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接到闻北回信，自由人的我照例在家里呆了一整天，临到晚上，准备去见肖和尚一面。
为什么不在医院，当然是怕肖大喇叭吵到闻北。
不过肖和尚诅咒太重，就算解掉了正水深火热，没有让人家过来的道理，我决定自己开车过去。
顺便看看他老婆秦薇，放心我完全没别的意思，只是作为曾经的雇主，我有义务保证售后。
她妈没了。
白城的夜晚很热闹，行人缓缓，享受一整天劳累下难得的空闲。
可惜对方完全理解不了我的心意，选择的地方竟然在郊区，一问才知道这小子准备卖惨。
只是苦了我，七拐八拐还没到地方。
人烟越来越稀少，前方漆黑一片的路上隐约看见一个人影，我放慢了车速，诸如‘午夜凶灵’‘红衣女鬼’之类的字眼在脑子里反复横跳，活生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唯一的弱点，还真是怕鬼。
抓鬼且怕鬼，无解。
于是准备绕过去，掉头的一瞬间，听见前面突兀传来一声叫喊：“…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个人影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扑倒，直挺挺的倒了下去，然后猛烈的挣扎起来。
鬼怎么会倒，那肯定是活人，我没带配枪，从车上找了个维修榔头，顺着车前灯亦步亦趋的走了过去。
先前离得有些远，越近才发现情况根本不是我想象的那样，那确实是个人，满脸血污，看不清楚男女，躺在地上呻吟，在我身上，覆着一个不明物体。
那人发出凄厉的惨叫：“什么东西！救命！…救救我…好疼！啊啊啊疼！”
野兽袭击？
我根本顾不上什么情况，刑警的本能一屈腿如箭般冲了过去，同时抡起榔头，对准那个东西的头部狠狠地敲了下去。
夜晚看不清面前的一切，但头部是每个生物的薄弱点，这里准没错。
可惜那东西背后好像长了眼睛，以一个意想不到的姿势迅速撤开，同时凌厉的掌风袭来，我兔躲闪不及，被拍到了马路中央。
那追过来的东西也在灯光的照应下显现出了全貌，先不说野生动物怎么跑到城市里来，光那个样子，就根本不像已知的任何一种生物——将近两米，似猴非猴，肌肉虬结，光看见就能想象出那里面蕴含的力量，一双眼睛竟然是深沉的全黑！
‘人猴’好像没有智商，流着涎水，动作极快的冲了过来，它并不是有某种目的，而是纯粹的攻击，像一个无情的战斗机器。
这也正合我的心意，我喘着粗气从地上爬起来，对怪物背后生死不明的受害者说：“跑！”
受害者还沉浸在被袭击的空白中，在这一声低吼中终于回神，头也不回的往另一边跑去。
至于会不会叫人回来帮忙，并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我也没有时间了，因为那怪物眼里只剩下了自己。
于是先发制人，一个飞踢直中怪物面部，沉闷的碰撞后腿部传来心惊的疼痛。
我懵了，常人尚且不能抵挡这一半，这东西竟然不痛不痒。
形势变得严峻起来。
我好像打不过。
当然这并不是回合制游戏，怪物不会理会我的思维，直愣愣的冲了上来，攻击毫无章法，却很有效，基本每一击都接近了我，我险险避开，头脑飞速运转。
怪物力度和速度几乎是我的三倍有余，而且在黑夜中不受影响，皮糙肉厚基本没有弱点，我握紧榔头，手心渗出细细密密么得汗，对付这种bug级物种，怎么打？
吼——
伴随着怪物刺耳的吼叫，它的手掌已经到了我眼前，避无可避，我顺势一个后仰，借助巧劲横扫下盘，怪物冲的太快又不懂收势，轰隆隆的倒了下去，我迅速以骑乘擒拿，拳头像暴风雨的打下身下的怪物。
但这对没有痛觉的怪物就像是刮痧，我凛神，对准心脏部位迅猛的攻击，怪物终于有点反应，猛烈的挣扎起来，我几乎被摔到地上。
