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相思叩齿来
诗念2024-08-22 11:0820,429

  她死之后,红红的唇,便化成桃花古渡的十里桃花……

  少女的芬芳如雨后槐花的清香,细细幽幽的传入他鼻子,清甜略带幽冷令慕容雪弄忍不住深吸了口气。他闻过许多女子香,却没有一个像她这般干净,干净的像水洗过的洁白槐花瓣,雪白无暇;又像清霜上闪亮的露珠,温润剔透。忍不住在她脖颈上吻了吻,她僵硬成冰的身体慢慢地在他唇舌下融化了,柔若无骨的瘫倒在他怀中,像一束软缎,又像一杯清酒,令人忍不住想要一饮而尽。

  他沉稳的手颤抖的解开她的衣带,急切地剥下她的衣衫。少女的身子在阳光下有种青瓷般洁白温润、细腻柔和的光泽,而她就像精心烧筑得青花古瓷,让他忍不住欣赏、呵护、占有、宠爱,——用他的唇。

  “……君……君上……不要……”压抑不住的哭泣把他从沉迷中惊醒,她雪白的皮肤因羞涩而白里透红,像是一片白荷染上了绯色的底蕴,而脸上的泪却像是清晨荷瓣上的露珠碾转流动。

  她闭着眼,修羽一般的睫毛不停的颤抖,像晨雾里的蝶,扑闪着羽翅,却抖不落翅膀上的露珠。贝齿叩咬着红唇,像要把桃花瓣碾压成红艳的胭脂。

  他心痛的叩开她的贝齿将唇解救出来,她惊恐的样子令他一阵懊恼。本是想替她换衣,却怎么弄成这番光景?

  手指擦干她脸上的泪,像抚去花瓣上的露珠,“是朕的不是……”衣衫掩住她裸露的身躯,转过眼去,怕自己再矜持不住吓了她。他是帝王,对自己情绪一向控制的十分好,后宫佳丽三千也从未失态过,今天……

  竹廿忽然拉着衣襟跪在地上,“君上给知白振翅的机会知白感激不尽,也请君上给我一些时间。”

  慕容雪弄叹息着扶起她,“朕答应你就是。”他会等她全心全意的将自己交付于他,只是要等到何时?“换好衣服朕带你出去走走。”出了屋舍,他要好好静一静。

  竹廿终没有穿那套衣服,只是没穿学士服外面那件坎肩外衫,然后将燕与带来那件女装最外层的雪纺蝉翼白纱衣套在外面,既有女子的端庄温和,又不失男子飘逸洒脱。

  只是他们记得带衣服却忘了带发饰,穿女装顶着个发冠实在别扭。她推门而出的时候冷峻的慕容雪弄莞尔一笑,就连燕与忍不住笑又不想笑,以至清俊的脸都抽搐起来。

  竹廿指指头上,“没有发簪。”

  见慕容雪弄刷刷挥了两下,青白的剑光从指尖逼出,便有竹叶纷纷而落,而后一物落在他手中。

  竹廿第一次见他使用功夫,又是惊叹又是好奇,他已走上前来,竹廿强力克制自己逃跑的冲动,不能扫了帝王的面子。

  他却清楚的感觉到她对自己的害怕,面上一黯,“权且用这个当簪子吧。”用竹子削的簪子,长短有一寸,簪身扁圆,削得十分光滑,正面是竹青色,反面是竹褐色。竹节削成花饰,竟是一株盘枝碧桃,虽没染上颜色,可让人一眼就感觉这必是一枝碧桃。竹枝上的竹叶并没有全部削落,留了两三片。竹廿一见便说,“竹外桃花三两枝?”

  慕容雪弄笑了笑,“且将就用着,到了街上再买。”

  “去逛街?”竹廿惊喜出声,尘瀛一向有规矩,闺中女儿,尤其是大家女儿轻易是不能出绣阁的,能够光明正大的逛街是竹廿梦寐以求的。

  “嗯。”终于不怕他了,慕容雪弄只觉阳光也明媚起来。

  “那太好了,我都没逛过帝都的街,这回要好好看看……”她在前面絮絮叨叨,他在她身后,解下她的发冠,将青丝仔细的挽起再用簪子簪住,像批奏折一般一丝不苟。

  燕与从未见他如此用心对待过哪个女人,不由多看了几眼竹廿,很普通的一个女子,后宫三千佳丽怕数她最平凡吧。她五官都精致非常,只是组合在一起却实在太过普通,像是……像是一盘好菜却忘了加盐。

  竹廿自是没有发现他的打量,兀自在絮絮叨叨,“街上有许多买书画的地方,有许多都是大家真迹……”

  燕与在那一刻发现她暮色四合的眼,在提到书的时候忽然璀璨如星子,他一时恍神,然后便明白,那种光芒叫做痴渴。

  ——像渴者见到水,饿者见到食,几近痴迷的渴望。

  他忽然也明白为何慕容雪弄如此耐心的等待这个女子,也正是因为她眼中的这份光芒,那是一般闺阁女子所没有的,非凡的自信,坚定的追求,勇敢的痴迷。

  这样的女子,不是深宫能够囚禁,感情能够束缚,那怕你剥夺了她的所有,她依然可以顽强的生,因为她心有所系,心有所痴,便有一颗不死的心,不灭的灵魂。

  这样的女子,令人爱,同时也令人敬。

  天子脚下果然繁华,竹廿一路兴致勃勃的观赏,慕容雪弄表情虽然淡兴致却不下于竹廿,倒是燕与始终一个表情。

  他们首先逛得自然是翰墨街,这一条街道专买书画,笔墨纸砚,乐器等等,他们一一逛罢却有些大失所望。原因无它,宫里用品皆是各地进贡的上等物品,自然比外面买的好,书画也多是赝品。

  竹廿想“胜兴而来,败兴而归”大抵便是这么回事。只是在逛首饰店的时候看到一个黑白玉石的簪子颇得她欢心。簪花是一只黑色小狐狸头,白色的玉石分镶在两边,黑白分明,入目可喜。那小狐狸闭目而眠,神情慵懒可爱,栩栩如生。细看雕刻却十分简单,线条流利干练,仅两三下刀显示出其人不凡的刀功。

  “这个怎么买?”竹廿爱不释手的拿着。

  “姑娘好眼力,这可是上等的汇阴寒玉并请大师精心雕刻的,你瞧这刀工干净利落,画案栩栩如生……”店老板一见三人气质非凡,衣着华贵赶忙吹嘘。

  “老板只说多少钱便好。”她可不想将时间浪费在听这人吹嘘上。

  老板用手比了个“十”。

  “十钱?”竹廿猜测,她虽知道这并不是真正的汇阴寒玉,但不常逛街也不知道这些东西到底值什么价。

  “十两银子。”老板瞧定他们有钱,并且想要这个簪子,故而漫天要价。

  饶是竹廿不常买东西也知道他在漫天要价,“宰猪也不是你这样宰的吧!”随及想到不是将自己骂了吗?努了努嘴,“不要了!”颇有些不舍得放下簪子。

  不想慕容雪弄却拿起簪子,向燕与示意了下,燕与摸了摸腰间,俊脸竟少见的升起一抹红晕,朝他汗颜的摇了摇头。

  竹廿看不懂他们之间的交流,只见慕容雪弄眉头皱了皱,略一沉吟指着簪子对老板道:“给朕……给我留着。”然后便径直向翰墨街走去。

  走得如此快竹廿小跑着也跟不上,眼见他一转眼消失在人海中,她两手撑着腿边喘气边问,“你……跟他说什么……他这么快的……跑了……?”

  “我忘了带钱。”他一向随侍君上左右也不时常出宫用不到银子,金银之物亦出现响动,像他这般身份的人自然不会放在身上。况且今天君上吩咐让他准备一套女装,他是个大男人对这些女人之事自然不了解,事前也未想过君上要出宫,因此疏忽。

  “那他跑什么?”这样跑钱就会有?

