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江自然知道猪头主管所指的是自己。
于是,他十分紧张的从队伍中走了出去。
再站到队伍的对面。
“你昨天为什么要旷工?”猪头主管凶巴巴的问杨大江。
“我有急事。”杨大江怯怯地回答,连头都不敢抬。
“有急事就可以旷工吗?”猪头主管怒道。
接着。
背着手,十分傲慢的乜斜着杨大江。
然后,缓缓转过脸,严肃地对大家说道:
“国有国法,厂有厂规,任何触犯规矩的人,都将会受到严惩,
就像此人,私自旷工,不但是对咱们厂规的一种挑衅,更对咱们车间的产量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一个萝卜一个坑,这个萝卜不在,那么,这个坑怎么办,
所以,我宣布,对此人昨天的旷工行为,做自动离职处理。”
说完之后,猪头主管冷冷的对杨大江说。
“好了,你现在可以去宿舍收拾东西滚蛋了。”
“主管,我就旷了一天工,为什么让我自动离职,而且,我昨天旷工,也是事出有因,之前,我也跟你请过好几次假,你都没有批,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才选择旷工。”杨大江忙道。
他的心里凉飕飕的。
就像6月的冰窟一样。
要知道,自动离职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但炒你鱿鱼,而且,连一分钱的工资都不会给你。
说白了就是让你白干活。
对于杨大江现在的处境来说,这简直就是将他往绝路上逼啊。
“妈的,给你脸不要脸,我让你滚蛋,你就马上滚蛋。”猪头主管对杨大江大吼。
“主管,厂规规定,就算旷工一天,也只是扣除三天的工资,怎么能算自动离职。”情急之下的杨大江,也忍不住地大声反驳。
不过,他这句话刚说完。
猪头主管就朝他狠狠一脚踹来。
将杨大江狠狠的踹在地上后,猪头主管又背着手,冷冷的盯着杨大江。
那傲慢而又冷漠的表情,仿佛他刚才踹的不是一个大活人,而是一条死狗。
杨大江痛苦的捂着肚子。
顿时,羞辱、愤怒、以及绝望,一股脑儿地从杨大江身上迸发了出来。
他猛的一下站了起来,然后,大吼一声,不要命的朝猪头主管冲过去。
猪头主管猝不及防,狠狠地挨了杨大江几拳头。
就在这时,他的爪牙们一起朝杨大江扑过来,将杨大江狠狠地按在地上。
不到一分钟,猪头主管的拳脚,便像雨点般的落在杨大江身上。
打够了之后,猪头主管又用对讲机,将保安喊进来。
于是,鼻青脸肿的杨大江,又被几个保安抓到了保安室。
保安室里面挨了几巴掌之后。
杨大江被保安们勒令赶紧出厂。
否则,后果自负。
就这样,浑身疼痛的杨大江,被迫从宿舍收拾好行李,在拿着人事部开的放行条后,带着满腔的愤怒和不甘,离开了虎哥鞋厂。
杨大江念过高中,多少具有一点法律意识。
因此,离开虎哥鞋厂之后,他赶紧到附近的治安队去报案。
可没想到,治安们表现得非常不耐烦。
杨大江多说几句后,居然被轰了出来。
杨大江十分失望,萌生出了自己动手报复的念头。
可该如何报复呢?
在虎哥鞋厂的厂区肯定是不行了。
别说他在厂区里面打不过猪头主管那些人。
现在,他连进虎哥鞋厂的资格都没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等猪头主管出来,然后,在厂外面进行报复。
1997年正月30日这一天,天空的太阳暖洋洋的。
可杨大江的心却宛如南极的寒冰一样冷飕飕的。
现在,他不但丢了工作,还落得一身伤。
幸好身上还剩有十几块钱。
这十几块钱是几天前,小雯借给他的那30块钱中没花完的。
杨大江本来舍不得花。
可他疼痛难忍。
于是,赶紧到附近一家药店,买了一些药擦上。
接着,提着沉甸甸的行李袋,在街上东游西荡。
现在,杨大江满脑子想的不是如何找工作,而是如何复仇。
他发誓,不让猪头主管付出相应的代价,就誓不为人。
这天中午,杨大江用身上的最后6毛钱,买了两个馒头,用来填肚子。
到了晚上,由于已经身无分文了,因此,杨大江只能饿肚子。
这是杨大江第一次面临生存危机。
他终于感受到了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饥饿是什么滋味。