“什么东西今天都得给老子死！”怪物翻身逃脱，我骂完狠狠扼住浓厚毛发下对方的脖子。
手心却碰到了一个硬物，好像是皮带，这东西是被人驯养的？
我目眦欲裂，怪物在窒息中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大，拳拳到肉，但我身上的疼痛早就忘却，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消灭这个危险生物！
随着对方的动作越来越小，我也不敢泄气，手臂发酸，黑夜中，只有交缠在一起的两个物体的战斗。
精神高度集中下，我根本没注意但周围有人接近，等吵嚷的人声到了面前，怪物也不在动弹，我终于生出点劫后余生的庆幸，同时脱力的往后倒去。
我晕倒前的最后一个想法：这他妈说的什么鸟语。
再次醒来，又或者是在梦中，模糊看见几个白大褂的身影，忙忙碌碌的在银白色的空间里穿梭。
我身体被束缚，只能哑声道：“喂…你们是…”
“醒了…注射…”那群人蜂拥而至，发出意义不明的字节，我的脑子混沌一片，听不清楚。
又是一针，眼前彻底变黑。
第二天。
“你他妈真牛啊，平路上都能翻车，咱们哥几个都养活一个医院了，说实话你要是早说晚上开车过来，我死也不会同意，我就是卖个惨，好兄弟不值得为我把命搭上…你说说，我怎么跟你家里人交代…”
我睁开眼睛，消毒水的味道直冲鼻腔，我揉揉眼睛，看清楚面前的人是肖和尚，不同于想象中的穷困潦倒，只是有些疲态。
我撑起身子，嗓音沙哑：“这是哪儿？”
肖和尚翻了个白眼：“医院啊傻逼！”
我没理会我的冷嘲热讽，保持自己的节奏：“哪儿的医院？”
肖和尚无奈，只能应声：“梁徐镇卫生院，别嫌弃地段不好，要不是我联系了一下闻北，你指不定现在还躺在那旮沓里呢，就近就近！”
“我…出了车祸？”我不确定的问道。
“对啊，那段路最近维修，也不知道你哪个脑袋抽了直愣愣的往树上撞，车反正是不能要了，力度再大一点可能就炸了。”
撞树？
我想起昨晚上的离奇画面，试探道：“没有长的像猴子的人形怪物，也没有白大褂？”
肖和尚一头雾水：“你脑子撞傻了？我我妈亲自接的你哥，周围就你一个人…不会是撞鬼了吧！”
我没理会我的寒颤，下意识的摸了摸脚腕，那里钻心的疼痛提醒我，确实伤到了，但和怪物搏斗怎么变成了车祸？
抬起胳膊，手臂上也没有针孔，那些银白色的场景和匆匆的人，变成了一团泡影。
“你确定吗？”我又问了一遍。
“你不相信我？”肖和尚把削好的苹果放在桌子上，开始控诉：“本来让你给我讨回公道，结果你自己还出事了，万一有个好歹我先哭你还是哭我妈？”
“行了行了我对不起你。”我从床上下来：“阿姨的事我包了，你先跟我去个地方！”
“你我妈伤还没好呢！”肖和尚被拉的一个趔趄：“去哪儿啊！”
“车祸现场！”
好在卫生所离当时的位置并不远，我们开车十分钟就到了。
面前是开阔的乡间马路，两边是浓厚的密林，我的车还没拖走，卡在某截断树的枝干上，车身一片漆黑，严重变形，扭曲成怪异的弧度。
我终于找出点漏洞：“就这种程度的撞击，我就只受了轻伤？”
肖和尚：“轻伤还不好？…反正我找到你的时候车门是开的，你半个身子在地上，可能是命大吧。”
我摇摇头，估算这昨晚的位置，来到我和怪物搏斗的地上，试图找到一点儿真实的证据，可惜空空如也，血迹、打斗痕迹、毛发什么都没有。
我现在也怀疑自己的记忆了，但那些真切的感受又不似作假。
近乎执拗的寸寸搜索后，我才接受真的一点儿证据都找不出来，倒是肖和尚的车祸细节和现场能一一对上。
难不成真是我出了车祸？
“什么叫真是？这就是！你他妈还是先去精神科看看吧，别是又留下了后遗症！”听见肖和尚的吐槽，我才发现自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算了不重要。”我回到车上，把这个疑问放在了心里，转而问道：“秦薇他妈不是一直在疗养院，怎么会突然出事儿？”