  燕与不答,眼神却在说你去看了不就知道。

  于是竹廿在好奇心的驱使并燕与的带领下找到了慕容雪弄。他在一家书画店里与店主交涉,似已答成共识,店主请他到书案前,提笔就帛,慨然而书。

  案上是摆放齐楚的笔墨纸砚,把他的身影衬得温雅而清癯。他的眼睑微微下垂,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认真的模样带着几分少年的稚气。清白的衣衫在这古墨浓厚的街道上,像是画卷里蕴藏的一抹天清色留白……

  竹廿愣愣的想,书里所说的什么“良人如玉”,什么“翩翩浊世佳公子”,大抵便是如此吧?这个人,如果不是帝王,如果不是帝王的话,是不是便是自己的良人呢?

  她没有进去,只在门口观望了良久,感觉他要停笔的时候离去。隐隐知道他要做什么,反而不敢看下去,因为怕那份感动来得太过激烈。

  细水长流,她可以一点一点的掩埋,洪水瀑布,却会冲垮她最后的防线。

  和燕与在簪子店不远不近的地方晃悠,忽见闹市里一群人围在一起,并有一阵阵哭声传来。有热闹当然少不了她,挤到人群去。

  哭得是一个女子,正被一群家丁模样的人拉扯着,虽布衣荆钗,鬓发散乱,却可见其姿色不俗,泪光点点煞是动人。旁边一个男子边叫冤边维护着女子,无奈寡不敌众,被人推倒在地上。一个锦衣华服,牛里牛气的男子嚣张的踩住他的胸膛,“为我的犬儿偿命是你妹妹的福气。”

  “大妈,这是怎么回事啊?”竹廿好奇的问身边的大妈。

  “哎,造孽啊!”大妈气愤又无奈的叹息,指着锦衣男子道:“这是南爵家的世子,妹妹又是宫里的妃子,平日里带着家丁狼狗横行霸道,欺压百姓,私下人都叫他‘帝都一横’。前日里胡屠夫的妹妹送饭来,被他看中,要带入府中,胡姑娘不从,他便带着狼狗来吃肉,不仅吃还糟踏。胡屠夫见他是有钱人家也不敢招惹,只得忍气吞声,不想方才这狗吃着吃着突然就口吐鲜血死了……”

  此后不说自然明白,竹廿义愤填膺,在燕与拉住她之前挤出人群,大声吼道:“住手!”

  喧闹的人群因一声吼而暂时停了下来,锦衣公子回头,脸色蜡黄,目光猥琐,显然是长期沉醉在纸醉金迷之中,南觅竟然有这样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哥哥,难怪他不爱回家了。

  南厘初听竹廿声音以为是个美人,回头一看顿时大失所望,“我还以为又来一个美人呢,居然是个丑八怪!”

  燕与见她被骂正要出面忽觉有人按住他,一看原是慕容雪弄已找到了他们,于是也按下心来看竹廿怎么办。

  哭泣的女子见终于有人肯为他们出头,扑身过来纳头便拜,竹廿扶起她,“姑娘别哭,天理昭昭,公道自在人心。”

  “丑八怪,你最好别多管闲事,否则本公子将你……”手指扶鄂,斜眉吊眼想将她如何,“将你怎么办好呢?你这等姿色……”扫了眼身后的家丁,“你们要不要?”

  家丁讨好哄笑,“这么丑谁要啊!就是乞丐也不会看中她吧……”言语越发龌龊,“根本就提不起兴趣……”

  燕与感觉身边越来越森冷,慕容雪弄已十指紧握,而竹廿依然一副云淡风清的样子,“我只是想弄清楚一件事而已,并非多管闲事。”

  南厘还从未见过在这等羞辱还镇定自若的女子,好奇心大起,“丑八怪,你想知道什么?”

  “听公子方才说偿命,请问是偿谁的命?”竹廿从容自若的问。

  南厘指了指地上的死狗,“偿我家犬儿的命。”

  “用什么偿你家犬儿的命?”竹廿打破沙锅问到底。

  指了指泪光点点的胡姑娘,“自然是用她来偿还。”

  竹廿故作讶然,“一条狗的命怎可用一个人来偿?这不是儿戏么?”围观之人纷纷喝道:“是啊是啊!狗的命怎么可以用人来偿,欺人太甚了!…………”

  南厘故作镇定的咳嗽了声,狡辩,“我的犬儿可不是寻常的狗,是当今君上赐的御犬,犬儿犬儿,他可是我的儿子,你们说它的命和这女人的命谁轻谁重?”

  众人哑口无言,谁敢说君上御赐的东西不重要?

  竹廿蹲在死狗身边仔细观察了一阵,避重就轻的问,“哦,这只犬儿就是你的儿子么?”

  “不错。”料定她也不敢挑战君威,南厘有恃无恐。

  “哦,原来这样啊,那也就不奇怪了。”竹廿忽发感叹。

  “什么不奇怪?”南厘被她吊诡的笑弄得脊背有些发寒。

  “畜生杀儿子不奇怪啊!”理所当然的回答,南厘愣了愣才明白她骂自己畜生,勃然大怒,“丑八怪,敢骂本公子你不要命了!”

  “哎哎,南公子错了,你自己承认自己是畜生怎么能说我骂你呢?”无辜的白白眼,“你不仅承认自己是畜生还承认自己杀儿子啊。”

  “本公子何时承认过了?丑八怪,你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我要你好看!”南厘凶神恶煞的吼道,身边家丁已讨好的蠢蠢欲动。

  竹廿指着地上的死狗,“这狗是你儿子对吧?”

  “对!”南厘答的爽快,竹廿冷笑中了圈套还犹自不觉,怎么南荨南觅那样聪明的人会有这么笨的兄长?

  “你儿子是畜生,你不是畜生是什么?”竹廿反问,南厘被问得哑口无言,她转身向大家,“大家说是不是?”

  “是!畜生,简直就是禽兽不如的畜生!”

  “……”“……”

  叫骂声此起彼伏,大快人心。

  “这是君上赐的御犬,当然不能当作平常的狗一般看待,当它是人有什么不对?”南厘巧言诡辩。

  “我想问南公子,君上是不是人?”

  “当然是!”

  竹廿蓦然严厉斥喝,“那么君上是人,君上赐的狗也是人,那公子到底将君上置于何地?”

  南厘诚惶诚恐,却并不甘心就此放过她和胡家兄妹,“君上神人,是人上人,是万民之主宰。你不用狡辩,他们毒死了御赐犬,也是死罪一条。”

  “真的是他们毒死的么?”竹廿目光幽然的看向南厘,被她那样漫不经心的目光一看南厘脊背又是一寒,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中。

  “……自……自然是……他们都可以作证!”竹廿看出南厘外强中干,已不复方才的气势,莫测一笑,“这药是阊霜对吧南公子?”

  “你……你怎么知道?”说完以后才发觉不小心露了馅,忙补充,“本公子怎么知道是什么毒?反正狗吃了他们家的肉才死的!”

  “众所周知阊霜是贵重的药材,少可养身,多可致命,因此寻常药店是不敢出售的,也只有达贵才有钱去购买,试问胡家兄妹买肉为生,怎么会有多余的钱去买这么贵重的药材?又怎么舍得用这么贵重的药材来毒你的狗?岂不是暴殄天物?也只有你这般不知柴米油盐的公子哥,才会胡乱的拿这么一瓶贵重的毒药去毒死一条狗。”这话不似方才巧言辩论,说得有理有据,令人无话可反驳。

  “是啊!这么贵重的药材我们这种穷人怎么买得起?”

  “嫁祸,一定是嫁祸!”

  “……”

  “这……”南厘无话可驳。竹廿眼神一冷,指着他咄咄逼人道:“南厘,你好大的胆子,毒死御犬,嫁祸他人,强扮民女,欧打百姓,罪恶滔天,你还想狡辩么?”