跟村里那些老人描述的一模一样。
当一个人饿了,什么东西都想啃上几口。
当一个人饿疯了,哪怕是观音土,都想往肚子里面塞。
当然,杨大江现在还没到饿疯的那种程度。
而且,对于现在的杨大江来说,复仇似乎比食物更加重要。
夜幕终于降临了。
杨大江小心翼翼地将行李藏好。
然后,拿着一根从垃圾堆里找来的锈铁棍,静静潜伏在虎哥鞋厂大门对面的那些芒果树后面。
只要猪头主管一出现。
那么,杨大江手中的铁棍,就会毫不犹豫的砸上去。
这便是仇恨的力量。
是的。
仇恨能让一只温顺的兔子,变成一匹凶悍的公狼。
此时此刻的杨大江,完全就是一匹凶悍的公狼。
为了猪头主管这只猎物,他变得十分有耐心,也十分有耐力。
就连那一双焕发着善良和纯真光芒的眼睛,此时此刻,也变成了西方狼人一样的血红色。
只要能够复仇,只要能够让猪头主管付出相应的代价,哪怕让杨大江像邱烈士一样趴在地上被火烧,被大雨淋,他也毫不为所动。
这就是仇恨所产生的巨大力量。
爱情能让人失去理智。
仇恨也同样能让人失去理智。
不过,今晚,杨大江复仇的希望,貌似落空了。
因为,虎哥鞋厂这晚下班之后,猪头主管一直没见出来。
杨大江的眼睛都寻疲了。
始终没有看到那个王八蛋出现。
可杨大江不甘心。
仇恨吞噬了他的理智。
于是,继续小心翼翼的潜伏在虎哥鞋厂对面那些大芒果树后面。
那双猩红的眼睛,仿佛寻找猎物时的饿狼一样,在一个个进进出出的员工身上,不停地搜索着。
一个。
两个。
三个。
四个。
五个。
六个。
七个。
八个……
直到虎哥鞋厂的大门口,再也没有看见一个员工出现,杨大江才带着一颗愤怒的心,悻然离去。
离去的时候,已经是半夜零点之后了。
月淡星稀。
此时此刻,杨大江需要面对的是今晚的住宿问题了。
现在,杨大江身无分文。
招待所和小旅店的门,肯定是进不了了。
他只能像那些背着大包小包四处流浪的打工仔和打工妹一样,要么睡大街,要么睡桥洞,要么睡坟山。
还好,杨大江在下午就做好了准备。
今天下午,杨大江提着行李袋东游西荡的时候,在靠近新塘社区那边,他看到了一座小铁桥,小铁桥的下面有一块小平地。
那块小平地的一边被石头堵得严严实实。
另外一边则长满了野草。
那是个很理想的栖身之所。
既能遮风,又能挡雨。
就这样,杨大江赶紧提着行李,大步流星的往那个小铁桥方向走去。
现在已经是零点之后了。
从时间上来说,已经是1997年的农历二月初一了。
二月的珠三角地区,白天虽然比较暖和,可晚上却冷。
不过,由于杨大江提着行李,因此,一点都感觉不到冷。
他只感觉累,感觉饿。
从中午吃了那两个馒头之后,他就一直没吃东西了。
刚才,由于一直被报仇的执念所牵绊,因此,杨大江对饥饿的感受,并没有多么的强烈。
而现在,由于撤离了“战场”,这种饥饿感便呈现出来了。
而且,随着饥饿感越来越占据上风,杨大江对食物的欲望,也变得越来越强烈。
真应了村里那些老人的话。
人在饥饿的时候,什么都想啃上一口。
而人在饿疯了的时候,连观音土都想往肚子里面塞。
杨大江现在就有什么都想啃一口的冲动。
不过,他还是强忍住了。
……
从虎哥鞋厂外面到靠近新塘社区的那座小铁桥,中间有好几里的路程。
杨大江借着微弱的月光,吃力的提着行李,往前行走着。
行李不多,就一些生活用品和一个塑胶桶,以及一条棉被和一张竹席。
但此时此刻,在杨大江手中,却宛如千斤重。
每走几十米远,杨大江就会停下来,擦一擦汗,休息一下。
不过,虽然是深夜,但杨大江心里一点都不感到害怕。
原因有以下二点。
一:念过高二的杨大江,是一个无神论者。
二:一路上,杨大江会时不时的碰到一些外地民工。
这些外地民工来自全国各地。
有男性,也有女性,有年龄大的,也有年龄小的。
他们个个都背着或提着大包小包。
到处寻找过夜的地方。
有的形影单离,有的三五成群。
有的匆匆忙忙,有的有说有笑。
他们找到过夜的地方之后,会休息一晚上。
然后,明天白天,会继续找工作。
当然,他们中的很大一部分,并不是住不起招待所或小旅店。
而是舍不得花这笔钱。
出来打工就是为了挣钱,能省一分,就省一分。
这便是这个时代南漂的特色。
许多在白天没有找到工作的打工族,他们宁愿晚上睡大街,睡桥洞,睡坟地,宁愿饿了啃馒头,渴了喝自来水,也舍不得多花一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