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城已入夜,车在一片灯海之中慢慢前行。
“妈,这会太晚了,要么我明天再陪你去?”
简知的话打断了莫芹萍的回忆,拉回了她的思绪,她回神的刹那,看着简知,眼底也是一片一片的凉。
所谓触景伤情不过如此。
她听了简知的话,吩咐司机回酒店。
“变化太大了。我的亲人,朋友们有的已经不在人世,有的已经联系不上。”
“这里是我的根,但也不是。”
由始至终,她都坚持用Y城方言来对话,哪怕到了酒店,在一层餐厅点菜时,依然用方言。
好几样菜,她已经叫不上名,笑意盈盈的问服务员,这些菜用方言怎么说?
服务员有些也是外地的,说的并不地道,但她学的很认真:“好,好,谢谢你。”
她优雅又和蔼礼貌,服务员十分高兴,服务她们一桌时,格外细心。点完了餐,她又跟服务员说:“今天是我女儿的生日,你们可不可以送一碗长寿面给她?”
“好,没问题。”服务员爽快的就答应。
长寿面上来,简知按照往年的惯例,分了一半到她的碗里,稍后想了想,又吩咐服务员再送上一副碗筷来。她夹好面条放在桌子的另一面。
“给莫山留一份。”
莫芹萍看着那晚面,眉头皱了起来:“简知…”
简知没理会,自顾吃着面,自顾说着:“莫山会喜欢的。”
莫芹萍也不再说话,两人低头很快就把面条全吃了。
简知跟她说了说自己的近况,莫芹萍会认真的听,偶尔嘱咐她几句。
席间,莫芹萍还接了几个电话,业务繁忙的样子。她谈工作时,向来是雷厉风行,与平时的样子判若两人。
记得莫山从前跟她说过,一个女人在外面单打独斗,拥有了如今的产业,全是一路喝着血泪过来的,他最大的愿望是自己能独当一面,替他母亲分忧。
莫芹萍挂了电话,眉头紧皱:“简知,你快来公司帮我的忙,我是老了,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见她略显疲倦的脸,简知也心疼:“你找个靠的住的职业经理人帮你管理,你现在身体健康最重要。”
“外面找的人没有能信任的,公司真要给别人管,迟早要出事。简知,妈妈现在能信任的人只有你一个。”
这两年,简知倒是陆陆续续听说过公司里的几个高层,见她一个女流之辈管理公司,在国外的儿子不仅不回国,连面都没出现过,不免就产生了很多不忠的想法,好在莫芹萍也不是吃素的,好歹现在还有能力管的住。但她的担忧也不无道理,简知想到这,不免有些心疼。
“妈,等过一阵子,等我把这边的事情办完了,我马上会T城帮你。”
“有你这句话,妈妈就放心了。”
两人后来聊了几句,才分别。
简知半夜11点多才到家,到了家门口时,忽然看到自己的行李全都摆放在门口,旁边站着周秘书。
她看了看周秘书,再看了看被丢在门外的行李,
周秘书沉着口气说:“我刚收拾出来。”
紧接着又问:“简知,你来说说,发生了什么事让迟总这么生气?”
简知想起了迟衡城打的那通电话,心里已有数:“能让我进去跟他解释一下吗?”
周秘书摇头:“他正在气头上,这会谁也不见,刚才易总来了也被拒之门外。”
周秘书并不知道这两人发生了什么,只是接到旋转餐厅老板的电话说迟总一直未出现,他亲手做的菜都要凉了,问什么时候加热。他这才给迟衡城打电话,结果迟衡城吩咐他来收拾简知的物品,并且留了一句话:“明天把锁换了。”
周秘书跟在迟衡城身边这么多年,非常的了解他,所以即便迟衡城没有显露任何情绪,但是依然让他敏锐的扑捉到了迟衡城掩饰起来的怒火以及,他不敢确定的…伤心。
是伤心吗?
他不敢确定是因为从未在迟衡城身上出现过这种情绪。
但,是伤心吧,明明那么明显。他收拾简知的物品用了将近两个小时,迟衡城就站在落地窗前抽烟,一根接着一根的抽了两个小时,
那个背影落寞的让他这个铁血男人都有些于心不忍。
所以他收拾好行李后,把楼下的易木旸叫了上来,但迟衡城已经锁了门不让任何人进。
他在楼道等着简知,想从她口中得到一点消息,却见她也没有任何情绪拎起自己的行李往电梯走:“等他气消了,我再来找他。”
留下周秘书一人对着空荡荡的走廊欲哭无泪。
已经入冬,简知一个人拎着行李走在微寒的冬夜里,漫无目的。街上的车流越来越少,这座堵城终于迎来安静与流畅的道路。她无处可去,在Y城即无亲无故,又不去打扰莫芹萍以免她担心,在零点钟声响起时,她找了最近的便捷酒店入住。
她觉浅,一夜里隔壁房间稍微的声响让她数度醒来,再无睡意。
脑子里嗡嗡在响,关于迟衡城的问题,她是半途而废还是继续迎难而上?他如今的怒意,她如何去平息,并且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往前一步或许是海阔天空,也或许是万丈悬崖,她踌躇,彷徨,迷茫,许久没有的错乱,这一夜一直一直的困扰着她。
而这一夜的迟衡城,一直站在落地窗前抽烟,直到东边的天空有了鱼肚白,若隐若现的金红云彩浮现,他才回卧房换了一套运动服出门晨跑,开始他规律的一天。
迎着初冬清晨的阳光,他绕着惯常的路线一路跑,昨晚一夜未眠,并不影响他的体力,也不影响他的思路,他现在的思路清晰的吓人。
莫芹萍?他的亲生母亲,那个狠心抛下年少的他,远走他乡杳无音讯的女人,已经被他恨过,被他遗忘的女人回来了?