  南厘被他逼得一步步后退,一发狠猛抓住竹廿的手,两眼凶残,“是我做的又怎么样?你个丑八怪还想教训本公子,你以为你是什么人?老子今天就连你也一起抓了,割了你的舌头,看你还怎么能说!”

  竹廿也不怕,趁他说的得意,猛然将一物往他口里一塞,南厘没想到她一个女子动作也如此快,一物竟被她塞到口中,腥腻腻一路滑到嗓子里,想吐时已吐不出来!

  “你给本公子吃的什么?”他勃然大怒,两眼凶狠如狼。

  “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呢。”竹廿无辜的耸耸肩,“和了这死狗的血,又添一些药剂,我也不知道会是一种什么药,有什么作用呢?”

  “……”南厘听到死狗血一阵恶心,狗血有毒忙对家丁道:“快!快拿解药来!”家丁忙奉上药解,南厘正要吃,听竹廿自言自语,“不知道新药丸配上你这解药会起什么作用呢。”

  南厘手中的药再也不敢吞下去,恶狠狠的盯着她看她所说是真是假。

  而竹廿悠闲的倚在街道旁的墙壁上玩弄着衣带,下午的阳光斜斜射来,将她皎洁的皮肤映得白里透红,像是用一片清纯的山茶花瓣细细裁成,看得南厘都是一阵恍惚。

  好久才似发现南厘的打量,颇有诧异的问,“噫,你怎么不吃啊?我还想看看药效如何呢?有你免费试药我也就不用找别人了。”

  他越是这样轻松南厘心中越是害怕,狂暴的抓住她的衣襟,几乎没将他拎起来,“快给我解药,否则我杀了你!”

  “好啊,你杀吧。反正我贱命一条,有你陪葬也值了。”她知道像南厘这样的贵公子最是贪生怕死。

  “天下之大,难道没有人能解这毒?我先杀了你再说。”说得凶狠,也不过是趁口舌之利,他渐渐松开的手泻漏了他的不安。

  “好,你尽可一试。”竹廿满不在意的道。还敢威胁她?倒还有几分骨气,没一开始便被唬住,竹廿暗思。不过被人提着衣襟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

  南厘终于咬了咬牙后放下竹廿,“要如何才肯给我解药?”

  “你就是这样求解药的?”理了理衣襟,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

  南厘忍了忍,终于一躬身行了个礼,“请姑娘赐药解。”

  竹廿想他好歹也是南荨与南觅的哥哥,君上的小舅子,且君上还在此自己不能玩得太过,“要解药也容易,但你必须做到三条。”

  “请姑娘明示。”

  “第一,此后不得以任何借口,让家丁随从,或者那些故意讨好你的人来为难胡家兄妹,道歉并赔偿他们的损失。”今日闹成这样她怕他们一走南厘会对胡家兄妹打击报复。

  “好!”

  “第二,向以前那些被你欺负的人道歉并赔偿损失,强抢的民女不愿留的便放回去,妥善安置。”顺便替那些之前被他欺负的人讨回个公道。

  “好!”

  “第三,我要你当着众人的面立誓,日后改过自新,不得强抢民女,以强凌弱,嫁祸他人,为害百姓!你可以放荡,可以不做好人,但决不许再欺害百姓!”治标不治本也是徒劳,这一次她碰巧看见,下一次呢?她总不能永远守着南厘让他不做坏事吧?

  “好!”南厘一撩衣摆当街而跪,“我南厘在此立誓,日后定然改过自新,不再强抢民女,以强凌弱,嫁祸他人,为害百姓,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南家人一诺千金,既立此誓,终生守之!”

  竹廿看着郑重立誓,欣慰一笑,他也还算是个南家汉子!

  他起身,郑重的向胡家兄妹以及众人行了道歉礼,并命家丁奉上银钱,一径做完之后才回头看竹廿,她抱袖于胸,莞然而笑,见他终于做完事,招招手令他过来,附耳说了几句,南厘额头青筋顿时根根暴起,挥手就要打她,她一语止住他的动作,“不得以强凌弱!”

  南厘只得愤愤的放下手,五指紧握只刺掌心。竹廿却笑得灿如春花。

  “多谢恩公救命之恩,敢问恩公尊姓大名?”胡家兄妹才从一系列变故中反应过来,急忙谢恩,她已一挥衣袖潇洒而去,“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人们只见一袭白衫在夕阳之下飘逸如画,广袖疏襟,慨然而去,其神高古辽远,其姿遗世独立,真真绝世一佳人……

  “没想到这些皇亲国戚背地里是这般作为,真是衣冠禽兽!”离开闹市后一惯冷定的慕容雪弄终于忍不住怒喝出声。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自古有之,君上何必为此而生气?肃清吏治才是要紧。”竹廿宽慰,这么大一个王朝,依靠权利欺压百姓的何止万千?

  慕容雪弄深吸了几口气才将胸头的怒火压下去,燕与转移话题问,“你最后与南厘说的什么话?瞧他脸色比跪地立誓时还要差。”

  竹廿笑了起来,“也没什么。”不仅笑还不好意思揉了揉鼻子,那样子狡猾可爱,还带着少年恶作剧般的得意。两人好奇地侧目,竹廿被盯不过,诚实开口,“我就告诉他,那其实不是什么毒药,只是我情急之下捏得一个泥丸……”

  慕容雪弄与燕与面面相觑,皆忍不住笑了起来。

  竹廿看着他们笑也跟着笑了起来,放目而看,虽不在高处,却第一次发现原来天那么蓝,地那么宽,云那么自由,而她,其实也并不寂寥,因为她还可以做一件事而得到那么多人的感谢。

  他们在外吃了晚饭才回宫,慕容雪弄送她到思存馆时并没有离去,竹廿想到下午换衣时的情形,身子就忍不住颤抖。他看在眼中,心中一黯却并不想逼迫她,只是经过下午一事,他忽然发觉他爱绝了那个面对南厘时自信勇敢、挥手而去超然洒脱、揉鼻而笑时狡猾可爱的她。

  而她身上雨后槐花般的清香,和她肌肤在他唇舌之下几乎融化的感觉令他忍不住想要再次品尝……

  不能再想他忙摇头驱赶心中绮思,“知白,你下午所说肃清吏治,此为何意?”找个多留一刻的理由。

  竹廿倦怠的眸在听到他询问时顿时如有星子浮起,“就是罢黜一些只拿俸碌不干实事的官员,严律惩处一些凭借靠山之力以权扰民的官宦家人。”

  “知白以为如何肃清?”他早有此意,只是如今焉西六国战乱,朝野形势瞬息万变,并没有实施而已,没想到她竟和自己想到一块去了。

  “那要看当前形势和君上的决心如何了。”或许晚上喝了两杯酒的关系,她此时有些晕晕乎乎倒没有想起后宫不得干政的事了。

  “那么就以当前形势分析。”他想知道这个女子到底有多大的能奈。

  “如今焉西六国动态不明,随时都有可能发动战争,而他们一国送美人,六国听闻皆送来,说明皆有讨好并让我们袖手旁观之意。六国虽为六国,却都是宏帷帝国后裔,关起门来内斗可以,然我朝一旦有对其中任何一国动武之心,则六国必然会联合起来对付我朝。”就好比六个兄弟打架,纵斗得你死我活,可有别家人来打事时还是会一致对外。

  “而在此时大肆肃清吏制则会使朝野恐慌,诚为不宜。”慕容雪弄点头,她所言恰与他不谋而合。

  “然不宜并非为不可。所谓疾风识劲草,坂荡识英雄。君上运用这朝野的动荡来观察朝中大臣,选优提能,为以后对六国之战作磨枪擦剑。”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明白的提出对六国之战,慕容雪弄眼睛微眯。

  他继位十余年,一向主张无为而治,无功绩也无过错,然这并不是这个年轻帝王真正的用意,他只是韬光养晦,像暗夜里的狼,瞄准时机,一扑成功!

  “如此将如何?”

