天假吗?他昨晚没有带她回去便是暗许了。

  “我毕竟是融入后宫里的人,出来久了怕是不好。”况且昨夜南荨的事一出太后必然后对皇嗣更加关心,她若再不出怕是连君上都不好担待,到时平白连累了她与阿吟。

  “可你们……”三年他们好不容易见一面,这么就分开她都为他们惋惜。

  瘾之笑得丝毫没有伤怀,“其实他一直在我心中,我也一直在他心中,我们何曾分开过呢?”三年后再见,虽说她已为人妻,将为人母,可他们两人都丝毫没有变,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还和当年一样心意相通。

  这样的情感更是难能可贵吧。

  竹廿看着她婉如春水的脸,不由得便想起九州的一句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她如长姊般揽起竹廿散落的头发,“我知你心乱犹胜我,君上他是一个很难令人不爱的人,何况他待你如此。可这后宫,不是你愿待的地方,也不是能困住你的地方,知白,我时常觉得你背后像是有一双翅膀,能飞出这个囚笼,我们都没有,所以景慕你,也因而更加希望你能挣脱。”

  “可这世间最能锁住人的,是情之枷锁,你若甘心被锁,这其实也未为不可,君上爱重你,既便身处后宫万花丛中,也会更你一个避风的港湾,你不能要求他对你全心全意,就像我亦时常劝说雪吟娶亲一样。”

  慕容雪弄的深情她不是不知道,“可这不是我想要的宿命啊。瘾之,我是不是太贪心了,既想要一个避雨的怀抱,又想要一片自由的天空,你知道吗,昨晚他走后,我却想他不如不来。他这一来算什么呢?我本快乐,本欢心,却因他而扫了大家的兴。”

  “我是个执著的人,可我执著的也就那么一件事,——学问。而情爱,我执著不起,所以在明知不可得的时候,我不想动心。”忽然痛苦的捂住头,“可慕容雪弄,他是个太难令人不爱的人啊!”

  她拿下她的手将她揽入怀中,轻轻的安抚她,“知白,答应我,无论以后多大的伤心,都不要这样自苦自己。人这一生,有一痴一渴便足以,太多了也就太累了。”

  许久她终于安定下来,郑重的握着隐之的手,“瘾之,我不会辜负你们的信任,总有一天我的翅膀会飞起来,带着你们的希望一起飞起来。”

  “我信任你。”她这一生有太多的束缚不能逃开,而知白,她是一个例外,是他们所有人心里期待的。

  瘾之回宫了,当晚景言宴请五人,虽说休假学沉迷于学问的学者们是一刻也忘不了本行的,吃着吃着便讨论了起来,越争越烈,一顿饭竟演变成了唇枪舌战,只到听到鸡鸣声才知道他们竟争执了一夜。

  竹廿起身去院子里透透风,见墙壁之下有一人凿洞而观,好奇之下轻步过去,却是一少妇,瞧她年龄不过二十七八,女主人打扮便知道定是景言夫人唐氏。这时少妇也见她发现了自己,一时尴尬,竹廿上前,“知白见过二嫂。”

  “四弟有礼了。”唐氏见她如此恭敬尴尬之色也消了,“常听外子夸赞四弟才华气度,今日方始信服。”她本是大家闺秀,深明闺阁之道女子不能见外人,只因时常听景言提起他们心里好奇才央他宴请众人,凿壁窥之,竟不想达旦忘返,被知白撞见。

  知白见她一身湿露,动作略僵便知她在外面看了许久,想必是个有见地的人才会如此忘我的听他们谈话,一时敬服,这时景言也出来了,竹廿打趣,“二哥真是小气,有这么个见地非凡的嫂子也不让我们见,金屋藏娇么?”

  南觅浪子习性又发未及景言说话已先上前一步,温文儒雅的一礼,“小生南觅见过二嫂。”

  竹廿最是看不过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习性,“姓南的,你就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再怎么装也学不来二哥万分之一的儒雅。不怕惹人笑话?”

  南觅暗地里白了她一眼,这小子就会折他的台,“二嫂哪里像你这般小肚鸡肠,无容人之量?”

  唐氏观了一夜已知二人惯于口角,也只是一笑,又对左央与即墨酣福了福礼,这时已有丫环送来早膳,然后一个奶娘装扮的妇人抱了个一岁多的小女孩过来,“夫人,小姐嚷着要你呢。”

  唐氏接过女儿,哄了哄果然就不哭了,景言看着女儿笑得更加温和慈爱,知白最喜小孩一时心动,“二嫂,我可以抱抱她吗?”拍拍手小女孩果然向她伸出手来。知白又是开心又是小心的接过她,手抚在她软软的肚皮上,心一时也软得如她的肚皮,忍不住在她白嫩得小脸上亲一口,再亲一口,逗得小女孩咯咯只笑。“二哥,我家小侄女叫什么名字啊?”

  “怎么就成你家小侄女了?”南觅就爱挑她的刺。

  “二哥的女儿不是我侄女是什么?”卑鄙的白了她一眼。

  “那也先是我的侄女,我先认识二哥,给我抱抱!”说着抢来抱,竹廿见身后即墨酣眼巴巴的看着,如见珠玉想触又不敢触。“老五,你要不要抱抱?”就是不给南觅抱。

  即墨酣吱唔,“我……我……”

  看他紧张犹胜自己竹廿不由打趣,“没关系,抱抱,她又不会说你非礼。”一句话把大家再次逗笑了。即墨酣小心翼翼的接过抱在怀中,粉嘟嘟,奶香阵阵,让人爱不释手。小女孩的手已抓住他的头发把玩,这一扯发冠滚落在怀里,她拿在手里把玩。

  发冠一落长发拨散下来,更衬得即墨酣眉眼清秀,带着少年式纯稚。小女孩一双眼睛滴溜溜的看着他,竟吐出两个字,“哥……哥……”

  众人一愣,接着一笑,竹廿苦耷着脸,“她都没叫我!”

  笑过唐氏过来诱哄着女儿松开发冠,她却怎么也不松,急了竟哭了起来。竹廿笑了,“老五,就看在那一声‘哥哥’的份上你就把发冠送给小侄女当作见面礼吧。”搜寻身上要找一件东西送给她做见面礼,她平时不惯带珠玉环佩,却发现身上什么也没有。

  小女孩已挣扎着下地,蹒跚走路,竹廿蹲下身来平视着她,“哎呀,小侄啊,你摊上了个穷四叔,竟没礼物送你。”

  小女孩以为她是来抢发冠的,紧张的别在身后一边看着她一边走,一不留神撞在椅子上,痛倒不痛也没有哭,南觅手快将她扶起来,竹廿笑着打趣,“我说小侄女啊,我知道我自己很帅,但也不至于迷惑得你撞椅子吧!”