而简知,竟是莫芹萍的女儿?他的妹妹?
更可笑的是,他昨天精心替她准备了生日,想要告白的简知竟是他同母异父的妹妹?
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可耻的笑话。
他早知道简知是有目的接近他,但他愿意宽容她,放纵她,甚至一度想过,无所谓,无论她想要什么,他能给的都给她,无非就是钱权。
哪曾想过,她竟是莫芹萍的女儿。
她的身份一瞬间把他打入了前所未有的愤怒,尴尬甚至让他窒息的悲凉处境,他抽了整整一夜的烟,心绪才渐渐平息。
他的情绪平息了,但他并非善类,当他已平静如同没有发生任何事情的表情进入公司时,熟知他的易木旸知道,熟知他的周秘书也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得罪过他的人,绝无好的下场。
他两并不知道莫芹萍的存在,只以为是简知犯了什么滔天大罪,都替她捏了把汗。
易木旸更是借口有事,溜回了自己的公司,带了个团去野外扎寨露营,临走时,把苏然也拎着走了。
苏然不明所以,大义凛然:“易总,我是迟总的秘书,关键时刻,我绝对不会抛下他的,要走你自己走。”
她苏然可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之辈,这个时候,迟总最需要他。
易木旸跟拎着垃圾似的,拎着她的衣领子往外拖:“你想死的话就继续留在这。”
见易木旸的表情严肃,不像开玩笑,苏然立即见风使舵,换了一副嘴脸。
“当然跟你走,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要留下我的贱命,将来好替迟总卖命。”
易木旸一走,苏然一走,留下不能走的周秘书。他想了许久迟衡城生气的原因?
是昨晚告白失败?还是简知根本就没赴约?
这两人拧一块着实让人心闷,谁也不肯多说一句话。
他总的先弄清楚迟衡城生气的真正原因才能找出解决的办法。
迟衡城在办公室里,直到下午才叫他进去。
“把T城南联海运公司的所有资料收集给我。”
“T城的南联海运?几乎垄断东南亚航线的南联?”
“对,下班之前,把这家公司所有信息,无论利弊都收集好发给我。”
“咱们要进军海运吗?这个业务现在已经成不了什么气候了。”
“周秘书,我们合作多少年了?”
“从恒城建立之初。”
“这家公司你去处理干净,无论你用什么方法。”
周秘书看着迟衡城面无表情说这话时,竟一时跟不上他的思路,难道不是正气恼简知吗?
怎么又出来一个毫不相关的南联海运?
但多年的相处还是让他无条件的应承下来。
周秘书办事的效率极其的高,因有以前部队的经历,加上恒城集团的实力,要想调查一家公司易如反掌。他动用了一些关系,工商,税务,不过一个下午的时间,整个南联海运的所有详细资料,包括成立之初,发展过程,近年的状况,组织架构,成员,还有税务,账目,来往客户,甚至非常核心的资料,全都齐全的摆在了迟衡城的面前。
已到了下班时间,整个恒城的大厦只有他办公室的灯亮着,忙了一天,这会夜阑人静时,他才打开了周秘书传来的文件。
南联海运在九十年代初成立,借着改革开放,贸易逐渐兴起时,创办的一间只有两三个搬运工的货运公司,后来又凭借着T城是沿海港口城市,有着对外贸易的地理优势,扩展了海运的业务,因为发展的早,时机又选的对,到了九十年代末,几乎垄断了东南亚的这几条航线。
文件里夹着几张陈旧的报纸,内容是莫芹萍早年间的采访,有揣测她是如何凭着一己之力成就的这番事业?是否背后有哪些男人的支持?女人在那个男女地位还十分失衡的年代,莫芹萍的出现,自然引起了广泛的关注。甚至诸多猜忌都十分恶毒而无情,陈旧的报纸上,每章报道背后都会附上她的一张照片,每张照片上全是盘着头发,一声剪裁得体的套裙,皮肤白皙,笑容和煦,既有女强人的气势又不失女人的优雅。
这个女人与他记忆中样子一模一样,即便那时候他那么小,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他依然清晰地记得她长成什么样子。
她飞黄腾达的日子,他正与爷爷奶奶过着相依为命清平如洗的日子,甚至为了一个鸡蛋而相互谦让,在他们病重时,无钱买药,眼睁睁看着他们的病一日重过一日,最后离开这个冰冷的世界。那时候,他对这个抛弃他们的女人就只有剩下恨了,完完全全的恨,
资料里显示,她曾经有过一段几年的短暂婚姻,细节不详。迟衡城想,或许简知就是这段期间所生,算算时间,确实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