  “可在朝野上下设监察御史,一级一级分编下去,检督各级官员,由君上亲自选拨调用。这是朝野的关系网中的一根刺,只达天听。”

  慕容雪弄思索半晌,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好办法,光明正大的监视官员,“如果是太平盛世,而朕决心大又当如何?”

  竹廿酒劲已上来,趴在桌子上昏昏而语,“罢黜贵族承袭制,取缔皇亲国戚封荫,广选天子门生……”

  如晴天劈雷,他眼神一凌,罢黜贵族承袭制,这绝对是可以颠覆朝野的事,他盯着竹廿,她是真的喝醉了还是借着酒劲说话?

  而她鼻息均匀的趴在桌子上,酣酣而眠。半晌之后他起身抱起她放在床榻上,默默注视了她良久长身而起,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拿出一个木匣放在榻前,转身离去。

  感觉脚步越来越远竹廿才睁开眼,望着帐顶长长的舒了口气,她是故意如此说,一是想让慕容雪弄离开,昨晚在思存馆里休息只怕后宫都传开了吧,她已在风口浪尖,今晚再宿于此,她不能保证他会像昨晚一样不动她。

  二是想试试他对贵族的态度。果然被她说中,他是个有野心,有魄力的帝王,迟早会发动对六国的战争,而发动战争的前提是要将军权集于一身,故而西爵和秦氏首当其冲。

  西爵一族如何她不想管,可竹弋……她欠他太多!

  可就算她猜中君上心思又能如何呢?帮不上任何忙。

  叹息着转过头便看见他放在床头的木匣,打开果然便是那支狐狸簪子,不由笑笑,这想必是慕容雪弄第一次自己赚钱买东西送人吧,她真该好好收藏着。

  只是不知他写的是什么?那副字画又买了多少钱?

  每个月初朝野会举办一次稍大的朝会,太学令也要参加,下午左央回来,南觅急他人之所急,“大哥,朝会都说了些什么?”

  左央目光怪异的看着他,“你多久没回家?”

  “这个……”南觅被问得莫名其妙,“这个与我回不回家有什么关系吗?”竹廿暗暗好笑。

  “你的兄长南厘被人弹骇,光天化日之下抢强民女……”南觅并不惊奇,想必知道自己兄长所作所为,“君上勃然大怒,严斥家员约束家人不严,为害百姓,要严惩不殆。”慕容雪弄第一次在朝野上发那么大的火,百官震惊。

  “然后呢?”竹廿接着问。

  “颁布了御史制,在朝野诸臣中选了四个检查御史,一层层检督下去,直接由圣上管辖……”

  听完南觅目光沉吟,叹道:“君上这是擦兵器上的锈蚀啊。朝野安定了这么多年也该来一场动荡。”晃动着案前计量时间的流沙,“在动荡中,大的石头会沉下去,小的轻的就会浮上来。”

  “你兄长是浮上来的第一个,君上已罢黜了他世子的身份,让他去军旅中磨练。”左央道。

  南觅想想自己纸醉金迷的兄长,笑笑道:“我该谢谢那个弹骇他的人,是该给他一点教训。”那样的性子生活在这个年代,迟早会出事的,“南爵首当其冲,但威胁最大的还是北爵,朝中大半官吏都是北爵门生,君上想要的是捅破官官相互的这个关系网!检察御史是一根刺,网越紧,这一刺下来伤的人也就越多。”

  即墨酣闻言脊背一颤,竹廿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

  “小子你如何看?”南觅询问,她摊了摊手,“都被你说完了我说什么?”转移话题,“你就不关心你兄长所犯到底是何事?”

  “他能做什么好事。”南觅撇撇嘴,竹廿知道他们虽是兄弟,可因不是同一个母亲,又嫡庶有别,故而并不亲近反而带着敌意,不关心也是正常。还是农家,小家小户,没那么权利之争兄弟的关系亲切一些。

  此后数个月朝野一直不大不小的变荡着,左央他们时常讨论朝政,竹廿只是旁听并不参与,他们问时也或托词不言,或答的无关紧要,渐渐也就不问了。即墨酣年幼,不懂政事,也不参与讨论。

  慕容雪弄一个月总会去思存馆几次,问一起朝野的事情,她只是将南觅等人的观点说与他听,再不敢造次多言。问完话他或留或走,竹廿已渐渐不在意,既使同榻而眠,他也没有再碰过她,这让她安心,也更加担忧。

  她如今被他隔绝在后宫是非之外,但并不代表是非就真的不存在,她虽每日早出晚归,但眉弯他们偶尔红肿的眼却并不是没有发现。这宫里闭门不出,祸从天降的事并不少,一步错,别说跟着她的人,就是西爵一族怕是也要受到牵连。

  更担忧的,则是自己的心。每每半夜醒来,看到白日冷峻的脸上带着孩子般稚气的睡容,睡梦中还贪心的闻着她身上香味的男子,她的心就不由得升起一种爱怜。而每当早上起来,看着拥着她微笑的他,心里则是一阵打鼓。

  这样的男子,既使心有所属,心如止水的人,怕也会动心吧?

  可是她已身上牢笼里,不想自己再被另一个牢笼关住。想到那些古训:红颜未老恩先断,最是无情帝王家……脸上不由得便升起一阵悲戚。

  如果那样的结局,她宁愿一生在后宫里静静的修书,也不要在尔瘐我诈、肝肠寸断之后含恨而终。

  这一生已没了自由,她不想连最后一颗纯净的心也丢失。

  恰是月圆之夜,月光皎洁,她揉了揉发痛的肩,吹熄书房中的灯锁上门回去。今晚是月圆之夜,他必然在慕容雪月那里,她倒不担心他突然而来。

  晃悠悠走在路上,心中疲倦,身子更加疲倦,她躺在路边的石阶之上静静的承受这深夜的清意,连日修书的疲惫似乎被这深夜的月光洗净,使得骨子里愈见清铮。

  浓密的树梢上燕与静静的看着躺在石阶上的女子。她柔若无骨的身子是束软缎,铺阵在青石的台阶上,月影清辉,满地如霜,她是清霜上闪亮的露珠,湿润而忧伤,月光越来越明亮,照得柔弱洁白的身体慢慢地像冰在水中化开了,如烟一样袅袅地散开在落满清霜的地上。

  从君上带她去太学阁那天他便奉命暗中保护她,他看见她整日整日的坐在案前修书,不论多么疲惫,她的坐姿总是一丝不苟地挺拨,如同她笔下一个个工整清俊的文字。

  他知道她最喜欢做的事是在每天早上来的时候从路边的箬竹林里采一片箬竹叶,小心翼翼的夹在纸帛里,趁他们都不注意的时候,悄悄的拿出来,在上面写上字,紧张窃喜的样子像是偷到桃子的孩子。

  每次所有人都走完的时候,她会悄悄的纸卷里抽出一片压成书签的竹叶,用刀小心翼翼的裁剪成不同的形状,悄悄的放在河流里,那条河流一直通往宫外。

  她以一种男子的姿态负手立于河岸,看着那片竹叶书签在水的浸泡下恢复的翠绿,随着水流越来越远,飘摇的袍袖在风中招展,那孤寂的身姿,仿佛有千均的重压,却倔强地挺立着。

  那时他无法看清她的眼神,可他知道那里必然孤寂如暮色四合。他曾悄悄的打捞她放走的竹叶,墨被水浸了,可还能看见曾经的字迹:

  相忘谁先忘?倾国是故国。

  共君此夜需沉醉,且由他,峨嵋谣诼,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

  明眸皓齿我相思,却各沉吟似不知。

  任是江海凭恣意,何如与子相见欢。

  所交所游皆在欤?又可歌可泣长久否?天与地,当袖手。

  …… ……

  他默记下这些诗词,又将竹叶投入水中,任他们远流而去。他知道她放的其实只是一种寄意,一种遐想。

  这么小的竹叶或许永远不会被人看见,或许有那么一两片会被人发现,当那人看到上面的诗句时,哪怕诗句已模糊成一团时,会有怎样一种遐想?

