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着倒是不觉累，可宋黎是肉体凡胎，不多时已经大汗淋漓，眼泪和汗水混杂到一起，又滴在伤口，光是想着，她就想到了那种痛楚。
苏闵探出神识，如心中所想，这地方已经没有活物了，甚至……尸体和村落数完全不符，周围似有一道霸劲的灵气残余，起码来自于化神境以上，他倒是听闻有一禁法名“虹销雨霁”，名字清俗，实为将罪孽深重的修士或妖物恶鬼挫骨扬灰，不到特殊情况不可随意使用。
苏闵向来不屑以恶意揣摩修士，在她眼里，大道三千，无论是人神魔还是鬼妖灵，都是自己选择，可眼前所见，百人凡村顷刻覆灭，若是修士所为，实在为人不齿。
看着声嘶力竭的宋黎，苏闵加快了手里的动作，终于，在西南方离村子不远的一处山坳里，探出了一丝鲜活的气息。
一时大喜，正想劝住疯狂的宋黎，却发现她气急攻心加上绝望，心火上涌，竟然晕了过去。
苏闵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把宋黎抱起来，看起来瘦弱无比没想到还挺重，看来平日未受苛待，苏闵踉跄了一下站定，胸腔里又一阵不可名状的闷，想起未上云浮山前至今，自家幼弟现也这般年纪了吧，抱着宋黎的手又紧了些。
但众人显然低估了两个幼龄加在一起的战斗力，少女人玩性大，楚楚本来就古灵精怪，现下又加了个不谙世事的宋三岁，把她小师姐的飞扬跳脱学了个十成十，将云浮山捣了个翻天覆地。
在楚楚先前要为宋黎准备饭食就可见端倪，楚楚和宋黎差了很大，但性格差不多，说起来，身世也悲戚，宗一捡到她时她才不足月，包着裹布被扔在了路边，若是没人发现，怕是要冻死在寒冬腊月了。
虽说宗一也只是顺手，但总归是从小养着的小崽子，因着这也就多了些偏宠，偏偏天分又高，早已辟谷，做饭这种事她自然是没干过的。
于是她端着一盘乌漆抹黑的不明物体给宋黎时，也遭到了十分的拒绝。
就算神智只有三岁宋黎也知道那闻起来焦糊恶心的不是什么能吃的好东西，于是头摇的像拨浪鼓
，屁股一撅，转身跑到墙角继续玩泥巴去了。
于是私心受到小师妹嫌弃的剧烈打击后，某日楚楚就带着小师妹偷溜到了二师兄的炼药房，
将丹炉里的半成药凡全都喂给了宋黎。
等到苏闵回去看到一地狼藉自然是大发怒火，不过看到两双无辜的大眼睛，满腔怒火也生生的憋了回去，暗暗思索着等这两个崽子长大后一定要讨回来。
确立吃了那么多丹药还无碍的宋黎骨骼清奇，苏闵只好把委屈咽进了肚子，踏上了半月有余的找药材路程，当然这都是后话。
现在的情形是一番兵荒马乱后，两个崽子仍然不知悔改，并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第二日，楚天河刚刻好的符箓被撕碎了个粉碎，要是别的也就罢了，
偏偏那符是楚天河耗时半月为苏闵出远门准备的“神追”，这下惹了大祸，两人被楚天河狠狠教训了一番，又罚在思过崖整整待了一月。
众人以为能消停片刻了，宋黎就不说，可显然楚楚的脸皮是千年阴沉木做成的，完全不痛不痒，以前没有同龄人被压抑的性子，有了小跟班以后更加无法无天。
历经诸如藏经阁道书被毁、山下雉鸡精儿女离奇失踪、大师兄房门被破等等事件后，众人深思熟虑终于想到了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那就是把宋黎扔到了宋长岁的练习室。
“宋长岁清心寡欲，沉迷剑道，冰冷不近人，教导出来的师妹肯定也是云浮山的模板！”众人心想。
可她们显然没有顾及两个主人公的想法，一个阴晴不定的师兄和一个神智只有三岁的师弟，怎么想也有些生搬硬凑的意思。