  南觅将她抱在怀中,讥嘲竹廿,“见过臭美的,没见过像你这么臭美的!”见她粉嘟嘟的脸着实可爱,忍不住也凑过去亲亲,却被她小手支住下鄂,“……扎……扎……”吱吱唔唔就是不肯让他亲。

  大家疑惑了半晌,景言才猛然明白女儿说得什么,一时失笑,“砚宁,她在说你的胡子扎人!”

  南觅一时大窘,汗颜摸摸自己的下鄂,两天没刮胡子了,是有些扎人。又看看竹廿大是不服,“奇怪!小子,你怎么没有胡子?”对啊,才发现这小子似乎从来不长胡子!

  竹廿摸摸自己的下鄂,她不长胡子不怪,长了胡子才怪!又看了看同样下鄂光滑的即墨酣,一手搭在他肩上,昂首挺胸,洋洋自得的拍着胸膛,“因为我年轻嘛!”

  一时窘倒了屋里的四个长胡子的男人。

  阿吟笑眼看着一屋欢笑,想到即墨遥再过几个月也会生出个小孩来吧。也会这么可爱,那么她看到孩子的时候笑容也会像景夫人一样温柔慈爱吧。一时只觉得,就算那孩子不是自己的,他也会一样的开心。

  从怀中掏出一块玉挂下小女孩脖子上,“景兄还未说她叫什么名字呢?”被他们叉开的话题终于又绕了回来。

  “还未曾想好,兄弟们帮忙想一个。”他将女儿视为掌上明珠,取什么样的名字都觉不够好。

  大家一时冥思,即墨酣开口道:“不如叫唐儿吧。”

  竹廿第一个赞同,“景唐儿?‘唐’者,谐音‘糖’,希望我们的小侄女以后甜蜜幸福。二嫂又姓唐,这名字好。”景言夫妇深情对望了一眼,名字便这么定下来了。

  大家都送了见面礼,唯独自己没送,竹廿过意不去,“唐儿啊,今天四叔没带什么礼物,给你一个承诺怎么样?等你长大了,四叔帮你守护你的幸福。”

  南觅很想说一句“空口白牙”,但看到竹廿那般认真憧憬的神情,所有的讽刺都说不出口了。

  “二哥,唐儿可有小名么?”竹廿问。

  “也没。”

  然后竹廿便笑了,“叫‘小甜甜’吧。名字老五取了,这小名一定要我取才行的。”想着又对左央道:“大哥,你什么时候请客啊,也带我们去见见大嫂和大侄啊!”

  左央被这快乐的气氛感染应道:“今晚吧。”

  南觅见竹下的眼光瞄向自己,顿觉不妙,“小子,原来你是想蹭饭啊!”

  竹廿腹诽,无奸不商!无商不奸!果然没错!瞧这小子精得像猴一样,“你们南家富得流油还怕蹭一点吗?小气!”抱着唐儿嚼舌根,“小甜甜啊,以后千万别和商人打交道哦,他们一身铜臭还以为用点书墨就掩盖过去了。整天拿个扇子招摇过市,孰不知扇出的风都带着鞋臭味……吃他一顿饭像啃他一块肉一样……”

  南觅火了,顾不得在女人面前保持风度,“小子,我和你前世有仇还是今生有怨?”

  竹廿大是不解,“姓南的我和小甜甜说话你咋呼个啥,别吓了我的小甜甜!”

  “不许在小甜甜面前诋毁我!”

  “谁诋毁你了啊!”

  “你!”

  “我说那个请人吃一顿饭像啃他一块肉的奸商,难道就是你?”

  “不是!”

  “不是你就请我们吃饭啊!”

  “请就请谁怕谁!”

  然后就听竹廿欢欣拍掌,“等得就是你这句话!”

  中招了!南觅恍然!

  第二日大家便去左央家吃饭,左央回家时却有些郁郁,大家玩得高兴也没有在家,直到到了左府,未进门就见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奔了过来,边奔边叫:“爹!爹!娘正拿着搓衣板等着你呢!”

  五人被这话雷得一愣,却见平日稳步如山、不苟言笑的左央三步并着两步飞一般的冲进去!大家面面相觑,半晌南觅才结结巴巴的问,“这是……怕老婆?”

  “貌似。”阿吟也一脸不可置信。

  “去看看?”知白一脸兴味。

  “走啊!”南觅急不可待得冲了进去。然后一溜身躲在门角向里张望,接着阿吟、竹廿、即墨酣、景言一字儿的躲在门角,五个风流名士做起了偷窥的事。

  见左府正厅里左央弯弓哈背,腼着张脸,“夫人,我昨晚真的和兄弟们游桃花古渡去了,没有乱跑!”哪里还有平日威严正直的形象?五人齐叹了声,真丢他们风流名士的脸啊!

  “夜不归宿还不算乱跑!”指着厅中搓衣板,“跪下!”

  “夫人……”声音嚅嚅的,向乞求父母原谅的小孩。

  “跪下!”又一声吼后太学阁第一人,伟岸刚正的左央大人乖乖地跪在搓衣板上,“夫人,我错了。”

  “你不回来也不捎个信来,万一出了个事怎么办?”见她眼圈发黑,一脸疲惫就知道昨晚一定没有好睡。左央低声解释,“本来是要回来的,临时兴起,没有送信人。”

  竹廿忽然觉得自己像犯了滔天大罪。

  “你都和谁一起出去的?”左夫人手拿着根竹条一脸怒容的坐在厅中。南觅禁不住打了个冷颤,暗道:今后我死也不娶这样凶恶的老婆!

  “太学阁的兄弟。”

  “没有别人?”

  “没有!”

  “胡说!有人说看到其中有一辆女子用的马车,你还撒谎!”

  左央这才想起来还有瘾之,忙道:“那是知白的表妹,夫人不信可以问他们,他们还在门外……”于是五人整整偷听弄皱的衣衫,彬彬有礼的进来,“小弟见过大嫂。”

  左央连忙起身,被左夫人眼一瞪复又乖乖地跪在搓衣板上,一脸哀戚:今后这些小子定会用此事取笑他了!

  左夫人也忙福了福身子,“怠慢几位叔叔了。”哪有方才凶恶的样子?