  他没将这件事告诉慕容雪弄,不是因为不忠,只是觉得一但说出来,这遐想便不是遐想,失了原有的味道。

  在他深思之时一阵刀兵声传来,一人从树上落下,接着数人围攻而来。他看了下行势,趁他们不注意带竹廿走还是可以的。

  事实并不如她所想,竹廿竟从石阶上一跃而起,直奔从树上落下的那人,燕与眉心一蹙,便认出那人是沈青阶。

  见她在众人反应之前一手扶住他,另一只手却不容置疑的叩在他脖子上。沈青阶没有回头也没有反抗,似乎早知道背后的女子不是他人,是竹廿。

  听她恶声恶气的道:“你这恶人,这次定要你头颅祭奠我姐姐!”

  那人见半路杀出的这么个人,不知深浅不敢妄动,好言道:“小兄弟,我们这位兄台有些恩怨要了结,请不要掺和其中。”

  她瞄眼那群人,声音不复方才的恶声恶气,颇为自负,“那可不行,我发过誓要用他血祭我姐姐,你们解决完了还有我的份么?”

  “高筑?”沉默的沈青阶忽然开口,那群人听高筑这个名字均是一愣,高筑是高晴之弟,高晴本是瀛寰闻名遐迩的大夫,医术奇高,相传有起死回生之效,每出诊必需百金,纵是如此求医之人如过江之鲫。然如今人们提到这个名却如见恶魔!

  一年前沈青阶发现她使用婴灵之术,将方圆百里孕妇的生辰八字写在一个玄黄的琉璃杯里,取瀛海弱水放于杯中,种修葛草,又名噬婴草,将婴儿的元气聚于噬婴草上,六七月后,采噬婴草食之,则婴儿必然胎死腹中。因此她所居之处百里之内三年不曾有活婴诞下。

  “她死有余辜,你当好自为之。”他凉凉的道,竹廿也听过高晴的事,自然明白他说自己是高筑的用意,佯作愤恨,“她平生救人无数,杀几个婴儿算什么?我定要你的头来祭奠她!”揪着他便去,那群人怎么甘心猎物被人带走,跟了上来,她回头狠狠的对那群人道:“你们此时离去还来得及,否则……”

  高筑虽未出师,尘瀛一向有传其医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刀头舔血的人谁不忌惮三分?仍有人不甘心,“高大夫,我们拼死才将他重伤,你……”

  竹廿目光阴鸷,“我坐收渔翁之利?那好,我就先杀了你们!”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竹筒,众人一见皆不自觉得后退一步,高家医毒之术出神入化,此时有风,只要他将毒药往风里一撒只怕他们都要毙命!

  “高大夫息怒!我等皆有亲人为他所害应当齐心协力才是,如此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此次若让他逃了以后再抓住就困难了!”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高大夫医术高明本不该有你面前班门弄斧,只是沈青阶功夫高明,怕他伤了您,所以吃下这丸药稳妥一些。”

  竹廿心知他那药并不是什么立刻就毙命的药,一来是怕沈青阶真的跑了,二来是想试探她到底是不是高筑,倘若真是高筑又怎么会怕别人下毒?

  竹廿冷屑一笑,“还真是班门弄斧。”又道,“只要在我将他带到姐姐坟前时没死便成,纵是死了我也要他活过来!递来!”

  “高大夫明理。”将药瓶丢了过去,竹廿拿出一粒闻了闻,晶莹碧透,其香清苦如莲子,“噬心丸。毒发之时五脏六腑如万千虫蚁噬咬,沈青阶,你若敢逃必然让你七窍流血而死!”

  那些人见她一下便闻出是何药,对毒如此了解的只有高家,见竹廿取出一粒塞入沈青阶口中,不虞有它,方才退了去。

  两月之内第二次重伤踏入思存馆,书香扑鼻沈青阶有片刻恍惚,好在夜深人静没有惊动他人,眉弯是可信之人,打来水见他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竹廿心痛却无话可说,像他这般以剑为生的人,受伤实属正常。

  沈青阶知她心中所忧,便说话分其心,“你如何认得那药?”

  “医书上有记载:噬心丸者,晶莹碧透,其香清苦如莲子,服之五脏六脏腑如万千虫蚁噬咬……”她记忆一向良好,看过的书大多都还记得,“那粒药丸被我换了,你服得只是一缕月光。”

  他早知道她给自己服下的并不是药,“你会术法?”

  “四爵均可习术法,不过西爵一族更尚功夫,所以无人修习,却还有些书籍,我随便翻了翻,可资质不足,也只习得这一点。”她只想看书也无心修习这些术法。

  沈青阶却惊讶,凝光术本就是极难学的术法,她只看了看书便学会了,可见资质极佳,只是没有人指点罢了。

  “术法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力量的作用总是相互的,施的法术越强大,对人体的伤害也越大,不学也没什么可惜。”修习术法的根要是吸收天地之戾气,术法越高,体内的戾气越多,人性也就越阴戾,久而久之便由戾气主宰了心神,高晴便是一个惨例。

  “便算想学也没那么大的精力。人的脑子毕竟有限,我脑中能装的也就那么些罢了,再要多装就伤神了。——给你上药,会有些痛,你忍着点。”沈青阶点了点头,有东西敷在背上,猛然一阵痛,他咬着牙忍着,半刻后痛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凉。

  包扎好了伤口,她悄悄将水倒了,回到正殿去休息。

  为免他人疑心白日里她照旧去太学阁,见夕阳落山,太学阁学子们纷纷回家,也起身收拾书桌,南觅见了调侃,“小子,今天怎么回去那么早?有佳人相候?”

  竹廿也不生气,笑吟吟道,“这次你总算猜对了,真真一佳人,不知比你的箬女如何,要不要一同去看看?”

  那笑令南觅脊背一寒,“我怕去了抢了你的风头,夺人所爱的事我可做不来,还是你自己去吧,记得带着笔墨,明儿也作赋一首好给兄弟们瞧瞧。”

  竹廿嗤之以鼻,“那是风流浪子干的勾当,我可不敢唐突佳人。”走到景言书案前,“二哥,我先回去了。”

  景言点点头,“好好休息休息。”指指她黑眼圈,温声道,“你至来太学阁便没有好眠。”

  她笑了笑,辞别他们便回去。眉弯难得见她回来得如此早,帮命人传了晚膳搬到书阁与沈青阶一起用了,换了药后想到白日里有几个问题要查询,便嘱咐他休息,自己又坐在书案前。

  坐了一天脖子酸痛,她习惯性的一手执着书简,一手揉着颈椎,沈青阶见她那样子心一柔走到她身后,“我来。”

  竹廿专注的神情终于一动,抬眼看他,他神情自然坦荡,像平日眉弯给她揉肩一样,转眸点了点头。抬眸的一瞬,沈青阶忽然感觉她那一双一惯平静的眸,竟一时似有万千星辰沉入,璀璨的令他眼花缭乱。

  他撩开她脖颈上的头发,她低垂的颈依然如初见一般柔柔嫩嫩,半空中的手愣了一下才揉上她的脖颈,果然如所料一般湿湿糯糯的,或是夕阳喧染,她小巧玲珑的耳朵竟泛起点点夕色来。他的心似乎也被她风中飘舞的发丝撩动,竟也丝丝缕缕飘忽。

  这个傍晚,夕阳透过桃花湘帘照进书房里,而书案旁,青衣寒素的竹廿低垂着脖颈看文,沈青阶一只手搭在她单薄的肩头,另一只手力度适中的揉在她脖颈上,在懒白的肌肤揉出春桃般的艳色来。

  沈青阶伤要好的时候,南觅等人已将《洪荒纪年》前部分修善完整,终于告一段落众人长舒了一口气,左央给他们放了三天的假。这一放假似乎所有的疲倦都袭来,竟一睡便是一天一夜。

  醒来时夕阳已如约而至,她坐在窗台上,燃一支烟草,在桃色褪尽的时光里敛起眸。沈青阶站在她身旁,闻着她身上竹子清香和若有若无的烟草香味,从未感觉心像这一刻般平静。

  竹廿语声倦倦如归巢的鸟,“大哥,你是怎么认识竹弋的呢?”她从来都直呼竹弋的名字,除了那次梦呓,但却很有礼貌的叫他沈大哥,若是竹弋知道肯定会骂她胳膊肘儿往外拐。

  “说来还是通过你认识的。”他想起那时际遇,清俊的脸一时如夕阳般温和,“你是不是写过一首诗:一世清平一世浊,狼烟乍起罢笙歌。梧桐不识干戈意,任尔悲喜自婆娑?”