我，天枢派调查员，生的温和雅致，俊逸无比，入门两三年，天赋极高，修风水，从小奉行“动心忍性”四字，又为人刻板，尊师重道，正派之极，日日勤学苦练，从未耽误，由此独居练习室，不常与人交。
于是除了几个亲近的同事，不太跟别人交流。
“那个首席已经可以御剑飞行了！”的兴奋，接着“哇，三月有余已经可以化气为剑了！”的惊诧，后来又诸如此类事迹不断传来，现在已经可以说是无迹可寻，就算传出他飞升的消息，众人也麻木了。
当然这不是形容我，而是秦无究。
所以这小麻烦精扔给我而不是这个事业有成的首席我持保留意见。
谁都知晓天枢出了个天资非凡的调查员，如此将门派看的极重的秦无究也愈发不要命的修习，隐隐有超百年前那位五十飞升的大能之势。
这样的后果就是，他更加不因人热 ，当然他本人也不甚在意，也不影响同事几人的感情就是了。
“为什么是我？”
然后办公室里所有人都看着我，什么首席什么任务繁忙各种理由都用上了，我终于知道我被选中的原因，是因为我足够闲。
“那什么，你好好相处，破解瞳咒的法子没准小家伙知道呢。”楚天河叹了口气：“你们是诅咒，但宋黎的父母真的是玉演的后人，那个解咒的鱼澄石也下落不明，事关自己的安危，你注意一点，看看她能不能恢复记忆。”
我举起手，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既然她父母还很年轻，为什么退出天枢啊，我看咱们这里有很多成家立业的员工都还在工作。”
楚天河摇摇头：“不知道，女方怀孕后他们就提了辞职，如果不是前段时间收到了求救信，我们也不知道他们的下落。”
“求救信？”
楚天河点头：“虽然不能给你们透露内容，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应该算到自己有这个劫了，玄门良莠不齐，有天才也有心术不正的人，说白了我们一不注意就会树敌，估计他们也有避世的意思。”
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还是被找到了。
估计是因为鱼澄石？
我和肖和尚对视一眼，叹了口气，线索又断了。
宋黎被人揪着耳朵喊起来的时候正在做梦，梦里光怪陆离，有趣的很，被人打搅了正要发作，一看来人气息甚是熟识，喏喏的喊了一声“师父。”
宗一应了，也是没想到这小瞎子不用看就知道来人是谁，也颇为欣慰。
清了清嗓子，自以为和蔼的说：“小宋黎，今日就要带你去见你师兄，以后你就住在她那了。”
宋黎睡眼朦胧的问：“师兄是谁？”
宗一这才记起上回两人没见到，此时也不知做何解释，眼珠一转，道：“是个顶厉害的人，端的是出尘绝伦，性子又好，你没事可以多去烦烦他，他不介意的。”
宋黎总觉得有些奇怪，又想不出所以然，顺从的起身笨拙的穿好了衣服，亦步亦趋的跟在宗一身后：“师兄怎么厉害呢？”
看着现在收拾好了粉雕玉砌的宋黎，宗一又想起她以后想当然的无趣日子，竟然生出来了点可怜，耐心道：“你师兄性子闷，人不错的，但切记不要乱跑，那人修习时旁若无人，怕是你丢了他都不一定反应过来。”
宋黎乖巧的点头，又道：“那师兄晚上会陪我吗，这山上好黑，我好怕……先前有大黄陪我，昨日，连大黄也不见了。”
宗一想着这大黄就是之前二徒弟说的那只神兽了，听说神兽通人性并神职，他一直想见，却没想到一直跟着宋黎，这事他竟不知。
听这发问，罕见的哑口无言，依三徒弟那孤僻的性子，怕是……
又宽慰到：“你多同他说说话，他夜里就会陪你了。”或许，这两个字宗一没说。
“那师兄凶吗，会陪我玩捉蚱蜢吗？”
“不凶，或许吧。”
“那我也能像师兄那么厉害吗，我想厉害了就能保护阿阮了！就不会被四师兄打了，她好凶。”