  竹廿替左央辩解,“大嫂,昨天小弟一时起意在桃花古渡夜眠,大哥被我们兄弟绊住才没能回来,劳大嫂担心是知白的不是,知白在这里替大哥求情,请大嫂不要介意才是。”

  左夫人一脸不可置信的打量着知白,“你是知白?”手里的竹条不知何时已掉在地上了,左央趁她惊怔的时候偷偷站了起来。

  “小弟正是竹知白。”竹廿一时不解,难道自己何时变美了么?她连南觅、阿吟这样的美貌都不敢一个劲的盯着自己干什么?没想到左夫人忽然一把执起竹廿的手,极是亲厚热情的赞叹,“好好!好好!巾帼不让须眉!”

  竹廿听觉头脑“轰”得一声,原来她认出自己是女人了!也对,只有女人最熟悉女人。她赶忙对左夫人打眼色,猛打眼色,左夫人笑了,“四弟眼睛怎么了?

  竹廿终于长舒了口气,“我见大嫂眼睛黑肿,昨晚一定为大哥担了不少心,心里感动,几欲泪下。”

  左夫人一笑,看到左央未经允许站起身来,眼睛一瞪,左央脊背又是一寒,欲要跪下知白道:“大嫂看在知白的脸子上就原谅大哥这回吧?以后他若再这样新账旧账一起算。”

  左央愤愤的想:是谁先提议不归的啊?现在赖在我头上。

  不过这事终于过去了,左夫人叫儿子左羲前来见过众位叔叔,亲自下厨做饭,竹廿跟了过去,“大嫂,我来帮你。”

  南觅打击,“小子,君子远疱厨,你会做饭吗?”

  “难道君子都不用吃饭?吃疱厨做出来的东西还义正言辞的说要远疱厨,其心可鄙!”然后洋洋自夸,“这世上有我不会的吗?今晚我就露一手给你们瞧瞧!”

  到了厨房知白才小声的问,“嫂子如何看出我是女子的?”

  “因为眼睛神,他们都是不认同的眼神,唯独你是羡慕的。”一句话说到竹廿的心坎里了。左央与她这种相处方式虽与众不同,却也是爱,若非左央深爱着左夫人又怎么会听到她生气全不顾形象?若非左夫人深爱着左央怎么会一宿未睡,形容枯稿?

  竹廿感叹,“大嫂明察秋毫。”

  “他们都没有认出你是女儿身么?”左夫人好奇的问。“听云伏说砚宁眼睛尤其利害。”

  竹廿抓住南觅的心理,“那家伙就算怀疑也会否定,以他的骄傲怎么会相信一个女人堪与他们并称呢?”

  “这倒也是。”左夫人切菜,竹廿帮洗菜,洗着洗着忽然问,“大嫂,你可以说说你和大哥的爱情吗?”

  左夫人笑了笑,“哪有什么爱情,不过是居家过日子罢了。两个人在一起总要相互关心体谅不是?相公他是个值得托付一生的人,我这一辈子最大的幸福便是嫁给了他。”

  “大哥入仕五年,你嫁给他十多年,那时左家并不殷实,大嫂家却颇有钱财,并非门当户对,大嫂何以嫁给大哥呢?”竹廿并非注重门阀之人,但这在世人眼里却是极为重要。

  左夫人脸露红晕,“那时只觉得他这人稳妥,与他在一起既使贫贱也安心。”

  竹廿无限羡慕的道:“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你们能在贫贱中寻得安心,这便是真正经得住生活的爱情。”

  左夫人拍拍她的肩,“你也会寻找到一个令你安心的良人的。”

  竹廿摇了摇头,“下辈子吧!”

  “知白已经成亲了吗?”成亲了如何还能日日在太学阁里?想到左央说她是君上带进去的,茅塞顿开,“难道你是君上的妃子?”

  “是的。”知白悲苦的道,“这一生注定不能如大哥大嫂这般恩爱相亲了。”左夫人也沉默了,嫁给帝王的女人,用荣耀换一生的凄凉。

  这日轮到南觅请客了,他这家伙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想看看左央到底有多么怕老婆,于是请客就请客,还找了七八个歌伎过来,并特意让两个人缠着左央,竹廿对南觅的做法很是恼火,可看到大家一脸兴味的样子,忽然也想看看左央对左夫人的爱有多少,于是也学着他们的样子与那些歌伎虚与委蛇。

  左央自然知道南觅故意为难自己,推了吧就坐实了自己怕老婆的罪名,不推吧又实在对不起老婆,左右为难之时左羲跑了过来,“爹,不好了!娘知道你在这里鬼混了!”

  左央一听猛然就推开身边的歌伎骑马就往回跑,走得忽忙忘了带马鞭,竟用手打马屁股,脆响不绝,而他一手牵马缰,一手打马屁股,整个身子几乎贴在马身上,被马头挡住视眼只得侧着头,那样子简直就像一个猴子挂在树上,别提有多滑稽!五人早就笑破了肚子!

  他们吃饭的地方是帝都最有名的状元楼,许多达官贵人、骚客诗人都在这里吃饭,从此左央成了怕老婆的代名词。

  这些几天他们白日里大家相约游山玩水,晚上或聚众而餐,或干脆醉眠山水,当是人生最逍遥的时刻。假期很快就过了,在桃花古渡救的小狐狸腿伤也好的差不多了,这日他们又去山野里玩,暮色四合之时大家兴尽而归,竹廿将那只小狐狸放于地上,奇怪的是它竟徘徊数遭不走,“你可是要我带着你?”她俯身而问,竟见它真的点了点头。

  大家一时惊奇,竹廿见它竟听得懂自己的话十分开心,而且相处三日也十分喜欢这只小狐狸,于是决定收养它,“知白,你竟收了这只小狐狸给它取何名?”阿吟问。

  竹廿回首归来处,见暮色四合,云环雾绕,桃花古渡渐渐披上夜的面纱,讷讷道:“如今暮色四合,便叫‘以暮’好了。”

  抱着小狐狸兴冲冲地回到宫里的时候就见慕容雪弄已在等着她了,他于是将左央在状元楼的事说了一遍,“没想到大哥堂堂七尺男儿竟吓成那个样子,真的好好笑!”