肖和尚说：“我哪儿知道，她一直在那个封闭式疗养院，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晚期，本来也活不了多久，但我没想到她不是病而是车祸，这节骨眼上，她又带了个男人回家，不怪薇薇多想。”
我想了想秦薇妈妈的作风，改邪归正，平时管的虽然严但对秦薇几乎是偏宠，和新丈夫也琴瑟和鸣，双方没说过一句坏话，这样的人怎么会去找小三：“虽然人不可貌相或者知人知面不知心，但我觉得她妈不是那样的人。”
“我也觉得。”肖和尚叹了口气：“但他们的相处太亲密，还接回了家里，我一把年纪了，没准就是好色呢。”
我不可置否，冷不丁想到那女人的来历：“你不是说她最近创业，什么整形医院，会不会和这个有关系？”
“她搞的房地产，难不成她对整容有兴趣？”肖和尚瘪了瘪嘴：“可得了吧，整也就那样。”
“那只有一个结论——”肖和尚拖长了声音，有几分志在必得的笃定，我还当我脑子难得灵光拨云见雾，结果这人开口：“她确实出轨了！”
“那咱们在这分析半天分析个锤子。”我敲了他一个暴栗。
人都死了我们讨论人家的私生活，怎么看怎么畜生。
回到车上，我拧着眉头，还是想不明白自己的经历，我一个正儿八经的天师连真实和虚假都分不清楚也太离谱了，可事实却狠狠打了我一巴掌，昨晚我好像真的…出的车祸？
怪物和研究员一点儿痕迹都没有，而且白城寸土我都了如指掌，哪里能在没人发现的地方建造那么大一个实验室。
肖和尚系好安全带打火，随口道：“要我说啊，也不一定是假的，聊斋志异什么的不是老说山魈鬼魅，没准就是遇上那些东西了呢，回去哥们给你找个道士，两碗符水下去，保准精神焕发！”
我：“滚犊子，这精神给你要不要？”
“我又没出现幻觉。”肖和尚讪讪：“不过正经来讲，你不是说有目击者吗，还原一下那个人，没准就能查出来呢？”
我一摸兜，烟也没带，只能忍着抓心的烦躁轻声道：“脸都没看见，只知道是个男人，我怎么找得到？”
肖和尚撇撇嘴：“就算是做梦，你救了我，我拔腿就跑还没搬救兵，这人啊，多半利己主义没救了，你找到我我也不一定出来作证。”
“确实。”我笑了一下：“不过可以理解，普通人哪见过那种场面，生死面前别人的命和自己的命很少有人选择前者。”
而闻北就是个例外，每次以我为先，要说一两次是做做样子，可这几次我算是看明白了，那人就不把自己的命当命。
每每想到，觉得无所适从，又生出点夫复何求的庆幸。
扯远了，反正对于昨晚受害者的逃跑我没什么感觉，人之常情，我要真想查，大可把附近的医院都搜罗一遍，那人伤的很独特，肯定能找出来。
但我突然不想了，肖和尚还在医院，苏闵母亲病故，身边人一个接着一个出事，我如果再把这个雪球滚起来，担心的人更多，让我做一次乌龟吧。
外面是一望无际的树林，交叉出重重的暗影，金黄的日光投下斑驳的光，世界突然变得温和。
秦薇也在。
我撑着窗户，目光悠远：“不过我听说有人在葬礼上嚎啕大哭，现在才几天怎么就走出来了…没事吧？”
后半句说的很轻，才是真实的想法，夫妻连心，怎么可能说没事就没事。
秦薇偏头，隐在车窗的阴影里，愣了两秒，才笑道：“我妈啊，这辈子受什么苦，因而显得病痛更折磨，去年还说想要安乐死自由，这回出事，也算是圆了她早死的梦。”
“她终于可以不再痛苦了，做了半辈子的公主又当了三年的普通人，一天解脱，她已经比大部分人过得好了，不是吗？”
“节哀。”
这时候我才知道，秦薇在乎的并不是真相，而是接受不了母亲一次又一次近乎背叛的行为。
巨大的钢铁森林里每个人都显得卑微而渺小，一生如同程序化设定，出生长大结婚生子死亡，而世界也并不是非黑即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