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见面的时候，闻北还带了个人，双目浑圆，面颊丰满，颇为慈祥，还扎着发髻，一看就是个有福之人。
且逢人三分笑，背着竹篓，看见他就觉得是一世外高人。
不过他这一开口，直接就把整个人的气质毁了个一干二净：“就这孙子你还费这么大功夫让我接，咱们直接搁村里见不就行了？”
闻北又换了身黑色工装，勾勒出流畅的曲线，闻言挑眉道：“肖和尚，你下次出关的时候麻烦多读几遍任务书，那蛇妖的‘眼’下在了七个人身上，白城的那个已经死了，今天我们得先去一趟那个人家里。”
他们说的是王铭。
长得像个道士竟然是个和尚，还是个满嘴跑火车的和尚，我今儿算是长见识了。
“我名字叫和尚，可不是个真秃驴。”肖和尚斜睨我一眼，又对着闻北说：“我一个大老粗没什么文化，不像大小姐你，说句话都是口吐莲花，你说是不是啊小兄弟。”
“你们扯皮可别带上我啊。”两人性格都还不错，不过见的人越多我就觉得这个名叫天枢的组织不太正经，里面的人一个比一个古怪。
说话间已经坐上了车，我还当公务员挣得比较多一定会富贵堂皇，结果竟然还是个破烂金杯，不知道用了多久，车身都掉漆了，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你别看我这车破，它可是老前辈了，跟我们上山下乡，捉鬼降妖，几十年前那个天降龙骨，还是它一车一车拉回去的呢！”
我不可置否，肖和尚也就三十来岁，几十年前，难不成襁褓中就开始工作了？
闻北笑了一声：“别听他胡扯，这车找当地老乡借的，还得还呢。”
许思思的家离得不远，大概半个小时的车程。
香榭花园位于白城市中心，这个名字更加的熟，我走到那些高耸入云的建筑旁边，才意识到，这不就是我以前每天经过的地方。
一栋房子动辄几千万，我想到他几块钱都要掂量着花的母亲，一阵唏嘘，有些人是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的，他们天生是玩弄人心的高手。
许思思就在十二栋五单元的四楼，到底是重点项目，虽然楼多但是路标清晰，很快就到了楼底下。
左侧电梯门前放了个维修的牌子，我们没办法，只能走右边。
刚进去却被闻北拉住：“等一等，这里不对劲。”
“怎么了？”装修阔气，地板明亮，电梯都富丽堂皇，除了贵族也没别的奇怪的地方。
闻北指尖结印，我只能看见前面有白光一闪，然后眼前猛的蒸腾出大量的黑气，尖利的啸叫刺入耳膜，我捂住耳朵，只能看见那些黑气扭曲着，笼罩了整个电梯。
抬头往上看，不光是电梯，整个天花板出也是一片浓黑，稠如墨，好像再严重一点那些雾气就会化成水低落下来。
我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整栋楼偃旗息鼓没有声音，连狗叫也没有。
“这栋楼的人呢？”
闻北神色恹恹，愣了一下：“许思思有危险。”
说实话，你这个紧张的样子真的演的不好，还得再练练，我心里腹诽。
不过人命关天，懒得管这些风水大师有没有同理心或者什么怪癖，还是一溜小跑的到了楼梯，四楼不高，不一定非要坐电梯，只不过从黑雾中经过时，总觉得奇怪。
这个场面在哪里见过？黑雾和里面古怪的声音？
脑子里还有细碎的女人叫喊，像是幻觉。
我看着快和黑雾融为一体的闻北，喃喃道：“说到底也是陈家村欠了蛇妖的？”
闻北猛的回头，因为动作太大差点磕到墙，不过锻炼过的身手瞬间把自己撑住了，勾起嘴角：“世间万物皆有因果，蛇妖亲属之死是因，陈家村数人横死是果，我们不用牵涉太多。”