  慕容雪弄也禁不住笑了,竹廿又道:“听说九州有一个宰相叫房玄龄,他也很怕老婆。当时的皇帝李世民与他既是君臣又是朋友,某一日下朝房玄龄守在皇帝身边不肯回去。皇帝一问,才知道房玄龄竟是想让他下旨令他的夫人不要生气,他才敢回家。李世民觉得这传闻太好笑了,或者想替房玄龄出气,或者心血来潮想要调侃他一下,于是就赏给他几位美妾。”

  喝了一口茶接着说,“李世民将这几位美女送到房玄龄的面前,房玄龄坚持不肯接受。房玄龄的夫人卢氏更是坚决拒绝。李世民不容房玄龄反对,就派自己的皇后亲自说服卢氏,皇后也碰了一鼻子灰,于是李世亲自召见了卢氏,给她准备了一杯‘毒酒’,对她说,要么你接受几个美人,要么就喝下这杯毒酒。”

  “没想到卢氏毫不犹豫的把毒酒接过,一饮而尽!”慕容雪弄也忍不住动容。

  竹廿卖了个关子然后接着道:“还好李世民只是为了试探卢氏,而杯子里装得不是毒酒,而是醋。李世民这下明白卢氏对房玄龄的真情了,再也不提赐美人的话了。于是乎‘吃醋’这个典故也就这么流传开了。”

  慕容雪弄看着竹廿如此羡慕的样子,忽然也心血来潮,“不如我们也来如此试探一下左夫人?”

  竹廿愣了愣,“君上……”这样不好吧?

  君上的话岂是容反驳的?于是挑选的几个美人送给左央,这一下太学阁里闹将起来了,所有人都劝左央接受那些美人,找回男人的面子,左央却坚决不接受。竹廿看左央如此为难惭愧得不敢见他。

  这日修书修着修着又讨论到这个问题上来了,南觅道:“大哥,你就接受那几个美人吧!男人三妻四妾是正常事,你也不能让嫂子总骑在头上啊!那样多丢我们百舒五子的面子啊!是不是?”

  左央看向景言,似在说:行之,你和弟妹感情好,替我说句话。

  景言笑了笑,“大哥,只怕君命不可违啊。”

  又看向竹廿,她早知道会如此已经把头低头书案下,又向即墨酣求救,即墨酣连连摇头,“大哥,我太小,还不懂啊!”

  南觅被他的犹豫弄得不耐烦了,“哎呀大哥,别人想有这些艳福得不到,你倒好,君上赏了还推拒,真搞不懂啊。”

  竹廿不愤了,白南觅一眼,“你懂什么?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亏你还将《箬女赋》写得如此情深意重,原来也是个花言巧语的登徒子!”

  左央更坚定的决心,“众位有所不知,夫人当初为了嫁给我和家人断绝关系,名门贵族的小姐嫁给我会做了黄脸婆,粗茶淡饭,布衣寒襟,七八年来从未言过一句苦,我读书,她持家,瘦弱的肩膀将一个男人应承担得一切都承担了下来。生羲儿那一年是最苦的一年,朝不保夕。那一次她扑到了一条鱼,我吃鱼肉,羲儿喝鱼汤,我问她有没有吃,她说我做好了就吃了。我信以为真,吃完经过厨房的时候看到她正吃我吃剩下的鱼骨……”那么伟岸高大的汉子竟流出泪来。

  竹廿心一酸,这世上的人,共过患难的有,共过富贵的有。患难之时不相弃,富贵之时不相忘的,却少之又少!

  晚上回去的时候慕容雪弄依然在思存馆等着她,“左夫人也选了醋。”竹廿丝毫不意外。“朕赐了他们御匾一块:贫贱相许,富贵不移。”

  “多谢君上。”竹廿淡淡的道。

  慕容雪弄忽然揽住她,低声问,“知白,你会为朕吃醋么?”

  竹廿摇了摇头,“不会。”

  慕容雪弄心里一涩,“为何?”

  “因为你是君上,君上有三宫六苑是国法,竹廿不想违背国法,——也违背不了国法。”慕容雪弄,我求你,求你不要再挑拔我的心了,它已够痛了!既然不能给我,就不要惹我了行吗?

  慕容雪弄走后她抱着以暮来到书房,沈青阶却不在里面,“眉弯,人呢?”这些天忙着左央的事她没有时间来书房,将沈青阶交由眉弯照顾。

  “沈公子走了。”竹廿只觉一桶冷水浇下,满心热情都凝成冰。“小姐,哪来的小狐狸?”眉弯不忍她伤心扯开话题。

  袖中诗稿散落一地,竹廿讷讷道,“救的。”将以暮交给眉弯,愣愣坐在书案前,她带了这么多诗词来给他看,却没想到他已走了。

  “小姐,沈公子走是因为公子,他私自离开前线君上知道了剥了他的帅职,罚他做先锋,责令半月后去边关。”

  竹廿心又是一沉,一天的快乐都消失,只觉无限疲惫,挥手令眉弯退下,懒懒得躺在窗台上,四目苍然。良久,忽然一个翻身,竟从窗台上掉了下去!闭着眼,只觉下坠的身体忽然一滞,接着便急速上升,睁眼时已回到书房里。

  “为什么?”燕与冷冷的问,她从窗台上掉下去绝对是故意的。

  “我若不如此你会出现么?”竹廿眼神淡淡,声音疲倦。

  “不会。”燕与坦然。

  “你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的?”昨晚慕容雪弄的神情令她起疑。

  “从你进入太学阁那天。”既然被发现他也直言不讳。

  “这么说他早就知道。”他是指慕容雪弄,燕与知道的事他岂会不知?竹廿想起上次救沈青阶,倘若当时没有燕与隐在暗处那些人岂能那么轻易放过他们?是她少了个心眼,沈青阶想必也是知道的,只是静观慕容雪弄的态度。

  “嗯。”

  竹廿忍不住冷笑,“后宫私藏男人是死罪,他竟有如此胸怀?”

  “他胸怀天下,这点你亦深信。”否则她又岂会出那些对西爵全然不利的计策?“但不要挑战一个男人的耐心。”

  “何意?”竹廿心中一惊。

  “君上如今正在补眠。”她愈发不解。“前两日他便将今日的事情处理完了,本意那日带你出去,你与他们有约便罢,当夜亲自督导制作自在香,收到你的竹笺时不辞夜黑到桃花古渡。”短短一句话竹廿如遭雷击。他是君上,日理万机,岂能为她这等小事亲力亲为?

  燕与像是明白她的心,声音不复方才冷硬,劝慰道:“你既入宫便注定今生,他毕竟是君上,你不能要求他做一个理想的良人。”接到南荨胎动的事君上不得不赶回,让她一起回去被拒绝时,燕与感觉到他的伤心与歉疚。

  竹廿茫然疑问,“是吗?”是啊,她已然入宫,安上“他女人”的头衔,今生就只能做他的女人,而他毕竟是君上,怎么能要求他作一个理想的良人?他心中的,不光是万里江山,还有三宫六苑,她是其中一个,得他如此眷顾已是恩宠。

  这几日竹廿只觉浑浑噩噩,满心满脑的都是燕与的话,慕容雪弄的温柔,沈青阶的背影,竹弋的悲呼,几乎要疯掉了!