“能……的。”
“那师兄……”
宋黎不停地问话让宗一烦闷的很，先前那点儿可怜也被化成了渣渣，烟消云散了，一看快到了练习室，隐隐可见阶梯之上站着一人，慌忙制住了话头，瞬息到了那人眼前，也不管宋黎看不看得见，道：“这便是你师兄了。”
宋黎只觉得面前这人的气息冰冷如水，又高不可攀，有些惶恐，默默朝宗一身后退了半步，听宗一笑嘻嘻的对那人说：“你把小师妹吓着了。”
“师父，小师妹。”我恭敬的开口，声音倒是如空谷灵音，在冰冷的水上溅起了一丝水花，“这师兄好像很凶，可声音真好听啊！”宋黎心想，又把抓着宗一衣角的手放开了些许。
“她是你的小师妹宋黎，眼盲不能视物，神智现如同三岁稚童，一月后便可恢复，这一个月就有劳你照看了。”宗一嘱咐道。
声音虽冷淡但却温柔，不带一点儿偏见，温声道：“是楚楚哄着一起胡闹的那孩子。”
我用了个哄，懵懂的宋黎顿时对这师兄心生好感，也为先前胡闹生出了点羞怯，还没等她解释，只感觉到一双手轻柔的覆了上来牵着她，冰凉却温软，她诧异的抬手，眼前却是雾蒙蒙的白，她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迫切的希望自己不是个盲人。
她想看看这个拉着她的人，用眼睛看。
算是个简约的交接仪式，将宋黎送到之后宗一就一溜烟的走了，只留下还生分的二人相对无言。
我方才拉宋黎也是无意识之举，这会儿只余两人，就格外拘谨和不自在。
没和幼童说过话，只闷头朝前走，他身量很高，步子极大，虽说照顾到，宋黎仍是被拉的趔趄。
一路到了西风庐，这是个居于练习室侧的木屋，掩映于三亩竹林，两进三间，朴素无华，外面也只单单挂着一个木质牌匾，上用行楷书了“西风”二字，
同周围山野相映成趣，清净雅致。
可惜宋黎看不到，她只听见簌簌的风声，带着湿气扑面而来，远处有鸟雀啁啾，甚至可以听见她们撞到水面的浪花声，宋黎指着一个大致的地方好奇的问：“师兄，那边是河水吗？”
我不用看就知道是那条无名河，少时他也曾游水戏鱼，不过那已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收回思绪，他轻答了一声“嗯。”
宋黎好像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厌厌了片刻，不过须臾便收敛，兴奋的问：“那里面有小鱼吗？我能去捉吗！”
我看向宋黎，这个不足她手肘的少女，白净乖巧，已可窥见以后的明秀，但此时却是婴儿般的童稚，却丝毫不违和，我头一次感慨自己确实年纪大了。
“嗯。”我冷淡的答道。
到底心智还小，得了允许，宋黎欣喜的不得了，一连串的问答语出不群。
又指着另一边“那里有一群小雀儿吗？”
“嗯。”
“林子里有野兽吗？它不会吃人吧？”
“不会。”
“那师兄以后会陪我去玩吗？”
“会。”
……
她愈问，我就愈觉得这个孩子的了不得，对外界的感知力可以说是惊人了，且天生好像有一股灵气。
很久没有同人说过话，古潭般的心也慢慢活了起来，我耐心的答宋黎的每一个幼稚问题。
“师兄，虽然你不爱说话，但还是个好人。”
宋黎颇为郑重的做了总结，接着又傻呵呵的笑道：“师父她们从来不会听我说完，我话太多啦，所以师父才不要我。”
我这才知道，这孩子，也是敏感脆弱的。
至于我为什么装腔作势，是因为听说宋黎居住的村子很奇怪，由隐士高人组成，都有些不小的能耐，平常的性格不太能让她想起来，不如伪装成高人姿态。
刚好百骨也是同龄人，他们俩应该能玩到一起去。
不过看起来瞳咒的解除，就要遥遥无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