“确实。”我恹恹的应了声，如果陈家村没有用那条蛇献祭，也许不会发生后来的这些事，随口道：“就是刚刚走过那里的时候，有个女人的声音，可能是幻觉吧最近被村子里的怪事折腾的，也不奇怪，不过蛇妖竟然连百里之外的城市都能触及到，它的法力有多高啊？”
听他们这一说，我就觉得蛇妖之事解决的很不容易了。
我还记得常伟委托时殷切的脸。
闻北露出肉眼可见的疑惑，无所谓道：“容易，看得见路吗，我们快到了。”
“没事，不用管我。”从她说完那句话之后声音就没有了，可能这就是大师的实力。
很快到了地方。
手刚放下门就开了，从里面探出一个面容憔悴的女人，看见我愣了一下，才说：“宋……长岁？你来干什么？”
看她神色正常，我才想起来许思思看不见那些黑雾。
肖和尚及时救场，挡在我面前沉声道：“你最近睡得不太安稳吧，我是来帮你的。”
他穿着唐装，面容慈祥，不过手里的罗盘和符纸却暴露了他的职业，怎么看都是个骗子。
果不其然，许思思皱眉：“长的人模狗样也学别人当神棍了吗，对不起我不迷信，你们找错人了。”
我心道现在的年轻人不太好骗了。
不过转念一想，就像我们三个这样子，一个憔悴青年一个高冷御姐一个勉强看起来靠谱一开口就破功的道士，怎么看怎么像坑蒙拐骗。
闻北表情分毫未变，挑眉道：“你从结婚前三天精神状态就不好了吧，你未婚夫，哦已经结婚了，应该称作丈夫，你丈夫曾经告诉过你他命不久矣，只不过你没当真？”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许思思更加警惕。
“我们都说了，是来帮你的人。”肖和尚装出仙风道骨的样子，继续道：“别担心，你家属已经给过酬劳了。”
我：什么时候给的我怎么不知道？
闻北：装的你也信？
两人眼神交流完毕，许思思也平静的把他们带到了屋子里，里面还残留着鲜红的气球和大大的囍，现在看却有些渗人。
摆设凌乱，像是很久没有收拾过，餐桌上还遗留着不知名液体浸泡着的碗筷。
许思思撩了一把头发，疲惫的说：“不好意思，王铭的死对我打击太大，家里有些乱，你们将就着坐坐。”
“没事。”闻北眼神瞟向正对面那间紧闭的房门，随口说：“那间房子，从什么时候打不开的，还有别的奇怪的地方吗？”
“一周前，王铭死以后，里面是王铭的骨灰。”许思思脸上怀念的成分并不多，除了恐惧还有另一种情绪，像是，嫌恶，她掂量了一下开口：“每到夜里都会传来那种声音，两个男的，可里面没有DV，而且另一个声音我很熟悉，是王铭。”
众所周知，叫这个名字的已经死了，有声音只能说明闹鬼。
“你不搬走？”我下意识问道，闹鬼还住在这，不是心脏功能强悍就是脑子有坑，还有“那种声音是…？”
许思思看见他纯良的眼睛，挣扎了半晌咬牙道：“就是两个男人买可乐！”
还算隐晦，我也明白自己问了个多唐突的问题，讪讪的住了嘴，刚好看见闻北在憋笑，狠狠给了她一眼刀。
这神情许思思没看见，也谈不上冒犯，闻北紧跟着说：“哦，很正常，那是你老公的前男友，他觉得王铭是个负心汉，所以惩罚他，也惩罚作为他妻子的你。”
能不能不要一本正经的说这种惊天地的话，真的很让人误会。
我想了想替她解释：“也就是说，你们都是受害者，只是被一个厉鬼缠上了。”
他以为许思思会歇斯底里或者不可置信，可她很平静，甚至松了口气：“那个鬼，是叫王烨吗？”
“你怎么知道？”
我一直把她代入的后加入的真爱，对王铭的之前经历一无所知，完美的受害者，可她现在的态度表明，她并不是一无所知的。