  这一辈子能嫁给这样的男子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她还有什么介怀的?可不应该啊!她那振翅欲飞的理想,她毕生的渴求难道真的要被囚禁在牢笼中?她这么平凡的女子,又何德何能得他眷顾?真的不应该啊。

  她以假后补习为由在太学阁日夜修书不回思存馆,怕见到慕容雪弄,更怕心再次跳动的时候,他又因别的女人而离开。

  一连五日未回,第六日的时候燕与递来一个竹笺,上面并无字,只画了一只乌龟。

  龟者,归也。

  她懒懒得将竹笺压在书下,竟有些负气的意味,第二日燕与照旧送来一个竹笺,依然雕着一只乌龟,只是与昨日不同这只乌龟是站立的,——立归。

  她知道不能与君上的权威相抗,可是一想到南荨肚子里的孩子,想到后宫三千佳丽,脚步便再也拿不动了。

  第三日又是一个竹笺,依然是一个乌龟,龟心却雕成箭的形状,——归心似箭。

  她回去时已是三更,因为知道慕容雪弄让燕与暗中保护着她,就没让眉弯他们再去接她,回到思存馆时竟见灯火依然通明,果见他坐在棋旁左手执白右手执黑下棋。

  刚沐浴罢头发全数打散下来,被夜风吹得半干半湿,细小的水雾折射着灯光,像点辍了一个又一个小星星。仅穿一件宽大的雪白棉纺睡袍,轻裘缓带,可见睡袍之下他欣长清瘦的骨骼寂寂。

  竹廿近前行礼,他点了点头,似正为棋局所困,“陪朕将这盘下完。”将黑子递给她,黑玉温暖,他五指却略带冰凉,这个时节穿如此少还坐在风头上,怕要着凉的。

  “多穿一件衣服吧。”起身去为他拿衣服,却不想他手指勾住她的,稍一用力便将她拉入怀中,声音含笑在她耳边低吟,“这样岂不正好?”沐浴后身上淡淡的木槿花香味令竹廿心头一窒。风鼓起雪纺,露出他瘦硬的肩,支棱的锁骨。这就是帝王的肩?挑起万里江山的肩膀?

  那肩宽敞突横,横出一份帝王的担当。

  她一时痴迷,他放在她腰间的手也越来越潮热,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竹廿猛然回神,一指落在棋盘上,“这样岂不扭转乾坤了?”他却似没听见她所言,目光愈发幽深,她只当没有发现,指着棋盘上的形势,“瞧,这一片都被我控制住了。”借此拉开两个之间的距离,他却大是不满,收臂将她紧紧的揽在怀中,态度竟是如此的坚决。

  竹廿下定决心要挣开,忽听他略带沙哑的声音徐徐道:“十日后便是楚云楼的友会。”身子不由一僵。

  “知白想去么?”把玩着她的头发漫不经心的问。

  她心底一沉,竹弋马上就要去边关了,这一走不知何时能见,他的伤好了没有?作为故人,她怎么样也该去看一看的。这便是他的筹码吧?她无法不动心。

  好吧,既然已经这样了,还能如何?

  “君上,容臣妾……沐浴再侍候。”起身而去,慕容雪弄看着她的身影,手却越握越紧。她连番拒绝他,却在得知有机会见到竹弋的时候接受,她到底将他置于何地?他才是她的夫君!心中怒火再难压抑猛然掀翻棋盘,竹廿惊吓回头对上一双寒如冰雪的眸子,“竹廿,你该记住自己的身份!”

  她记住自己的身份,所以侍寝,可他为何又生气?心下茫然,只得恭顺的行礼,“臣妾谨记君上教诲。”声音恭谨小心。

  她能与所有人相处甚欢,惟独对他避之不及,慕容雪弄越想越怒,他是不是太放纵她了?“不许再去太学阁!”既然认定这里是牢笼那就让她好好体味一番牢笼的滋味!

  竹廿脸色顿时煞白,“君上臣妾不知做错了何事?”她今晚并未招惹为何他反而生气?他一向金口玉言怎么会突然反悔?

  慕容雪弄脸色愈发青寒,她竟还不知错?蓦然握住她的肩膀,“你是朕的女人!”不许再和其它男人走的太近 ,不许再救其它男人,更不许为其它男人牺牲自己!

  “臣妾知道。”她回答,语气犹疑。

  “你不愿?”五指收紧几乎捏断她的肩骨。

  竹廿咬了咬唇终于鼓足勇气,“臣妾只是不明后宫三千佳丽,君上为何会看中这么普通的我?我貌若无盐,不解风情,实在不值得君上如此恩宠。”

  他满腔怒火转为悲凉。原来她还是不相信他的爱。哪怕他为了她破了宫中一惯的规矩,放下帝王的霸气。

  “那么你以为?”他凉笑着问。

  “臣妾愚钝。”他那笑令她脊背发寒,心里绞痛。她是不是真的曲解了什么,以至他恼怒至此?他是君上,他的心思她从来都没有了解过。

  慕容雪弄负手冷笑,“聪明如你竟也有愚钝的时候?”她已镇定不了,身子几乎瑟瑟发抖,“你是觉得朕招你入宫是为了竹弋,为了西爵半个王朝的兵权吧?”

  话既然已说破她也无可否认,“是。”

  他食指猛然叩起她下鄂,逼她看着他的眼睛,目光冷然如冰,犀利如剑,骄傲如鹰,“半个王朝的兵权又能如何?这天下终究还是朕的,你也是朕的,谁也夺不走!”

  竹廿被软禁了,一、不许出思存馆,二、不许任何人探望,三、不许任何人人与她说话。这些都还好,最致命的是不能去书房,甚至连笔墨纸砚都不能给她。

  第一日她当是休息睡了整整一天把所有的睡眠都补回来。

  第二日见十来天不见园里的花花草草又繁茂了不少,难得有暇背起锄头打理花草,看小狐狸以暮在花丛里蹦蹦跳跳的戏耍颇有番“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情趣味。

  锄了一会腰酸背痛,将锄头一扔索兴坐在花丛中,以暮三两下跳到她膝盖上,拨弄着她的头发,她采一朵花逗弄它。这小狐狸自从跟她来到思存馆后,除了竹廿便不要任何人抱,不吃任何人喂的东西,再晚都等她回来才蜷在她床头睡下,早上她睡时它也会跟着起来,一直送她到殿外。竹廿真的相信景言的话白狐是有灵性的,以暮除了不会说话以外真的像个恋着父母的小孩子。