  竹廿凝眉想了想,半晌才道:“那似乎是两三年前了。”

  “嗯。”他随兴的拨动冰块凝成的风铃,叮当声悦耳,“我一时好奇便去了西爵府窥探写字的到底是怎么样的女子。”

  竹廿睁开眼一脸惊异的看着他,说起曾经窥探沈青阶却没有丝毫不好意思,坦然的看着竹廿如有雾霭的眸子一下璀璨如星子。对视了一阵竹廿移开目光,却恍恍低语,“原来你先看到我如此久么?”他在三年前便看见她,而她却在不久前才看见他。

  “什么?”他一时恍惚没听见她低语,竹廿闭目摇摇头,不再言语。“我回去的时候刚好遇到翻墙进府的竹弋,互以为是屑小便打了起来,打着打着竟发现对方身手不错,惺惺相惜,明白始末后便结成了兄弟。”

  见竹廿孤倦的嘴角终于噙上一丝微笑,他心竟也开畅起来,“好在有我,不然谁……”话突然打住,他本想说不然谁背你上花轿,可蓦然想起她梦里低叹 着“哥哥,我不想嫁”,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了。

  竹廿当然不会去追问不然怎么样,低笑道:“不打不相识,难得遇一知己。”

  说到知己他突然想起收藏的另一副字画,风骨清肃,苍浑遒劲,意态不俗,也是数一数二的书画绝迹,“可知豫国梨知?”

  “梨知。”竹廿沉吟,低头弹掉指间烟灰,“仰慕其名久矣!只可惜……无缘得见。”仰望宫墙,无限怅惘,“如果能出去,便是程门立雪,也要求他一会。”

  不知为何沈青阶心忽然有些叹息,却见竹廿嘴角又浮起那丝惯常的倦笑,“可出得去吗?”一入侯门深似海,更何况这个皇宫,她真是从一个牢笼逃到令一个牢笼。无望又希冀的叹息,“真想看一看外面的天空,看一看你们的世界。”

  “那你为何要嫁给慕容雪弄?”他脱口问出才觉唐突。竹廿看着窗外沉默不语,沈青阶亦不语。

  许久,当夕帘都无聊退下时,他突然听到水滴敲在竹窗上的声音,转眼却见大颗大颗的泪从她眼角滑落,映着最后的余晖,明灿又苍白,是爱与恨的交织。她才幽幽的叹道:“因为这里有更多的书,这里有我的梦。”可这梦却也将她紧紧的束缚。他想起她出嫁那天半悲半喜的低吟。

  ——不作生涯不耕田,从此笔里渡流年……

  她,真的将自己嫁给了书!

  “可即便如此,阆寰阁依然远在天边。”她不敢开口求慕容雪弄,因为得失是均衡的,他给予的越多,要索取的也越多,而她,给不起!

  “我带你去。”他揽着她的腰,在夜色掩映下纵身向围墙跃去。

  竹廿忽觉身子腾空而起,一惊之下抱住他脖颈,胆怯的闭上眼睛。清幽的气息扑在他脖颈之上,沈青阶只觉身子一酥,提起的气劲一泄,差点没有再次摔下去!好在他内力不错,再次提气,一跃落在围墙之上。

  怕再出意外,他将她打横抱起,竹廿似也感觉太过亲昵稍稍松开了手臂。沈青阶再次提气,点着树尖亭角向她书房跃去。

  因是书房守卫之人并不多,况沈青阶功夫高绝,根本难不倒他。

  穿窗而过,他立在书架之后,竹廿依然惊魂未定的抱着他,月光静谧的撒在书房里,他似乎又看到那日檐头,他遥遥望见的,宽大青衫包裹着如青竹般的女子,心温柔的如这月色。

  “到了。”竹廿这才睁开眼,发现自己依然抱着他的脖颈,脸腾地便升起一抹桃色,轻盈跃下身,手指颤抖的从一册册竹简上划过,漆黑的眸子闪着璀璨的光芒,比任何一颗星星都明亮,沈青阶一时便炫在其中!

  她翻起一本本书,“《穆国书》,《宏帷秘史》,《阴尊大帝传》……天啦!竟然都有……这里竟然有这么多好书!……宝贝!这世间最珍贵的宝贝……”

  她语无论次的道,沈青阶与她相处这么些天也没见她说过如今晚这么多的话,他能感觉她的快乐从骨子里逸出,他希望她的一生都能如此快乐下去!

  “有这么多好书伴着便是不吃不喝也开心啊!”那样激动像在沙漠里找到清泉,便算淹死在里面也是幸福,迫不急待的便打开书简看起来。

  “那岂不是修仙了?”感受到她的快乐他也快乐起来。

  “修仙?”她眼神一时迷茫,似陷入回忆中,忽然低低的吐出一句话,——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

  “什么?”

  “没。”她抬起头便见他俯视的脸,而此刻,令她触动的却是他的孤月之下削瘦的下鄂。

  原来他的下鄂是这样的。——刚毅清俊,不如女子般妩媚婉转,万般旖旎风情。那下鄂生来就是果断裁决,突棱的骨骼上长着青青的胡茬。竹廿心中忽生绮思,如果自己绯薄的唇咬在他孤瘦的下鄂上,轻轻地咬下去,他会感觉那一种入骨的温柔么?而她的唇舌碰触到他的肌肤,会不会有一种扎扎的、刺刺的,还带着点亲昵的……肉感?

  “怎么了?”她那眼光令沈青阶心头一跳,竹廿已低下头来。

  十数年来,她第一次有一种“肌肤”的感觉。那是他的肌肤,有一种刚阳瘦硬的力度,不如女子滑腻细嫩,而当那种刚阳瘦硬贴着女子的滑腻细嫩时,是怎么样一种感觉?这便是所谓的“肌肤之亲”么?

  她也与慕容雪弄接触过,可直到此刻才明白,所谓的“肌肤之亲”是怎样一种意味。

  那晚他们在阁楼里看了一夜的书,竹廿絮絮的说了许多的话,沈青阶静静的听着,看着她纤细的脖颈从未如此轻松过,甚至还有些柔柔的潇洒意韵,有片刻那么恍惚的觉着,时间如此静好。

  天将破晓的时候,沈青阶抱着竹廿飞檐走壁回到思存馆,低头看时,竹廿竟抱着他的脖子,埋首在他怀中安祥的睡着了。

  他哑然一笑,却第一次发现她睡着的时候没有皱起眉头。

  睡了半个时辰便醒了,想到两个多月没有见到即墨遥了,她有孕在身不知此时可好,自己承诺给即墨酣一个惊喜至今没给,南觅时常拿此事来挤对她。想去探望,可一但出了思存馆便不能只去看她一个,君后、丽妃、南妃那里总要去,还有露儿、竹虞,也是许久未见了……

  犹豫不决之时眉弯过来,见她围着扶摇琴徘徊,“小姐是不是想去探望北婕妤?”

  竹廿叹息,“哎……好不容易闲下来了,却不敢出门。”

  “北婕妤早想过来听曲子,你一直早出晚归也没时间,昨儿才来过,偏巧你又在睡觉,还嘱咐说你一醒了就让我告诉她呢,我这就去请她。”

  “还是你贴心。可君上不是说不让人过来,传出去惹人闲话。”

  “她因为孕在身,君上特赐了她一块金牌,可以出入宫廷任何地方,小姐放心便是。”

  “包括阆寰阁?”竹廿惊起。

  “嗯。北婕妤这些日子时常去那里看书。”

  竹廿羡慕的眼红,“那还不快去请她来。”这时阿剑来报,“主子,北婕妤求见。”她小跑着前去迎接,即墨遥已在宫婢的搀扶下施施然踏过竹桥而来,见了她笑问,“这蓬门今儿可是为我开?”