“以前，我常常做梦，梦见有个看不清脸的男人想要杀我，王铭就挡在我面前，一次又一次的替我去死。”许思思靠在沙发背上，目光悠远：“后来我告诉王铭，他说那个男人叫王烨，是他的弟弟，也是他的爱人。”
“爱人？”
许思思点头：“他不是双，他只喜欢王烨一个人，可他养母觉得有违伦常，这段感情被迫终止…你们知不知道，我见到他的时候就是他养母把他扔到城里，我捡到了他，我比他大三岁，他心里装着一个男人，这段感情是不是很公平。”
我看着她逐渐神经质的表情，叹道：“有点疯狂。”
“是的。”许思思说：“我让我爸给他安排工作，教他怎么在这里生活，所以他对我言听计从，但我知道，他只是想有个身份，有些钱，光明正大的回去见他的情人。”
“那你们还结了婚？”按照她这个说法，这场婚礼的存在本来就是错误的，一个金主和一个心里有人的男人，能发展出什么呢。
许思思笑了一下，温柔中突然有了癫狂，她扣紧沙发边缘：“可他对我越好我就克制不住的喜欢他，同妻怎么了，心里有人怎么了，只要时间够久，一块冰也会被捂化！”
我明白了，从头到尾都是许思思的单相思，可深受恩惠的王铭在听见许思思结婚的时候也不可能拒绝，一方面是无奈，一方面他离开陈家村太久了，久到不知道这辈子会不会再见。
但被留在村里的王烨并不这么想，他会觉得哥哥扔下了他，喜欢上了一个女人，这是感情的背叛，也是性向的欺骗。
好好活着还好，偏偏见到爱人后他落了水，灵魂一路尾随到城里，发生了悲剧。
所以说，这就是不同角度看到的真相。
闻北却没有打开那扇房门驱鬼的意思，而是气定神闲的坐在沙发上嗑瓜子，还问：“你怎么看？”
我看她的眼神直直的指向自己，无奈开口：“看不了，三个人都有错，甚至王翠花也不对，可谁能告诉她这样不是错误的呢，所以这个悲剧是注定的。”
他们注定恋爱，注定分开，注定遇见许思思，最后注定因为误会死亡。
双双赴死，未尝不是另一种圆满。
闻北递给他一把剥好的瓜子仁，随口道：“你想让他们怎么办？”
“你才是抓鬼先生，问我做什么？”我简直觉得她脑子有坑，从来到这里就一直很古怪，还不时问些云里雾里的话。
闻北靠近了些，近道呼吸交融，沉沉问：“我是再问，你想怎么解决？”
我没来由的有些心慌，退开了身子随口说：“既然都有错那就承担后果啊，人死不能复生，让王铭王烨在地下做一对好爱人，许思思重新生活不就好了。”
话音刚落，整栋大楼的黑雾立马褪去，砰的一声，那紧闭的房门骤然打开，里面设施一览无余，浅蓝色系的布置让人心情愉悦，哪里有鬼的影子。
我看见肖和尚收回了一个拂尘状的东西。
“我？你怎么在我家？”身后传来许思思惊疑不定的声音，但倦色消失的无影无踪，青春靓丽的样子像是回到了几年前。
闻北上前一步：“你记不记得王铭？”
许思思点头，我以为她想起来了，没想到她笑了一笑：“我爸爸手下有个工人好像叫这个名字，给我送过报告，他怎么了吗？”
“没什么，祝你以后的生活天天快乐。”闻北拉着我走出了房门，什么交待也没留。
“谢谢，你们也是。”
我简直觉得今天一天好迷惑，使劲揉了揉眼睛，疑心自己没睡醒，头顶艳阳高照，我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传来的同感不似作假。
“这到底怎么回事？”黑雾说没就没，刻骨铭心的许思思突然忘掉了王铭的存在…
闻北戴上遮阳帽，从楼道里慢悠悠的晃荡出去。
“忘忧剂已经生效了，本身就是依托于感情生出来妖物，分出去的法力对于鬼魂来说也是杯水车薪，那些黑雾只是蛇妖的法力残影，肖和尚一挥手的事儿。”
“走吧，去陈家村看看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