  玩累了便倒在花丛里睡觉,以暮照旧蜷在她身边,雪白的皮毛在阳光下分外光洁,像一团雪,神情甜美的真像个婴儿。

  傍晚收工,闻着满襟花香倒也挺惬意,于是抱着衣服去洗砚池沐浴。眉弯这次倒没阻止,一则君上吩咐不许与她说话,二则天气已不冷。

  第三日无事抱了琴在花丛中抚弦,把所有的曲子都弹了一遍,越弹越无趣,只得捡起根树枝在空地上写写画画,权当练字。蹲了片刻腿酸,猛然起身只觉头晕眼花,直直摔倒在花丛中。

  太医诊断是劳累过甚,气血不足,强迫躺在床上好好修养,大碗大碗的补药送来,竹廿一个头两个大,不让握笔心里痒痒的,比不让抽烟还要难受!躺了四天实在受不了了,再这样躺下去没病也要憋出病来,再也忍耐不住光着脚丫子跳下床来,眉弯等人拿着鞋子满花丛里追赶,奈何她这三日补得过量,此时一动似想要把三天补得都消耗出来一样。边跑边还提醒眉弯他们,“你们要在花丛里玩我没意见啊,但你们可别踩了我的花儿草儿,我前儿才刚打理好的。”

  五人挥着鞋子指地,示意她穿上鞋子再跑,万一地上有石头划破脚可如何是好?竹廿只作不解,“你们何时对鞋子感兴趣了,要玩也找些好玩的东西,本小姐可不陪你们玩破鞋啊。”提着裙摆向花丛里跑去。以暮得难见如此大众参与的戏耍,兴奋之情难以言表,跟着竹廿上跳下窜。

  眉弯等人追得气喘吁吁又说不得话,只憋得两脸通红,她倒退着跑,边跑边笑,嘴里毫不含蕴的打趣。“噫!眉弯,你那脸怎么红得像猴屁股一般。”

  眉弯脸更涨的通红,小姐在哪学的这些粗话啊!“要不我下次再捉只猴子来,你和它比比是你的脸红,还是它的屁股红。”和南觅相处久了她这张嘴也变坏了,真是近墨者黑。

  “对了眉弯,你知道猴子屁股为什么那么红么?”七天不与她说话,就要看看他们能忍到什么时候!“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个猴子精很好色,有一天他看中了一个漂亮的小姐,于是变成一只小蜜蜂,整天飞到她的闺阁前问:‘嗡嗡,你去不去?嗡嗡,你去不去?’”

  眉弯等人早已累得七倒八歪,她还精力十足的学着小蜜蜂的样子在花丛里飞舞。“每天都来每天都来,那小姐终于被叫得不耐烦了,心下好奇,便应道:‘去。’然后……”她猛然止住,做一个张牙舞爪的动作,却忽然不讲了,“然后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小曲终还是藏不住话,脱口问出,接着似猛然想到君上吩咐,惊恐跪地,四人也跟着跪下。竹廿却笑了起来,手舞足蹈,“哈哈,终于说话了,还是不做哑巴好吧。”那想高兴得太过了,脚踩到裙摆,猛然摔倒,接着忽觉一双手放在腰间,用力一勾,自己的身子就像风中的落叶一般,几个回旋便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她愕然睁眼便对上一双清如水晶、黑如墨核般眸子,那眸子凉如冰雪,可在冰雪之下却带着回春的暖意。她一时便陷在其中不可自拨。

  “然后如何?”慕容雪弄强忍着笑意,故作淡然的问。

  “然后……”竹廿像是被他那眼睛蛊惑,讷讷道:“它变成了只大猴子,背起那小姐就回到了山洞里。”

  “嗯?”他揽着她的纤腰使她不至摔倒,她抱着他的脖子几乎斜挂在他身上。身边百花笑春风,他们相拥于春风中,四目相对,皆是痴迷。她不推他,他便一直这样抱着她也不觉累。

  他疑问她便接着痴痴的讲,“强迫她做它的妻子。那小姐不愿,每天哭、每天哭,终于有一天被一个老婆婆听见了。”

  “嗯?”她从来没有这么乖过,看来这四天效果倒还真不错。他以为不让她去太学阁,不让她看书就能制住了她,没想到她还颇会自得其乐,睡觉、锄花、弹琴、吟诗、逗以暮,好不悠闲。

  锄花东篱下,隔水闻竹喧。

  小狐戏花丛,乐不思深山。

  倚杖敲老背,不期窥蓝天。

  平生有清味,岂能与人言?

  燕与将她些的这首诗给他时,他的恼火可想而知,因此大题小作不许她起床,却没想到只四天她就躺不住了,经过御花园时闻声而来,竟见她光着脚丫子在花丛里乱跑,雪白的睡衣,披散的长发,素净的容颜,轻灵的脚步,以及那欢快肆意、纯真甜美的笑颜令他这些日子的气恼一扫而空。

  他怎么能和这样的女子赌气?她是天地间的精灵,又怎么能被束缚?

  她只觉他眼里的冰冷都化融化成春水,“她从小姐口中知道猴子每次回来时都喜欢坐在洞前的一个大井盖中,于是让小姐将井盖烧红。猴子这天回来果然坐在井盖上,只觉一阵灼烫,屁股被井盖烙红,惨呼着逃走,从此屁股便红红的。”

  慕容雪弄莞尔,忍不住点了点她鼻尖,“编的吧?”

  她脸一红,揉了揉鼻尖,低哝,“小时候大人们都这样说哄小孩的。”

  “说出来哄我岂不是欺君之罪?”他故作严厉却分明没有责罚之意,否则何以不自称“朕”?

  “可你不也笑了么。”被她这样一说他再也僵不住冷脸,忍俊不禁。竹廿看着他的笑脸如梦幻般痴痴而笑,忽觉脚底一痒,才猛然从他双眸的蛊惑中醒来,蓦然站直了身子,脊背一寒,他那眼睛似有魔力一般!

  被她一推慕容雪弄心里一空,却已想通不再多作计较她,俯下身握住她赤裸的足踝,擦净上面的泥土,“寒从脚底生,以后可不许再赤足。”竟抱她在竹椅上坐下。

  竹廿只觉心里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下八下:他是君上!他是君上!怎么能这样对一个女人?心如此乱却直灼烫到骨子里去!

  他已端来水盆,将她细白的小脚浸放在温水里,静如古笔的手指细细的擦洗着她的脚背、脚心、脚趾。她僵坐着,看他柔软的长发一半披散在背后,一半垂下时时抚过她湿润的脚背,酥酥麻麻。他十指莹白,与她的脚背几乎一色,柔软的擦拭着她的脚背,轻怜的像抚拭着最美的珍宝。

  她的心在那一刻融化成春水,此生,有一人如此怜惜她,便付出所有,也不吝惜!