  竹廿亦笑,“我才说要去请你,你便来了,真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代替宫婢搀扶着过了竹桥。

  “我只当你忘了曾答应要弹琴给我听,今儿可要把之前欠下的都讨了回来才甘心。”即墨遥浅笑,那笑不似平日带着寒凉,倒温暖如吹面的杨柳风,或是因为怀孕之故吧。

  “叫你耳朵听出老茧来才好。”笑侃着忽见小溪边种下的花儿都开放了,一片姹紫嫣红,好不美丽,才想起当日与露儿约定等花开时,且向花间留晚照。脚下不由一怔,即墨遥已发现了,“怎么了?”

  “这许久忙来忙去竟真的是不窥园,何时这花开得如此美丽了?好在没有错过花期,否则岂不要恼死?”

  即墨遥也是一阵怅惘,“是啊,错过什么都不要错过花期。年年花开,年年花败,年年花不似年年。”

  竹廿见无意勾起她伤心,宽慰道:“花开花落自有时,年年花败,年年花开,端看人如何看罢了。你孕在身不宜饮酒,我们便置茶花间,抚琴谈笑如何?”

  阿酒阿剑已搬来竹几谣琴,小曲小令奉上茶,两人花间对饮,竹廿便开始为她弹奏。

  曲罢端茶而饮,见茶杯里不知何时竟落了几瓣花,雪白的花瓣,碧绿的茶水,当真好看得紧,闻了闻,茶香里带着花香,禁不住浅抿了一口,顿觉花香茶香浸入心脾,“没想到茶里加了花竟是如此清香。”

  眉弯却接过茶盏责备,“小姐,你怎么能随便就饮,万一这花有毒怎么办?”

  竹廿不以为意的笑笑,“这么美的花怎么会有毒?眉弯,你采些花瓣洗净,泡些茶来才不辜负这些花儿。”

  “小姐要喝也要先送去太医院试了试有毒没毒才行。”作势欲将杯中茶倒掉,竹廿却抢过杯盏,讨好的笑着,“好眉弯,你要试毒也由你,这半杯却让我喝了吧。”

  眉弯知道她平生所贪念也不过好书、好酒、好茶,如此爱不释手必然是极好之物,也只能由了她,担心警言,“这一杯喝了就不能再喝了,若真是好茶,等太医院检查罢了我每日沏给你喝,只喝得你腻烦为止。”

  竹廿已将余下了半盏茶品完,意犹未尽,徘徊花径,偶然得兴,随意吟道:

  “得见皑皑雪,逶迤小径旁。

  鸟雀啼绿意,佳人唱清芳。

  有缘茶半盏,碾花琴一厢。

  煮水碧瓷中,让与自在香。”

  即墨闻言忍不住赞叹,“好个‘有缘茶半盏,碾花琴一厢’,真是风雅极致,尤其‘让与自在香’这句最为精典,不如这茶就取名‘自在香’好了。”将沸水倒在杯盏里,端起闻了闻,“果然清香沁人,我即是与你有缘,这自在香定是要先品上一番了。”说着便要喝,众人急了,“娘娘你有身孕在身可不能随便饮这些东西。”

  竹廿感念她的心意,一时只觉亲厚,又担心她的身体,“瘾之,还是不要喝的好。”“瘾之”是她的字,她从即墨酣口中得知。

  即墨遥已听出她称呼有变,只有诚心的朋友才以草字互称,更是惺惺相惜,拨开众人,“能有何事?瞧知白不也无事,这茶我却是一定要喝的。”说着饮了,更是赞叹不绝。

  “眉弯可知这是什么花?”没想到偶然间竟得此好茶。

  “小姐自己种的,眉弯可不清楚。”半是呕恼的道,即墨遥毕竟怀有龙裔非同凡常,如何不担心?

  “这些花都是露儿从汇阴山带来的种子,她应该知道。只可惜如此好茶她却没有尝到。”见满院姹紫嫣红感叹。

  “小姐先别再请人喝这茶了,还是等太医验定了再说。”忙吩咐阿酒,“快些将这些茶儿花儿送到太医院去。”怕再留下来祸害他人似的,竹廿见此失笑,对即墨遥道:“明日太学阁诸人欲游桃花古渡,瘾之可想去?”

  即墨遥眼里光彩顿时一胜,猛然抓住她的手,“当然想!当然想!”全没有平日优雅风范,旋及又黯然了下来,“可如何去?”进宫这么些年了从来没有离开过皇宫一步,连外面的天空是什么样的几乎都要忘了。

  竹廿胸有成竹地道: “明早我们在此相会。”即墨遥于是兴冲冲的离开了。已是傍晚,竹廿特意采了几片初开的花瓣,泡了茶端与沈青阶,他品了品,“茶香花香浑然天成,果然是好茶,不枉你赞叹一场。”

  竹廿颇为自得,“浑然天成还需妙手偶得,这二者合而为一才算完美。”

  沈青阶莞尔,“这花名叫茉莉,生长在汇阴山,只知其香清溢,适合养于室中,倒不知与这茶也是绝配。”看了看竹廿题字罗襟,颇有些打趣意味,“既然饮了于身体无伤,想必不久也和这‘罗襟题字’一样风靡瀛寰了。”

  她接着他的话题胡侃,“这法可不能让南家知道了,上次他们就用我的点子赚了一大笔,也未见分我分毫。那南砚宁更是小气,都富可敌国了,还想着揩我的油,借点笔墨都斤斤计较……”

  正说着眉弯忽然急匆匆的跑进来,“小姐,君上来了!”

  竹廿猛然惊起,他拍了拍她的肩膀隐身书架之后,见他藏匿好,竹廿压下心中惊慌出来迎驾。

  沈青阶透过书架看向步履从容的帝王,他穿一身暗红龙纹锦袍,玉带束腰,剑眉浓黑斜飞入鬓,墨黑的眸子神光暗敛,薄唇抿成一线,虽英俊年轻却丝毫不失帝王的威仪刚正之色。

  竹廿躬身行礼,慕容雪弄在她行礼之前搀住她,揽着她走到书案前,怜惜的抚了抚她的鬓发,“这一睡就是一天两夜,真苦了你了。”

  “君上给我机会修书,是我的荣幸,哪里会觉得苦?”怎么样才能向他也求一块可以进入阆寰阁的令牌呢?

  “你不苦朕怜你辛苦。”将她轻轻揽于怀中,竹廿看向书架后,脸禁不住红了起来。他对随来的内侍道,“传膳思存馆。”想她明日还有休息问,“明日有何打算?”

  竹廿正欲提此事,“明日太学阁的师兄弟们相邀踏春,说好风雨无阻,请君上允许。”

  慕容雪弄脸沉了沉,“都暮春了,去何处玩?”他已将明日的事都交待好了,只等一下朝就带她出去。

  “相约游桃花古渡,据说那里有澄江似练,青山翡翠,古渡沐千年风月,箬竹惜两岸桃花,每每暮春时节百花落尽,惟古渡春风依然……”对尘瀛十大美景之一的桃花古渡无限向往。

  见此他怎忍说不?“这必是南觅的主意。”

  提到南觅她就有些没好气,“他也就这么一个好主意,家里都富得流油了,这次出游让他带些美酒都舍不得,小气巴拉。”

  慕容雪弄莞尔,“出游带酒还真不是什么好差事,明儿朕派人送几坛过去罢了。”

  竹廿连连摇手,“宫里的酒都是各地进贡的,他们都是些人精,可别看穿了我的身份,我已经想好了,明儿带些花儿茶儿去,保证让他们赞不绝口。”

  “哦?”他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什么花儿茶儿?”