  “明日我们便去汴南如何?”他语气柔柔的滑过她的脚面,竹廿身子一软几乎坐不住。他稍稍扶了扶她,二人并坐在竹椅上,“正好可赶上楚云楼的友会,时间充足还可去汴南游玩数日。”

  “你也去么?”竹廿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声音会如此的温柔,如水,似风。

  “我当然陪你去。”他早已将政事都安排妥当,三年前,他只能默默的羡慕着她的洒脱空灵,三年后,他终于可以融入她的欢乐肆意。

  慕容雪弄身边只带了燕与,竹廿依旧女扮男装,以暮自然寸步不离的跟着她,无奈只得带着,于是三人一狐乘画舸南下。来帝都时逆水而行舟车三日,回去时顺水而下,大半日便到了汴南境内,此时正是暮春,垂柳如丝,荷叶青碧,点辍着汴南的碧水青山,乌瓦青肆,果然如诗如画。

  竹廿只离开数月,感觉像是离开半辈子般,几乎没兴起一抱山水。

  临行前慕容雪弄并未忘记让眉弯将扶摇琴一起带上,见她如此好兴抱琴来到画舸舟头。她接过扶摇,盘膝坐在画舸头,横琴于膝上,以暮无处可卧,一纵身跳到她肩膀上蹲着,竹廿点了点它黑黑的小鼻头,“小跟屁虫!”抬首问慕容雪弄,“想听什么曲子?”

  他举目远观,夕色渐起,近处,新生的嫩荷青翠,远处,老旧的山水苍茫,随兴道:“就以这汴南山水而弹。”

  竹廿闭目聆听,感受着身边风起云拂、花飞柳舞,漫不着调却有恰恰有调的拨弦。本是即兴而弹,却忽听江面上传来一阵清越纯正的萧声,她蓦然叩弦停音,那萧声逆着水波一声声传来,别有一番卓雅清韵。

  她闭目聆听,手指跟着节奏在虚空中轻点,未几出声,“风疾!”果然那徐滑曼妙的声音便狂厚了起来,如山雨来前风卷枯草。“云涌!”慕容雪弄只感觉足下江水蓦然涌动,似有怪物在水底翻涌,下意识的便要去扶竹廿,见以暮四爪紧抓着她肩膀上的衣服,几乎没抓破!

  然竹廿却端坐依旧!他好奇低首时才见水势虽急却并无翻涌,一切如旧,不由感叹那人萧声竟有造诣。

  下一节竹廿却并没再言,“铮”的一声拨弦而弹,他只听耳边“沙沙,沙沙”,似有细雨穿过柳叶,那细微却清淅的声音像以暮柔软的毛轻轻抚在人的心头,令人心中痒痒。

  紧接着雨势越来越急,个大的雨珠打在碧盘般的荷叶上,“扑扑”声不断,雪白的珠子迸落成无数银光,如打碎一盘琼瑶。雨点打在头顶上,似有无数个珍珠从天而降,不轻不重的击打让人喜也不是,恼也不是,然后挤啊砸啊的往画舸上落。慕容雪弄忽觉头上一遮,便见一把油纸伞遮在头上,竟是燕与在舸内听到雨声拿了伞出来。

  他无语的笑了笑,指指江面,这下轮到燕与愕然,江面平静如常哪里有下雨的样子?

  风雨是风雨,风雨非风雨,风雨即是风雨。

  暮春的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未几雨点收起,空中惟余毛毛线线落在画舸之上,轻细如春蚕噬齿,而这时滴滴清水从画舸廊顶翠绿的竹枝上缓缓滑落,击打着竹制的廊沿,滴咚滴咚,脆响不绝于耳。倏而雨止、风流、云散,慕容雪弄只觉眼前似有一道彩霁,缓缓升起于水天交界之处,将这水墨般的汴南添上一抹艳色。不由感叹:此曲只应天上有,引人别入一意境。

  弦止,竹廿方才睁目,起身远观和曲之人。

  天已渐暗,暮色中的汴南更像是一副着墨的画卷,一只箬竹编制的竹筏在阵阵涟漪中划过,隐隐可见撑筏的长篙青翠,和曲之人便站在竹筏之上,手里握着的应是方才和曲所用的萧,看不出是何质地。而他那一身乌衣虽渐渐隐于暮色之中,却依然清晰映入竹廿目中。

  ——那是揉碎了旧时暮色,用月光为水,云影为皂,洗涤千万遍后,在秦风楚雾里晾晒千年织成的衣衫。那衣衫在晚风中徐徐飘动,荡起细软的波纹,像他竹篙之下搅动的汴南烟水……

  虽是知音,他却并无回首之意,清萧的身影撑着竹筏漫然而去,略无惊叹,略无好奇,略无兴奋。

  汴南一带常以“汴南才女”称呼竹廿,不知名的人更是考张的称竹词为“诗书画乐”四绝,她虽常觉言之太过,却也如诗中所言也是“然吾辈,才调自许”。便是多才多艺如慕容雪吟也只敢听曲不敢和曲,赠扶摇也是因为“宝剑赠英雄,好琴送知音”之故。

  这些年来第一个敢和她琴的竟是汴南山水中的一个渡客。然他无意曲会,竹廿自然也无心追寻,却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他不紧不慢的撑着长篙,一桨搅动了万里烟水,清矍的身影,如初荷瘦茎,如烟雨青蓑。

  他们在临思郡的佩将渡口下了画舸。两日后便是楚云楼友会,文人骚客齐聚于佩将镇,也就是竹廿的故乡,听她推荐他们在镇上的白马客栈吃饭。“门楹上为何画着一副黑马图?”慕容雪弄一见这字画便知道是竹廿的笔迹。

  未及她解释便听旁边一人对小二道:“你们门楹上应该画一副白马图。”

  小二笑道:“客官说得有理,改日便改过来。”又周旋于别的桌面,接二连三有人如此说,慕容雪弄唇角一抬便笑了起来,“门楹上之前可是一副白马图?”

  店小二已到他们桌前,“客官说的对,想是小店常客。”看清竹廿长相后惊喜道:“原来是竹先生,您老好久未来了啊!”

  燕与惊愕,这店小二再年轻也比竹廿大,竟称她为“您老”?倒是竹廿颇为汗颜,“是许久未来。”

  “您老等等,我这就去请老板娘,她可是天天为你烧香拜佛!”

  她狂汗,连忙止住他,“等等,小二哥,我只是来吃个便饭,就不必请你们老板娘了。”

  “这怎么行?老板娘若是知道你来了我又没告诉她责怪我的!”老板娘等了三年就等着竹先生再次到来,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错过?