  竹廿指着窗外满地雪白的茉莉花,“就是这些花,名叫茉莉,采花瓣与茶配在一起喝是一绝。”

  慕容雪弄若有所思,“难怪朕一进来只觉芳香满室,却是这茶,沏杯给朕尝尝。”

  这下却为难了她,“君上,这些东西还未经太医院检查有无毒性,您等检查过了再喝也不迟。”

  他脸色又沉了沉,目光扫了扫半盏残茶,“这一杯却是何人喝的?”

  竹廿心一下提到噪眼,莫非他知道了?沈青阶目光也是一凝,一时无声。却又听他道:“既然有人喝了此茶无事,朕如何便喝不得?”

  她长舒了口气,心却没有放下来,“臣妾这就去泡茶。”

  她一出门,书房里气氛顿时紧了下来,窗檐的风铃都在一刹停止了响动!

  等竹廿泡好茶,慕容雪弄品了品,“果然是好茶,必将风靡瀛寰。”

  竹廿接道:“君上都认为是好茶,可见必深得人们喜爱,既然如此何不像南爵一样利用这个商机?”

  “知白的意思是垄断这种茶的制作方法,以此赚钱充实国库?”慕容雪弄是个精明的帝王。

  “是的。用茶叶与花瓣一起冲泡并不是最完美的方法,可以命茶匠试出最好的方法,使人只闻其香,不知其方,如此则可垄断这种茶。”国库充实了,他垂涎四爵的该少些了吧。

  他沉吟了片刻已有了主意,“知白,你总是令朕惊喜。”

  然后竹廿跪地,殷切又诚恳的看着他的眼睛,“臣妾想请求与即墨同去。”

  慕容雪弄动容,手指划过她眉眼,如拭珠玉,“上次求朕的时候也未见你如此殷切。”

  竹廿放目窗外满径鲜花如雪,想到即墨遥落落寡欢的神情,又想到她听到可以出游时欢喜的全完忘记了平日大家闺秀风范,“因为即墨的眼神那么忧郁,无论对知识还是自由,那么痴迷,让人敬也不是,叹也不是,笑也不是,忧也不是。”

  慕容雪弄沉吟了,想当初阿吟带她来见他时,那个雪衣蛾裙的女孩儿虽不如知白这般洒脱,却也轻灵如絮,睇眸一笑,梨涡浅浅。那一天是下着雨的,可那么清灵秀透的女孩儿一来,他便觉天气也和煦了起来。

  那时他看着她与阿吟相握的手,由衷希望他们一生都能像那一刻般,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有南觅在阿吟必然也在,让他们见一见吧,都三年了。

  “她身子本弱,有孕在身你要多加照看。”亲昵的将她鬓间散落的头发撩了起来,“明日早些回来。”既然她有约,那么后日再带她出去玩吧。多放她一天假,他们也该有点自己的时间。

  竹廿准备了许多的说辞说服他,没想到他竟如此爽快的答应了,惊喜不已。“多谢君上,瘾之一定会很开心的。”

  “饮之?”

  “是‘瘾之’,酒墨恸瘾之,即墨的表字。”竹廿解释,慕容雪弄想起了即墨遥寝居里的自书的字画:

  昔念魏晋骨,高谈而扪虱。

  两襟随风荡,慨然有一痴。

  梨涡不盛笑,风流早自失。

  断章停赋久,酒墨恸瘾之。

  当日他初见时想着是不是写错了字,“瘾”该是“饮”,如今听知白说又想起那晚知白看到诗时恍惚的神情,才猛然明了:对于她与即墨遥来说,酒墨不是“饮”的,而是“瘾”的,像病一般的附身入骨。

  晚膳已传了过来,竹廿在下首坐了,便有侍卫服伺他们用膳。他帝王之尊吃饭时不喜说话,竹廿平日和南觅吵习惯了,此时寂寂无声倒不自在,稍稍吃了一点便放下碗筷。

  这些日子有沈青阶陪竹廿吃饭,席间虽也不说话,气氛却轻松的多,她胃口好吃得也多,虽没有长胖脸色却比刚来时好多了。

  待慕容雪弄吃完侍从上茶,他用茶盖拨着茶叶,漫不经心的道:“爱妃今日色好多了。”

  竹廿见天色越来越暗,今晚他必是要留在这里的,沈青阶也在这可怎么办?恍惚中竟没听到他的话。

  他心中不愉,加重语气,她才从沉思中反应过来,愣了愣,“书香醉人而已。”

  她将男人藏在书房也就罢了,在自己面前还想着别人,慕容雪弄忽放下茶盏,冷峻的脸上竟隐隐夹着怒火:“竹廿,你是嫁给朕,不是嫁给这些书,便是醉也要为朕醉!”

  竹廿愕然抬眸,不解地看向慕容雪弄。沈青阶心却突地一跳,他感觉到慕容雪弄强烈的占有欲,只是竹廿只是一个外表普通的女子,他后宫佳丽三千怎么会注意到她?

  她不解的眼神令慕容雪弄又是气恼又是无奈,喜欢她这样心思单纯,无奈她如此不解风情,“书修正得如何了?”

  竹廿便将修正的《洪荒纪年》拿给他看。沈青阶隐身于阴暗中,看书房里一盏璃琉灯如豆,慕容雪弄坐在书桌前,翻看着书简,时而问她一个问题,竹廿便站在他身边微弯着腰恭敬回答。一个衣着暗红,一个青衫朴素,他只觉慕容雪弄冷冽的像寒冬里的红梅,而竹廿便是立在红梅之侧的青竹,只有竹的清才能压得住梅得傲,只有竹的百折不屈的韧,才能配的上梅的铁骨铮铮。

  慕容雪弄抬眼看向正给她解说的竹廿,灯光在她白得有些透明的脸染上了层红晕,如桃李般绯艳。漆黑的眸总是带着淡然的水雾,似暮色四合,但一提到书那些水雾便会四散而去,璀璨如星子。而她的唇正一张一合的吐着那永远悠远绵长的音符。

  身子不自觉得靠近了些,长期待在书房里她身上也带着古墨的香味,却遮不住她身上原有的竹子清香。长长得青丝因弯身而垂下,抚到他脸上,竹廿随手欲撩起,他却更快一步擒了一缕发丝放在鼻端,幽香缕缕还带着烟草的味道。

  “最近吸了很多草烟?”他忽然问,竹廿这才发现他手里握着自己的青丝,一震,“还好。”顺势抽回青丝。

  手里一空,心也跟着空了一块,他手臂一伸揽住竹廿纤细的腰肢,嫩如青竹的女子便坐在他腿上!沈青阶一惊便要冲出去,却在对上竹廿惶恐阻止的眸子时止住了!

  他现在出去只会让她陷入更深的困境!

  “君……君上,还是……先看书。”竹廿不自在的与他拉开距离,却被他抱得更紧,手臂环住她纤腰,下鄂枕在她清突的锁骨,“念给朕听。”他喜欢听她的声音,清清幽幽,似乎能扫走所有的烦恼疲惫。

  竹廿十二分不愿意,可圣意不可违,一想到沈青阶在暗处看着自己身子更僵硬如石头。慕容雪弄见她愣神咬了咬她小巧的耳坠,竹廿身子一震,赶忙拿起书颤声念起,他理首她脖颈闭上眼。

  她僵直着身子不敢动一下,感觉肩上的人呼吸渐渐平缓均匀下来,声音慢慢减小、减小,然后停下来,轻轻起身,正欲离开环在腰间的手臂忽地一紧,“念完了?”

  “君……君上!”竹廿一惊之下差点语无论次,慕容雪弄却没有放开她的意思,抱着她起身,竹廿惊呼一声揽住他的脖颈,却瞥见他紧抿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君上,你……”他要抱她去哪?

  他嘴角笑意加深,俯身在她耳边暧昧低语,“朕没忘记还欠你一场春宵。”

  

继续阅读:第6章 让与自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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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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