  她断没想到会是这般境况,无奈起身,“小二哥若执意如此我们只能另觅他处。”

  小二急了,“先生请坐,我不告诉便是。先生要点想什么茶,我们这里新推出了……”

  竹廿也不听他长长念的一窜,随意道:“这两位是帝都的客人,你看着上些菜吧。”小二哥离了去,她见二人疑惑的眼神,如实交待,“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三年前楚云楼友会的时候来过一次。”看了看慕容雪弄,那时他也在汴南,不知道这件事么?

  “这客栈之前的老板姓朱,现在的是个女老板,丈夫去世了,一个人带着公婆三个孩子,趁楚云楼友会来这里的人多,就在对面的街头摆摊,因为手艺好生意也就格外火爆,惹来朱老板的妒忌,想驱赶她,又怕招来文人士子的取笑,于是故意上门刁难。”三年前她也是女老板摊前的食客,她做的菜真是一绝。

  “要说三年前这事啊,现在汴南人还津津乐道,竹先生的大名也因此传遍街头巷尾。”小二哥送上酒菜接过话,“这道是尘瀛有名的脆皮乳鸽,尝尝我们这做的道地不?这是二十年的醉颜红,竹先生一定要好好尝尝。”

  介绍完酒菜又接着喧扬竹廿的事迹,倒省了她的口水,“朱老板到小摊前说:听说你手艺一绝,我想吃三道菜你做的出来么?我们老板的祖上三代都是宫中御厨,老板的父亲当年也是专门侍候太后的御厨,只可惜英年早逝,家道也因此没落,可厨艺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三人已品尝了脆皮乳鸽,果真香酥嫩脆,很是道地。竹廿撕了只鸽腿放在桌上,忽然想起慕容雪弄在此不可造次,拿了只小碗放在膝间,低首喂它。

  小二哥接着讲,“知道朱老板想找茬便问:你想吃什么?”夸张的学着朱老板趾高气扬的样子,逗得三人都忍俊不禁,“据说你家祖上三代都是宫中御厨,还夸口只有别人想不到,没有你做不出的食物,可是真的?”

  一转身,压低嗓子学着女老板的声音,“祖上确是御厨,但这种说法……”

  再学朱老板盛气凌人的样子,“既然这样说,我今天要吃三道菜,你若做不出来,从此不得到这里来摆摊,更不得再做厨师这一行!”

  “老板娘自然不肯砸了祖上的招牌,应承了下来。却不想那朱老板提出三个极度刁难的菜。”

  “是哪三道菜?”燕与忍不住问,他行走江湖最好听这些行侠仗义的事,想看竹廿如何助人。

  “第一道菜:刀切生鸡蛋。”

  “生鸡蛋如何切?”闻所未闻。

  “第二道菜:油炸冰块。”

  “这第三道菜你随意,但要在场的所有人说不出不好来!”

  “刀切生鸡蛋?岂不要流完了?冰块放在油里岂不会融化?这朱老板也不出普通人,能想出如此怪异的菜。众口难调,什么菜能令所有人挑不出不好?你们老板是如何做出这三道菜的?”旁边有人好奇的接话。

  “这三道菜都是闻所未闻,我们老板娘当时也想不出如何做,朱老板便要砸老板的招牌,好在这时竹先生来了,她附在老板耳边说了几句就解决了。——要说也只有竹先生能想出那么聪明的办法。”

  燕与将目光转向竹廿,“你是怎么做到的?”她汗颜的喝了杯酒,再就着杯子倒一杯喂以暮,一狐一人竟同器同食?那小狐狸闻到酒香绿色的眼睛竟幽亮如月光下的翡翠,趴在杯子上饕餮大饮,竟似比对鸽腿的兴趣还要大!

  他游侠江湖时走南闯北也见过无数怪事,竟从未见狐狸会喝酒!

  一杯还不够,见它两脚扑打着杯盏,竟似意犹未尽,竹廿笑骂的一声小酒鬼,又倒了一杯,一杯再一杯,一连饮了三大杯,它才心满意足了打了个响嗝,接着四腿一软,倒在她膝间睡去,蜷成个圈圈,她笑着点点它墨黑的鼻子,“有酒胆没酒量的家伙,可别给我发酒疯啊。”似这时才想起燕与的疑问,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杯盏,“其实也没什么,刀切生鸡蛋,将刀用火烧红了切便可以。油炸冰块,将冰块外面蘸上一层面,面一炸便熟了。”

  燕与难得赞赏得看着竹廿,“果然好办法。那么第三道又是什么菜?”慕容雪弄只是默默听着似乎已知道这件事。

  “其实也不是什么难菜,只是做了八个馒头,馒头上写了八个字,——君上万岁,与天同寿。”燕与笑笑,有这八个字谁还敢说这道菜不好?

  店小二接着道:“老板娘根据竹先生提示轻易做了这三道菜,竹先生对朱老板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的三道菜她做好了,是不是也回三题?围观的文人士子纷纷赞同,朱老板答应了。竹先生又道:既然都是以生计为赌,你若输了便把那个客栈让给她吧。”

  一个小摊和一个客栈天镶之别也能赌么?

  “朱老板脸涨成猪肝色:她这一个小摊怎么能与我的客栈相比?竹先生道:自然不能比,只怕你比不上!这个小摊就是养活她们一家的性命,而众所周知朱老板你家财万贯,这个客栈于你不过九牛一毛,大家说说九牛一毛与一家性命孰重孰轻?你既想强夺他们一家人的性命,就要付出代价!”小二哥学竹廿义正严辞的样子,倒学的绘声绘色。

  周边的客人都向这里看着,竹廿愈发汗颜,推推店小二,“你快去上菜吧!”

  小二这才想起自己的事情,对燕与道:“客官稍候!”那想周围的人才听出兴味来,竟不让他走,“小二哥说完了再走。”那店小二倒真有说书的天分,“文人士子们听了都认同竹先生的话,要求朱老板以客栈为赌。那朱老板是个要面子的人,况当着天下士子的面,便应了下来,心想问题也不一定就不能解决。”这时另一个小二已将菜送上来,翡翠碧玉丝,荷尖芦芽汤……

  “于是在竹先生的提示下老板也出了三题。”

  “却又是哪三个题?”有人问。

  “于是老板照着竹先生的话说:既然你出的第一题有刀,就也以刀为题。从桶里拿出块方豆腐,指着豆腐道:用五刀将这豆腐切成二十块。第二题就简单一点,不用任何火种在水上升火。第三题也随意些,就比下油锅好了。”

  店小二夸张的道:“你们没瞧当时朱老板的脸色啊!啧啧,真的成猪肝了!”

  

继续阅读:第7章 微寐雨一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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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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