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伯琮的脸色稍微和缓了一些,在确定老太太不是来劝他不要出兵后,他目光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才让她平身。
不等老太太开口,又问:
“你来做什么?”
说这番话的时候,赵伯琮已经放下了偏见。他拿出对待老太太的温柔,一双眉眼都柔和了许多。
老太太脸上挂着笑,心里则开始思量该怎么和赵伯琮说不要打仗的事。
依他的反应,不打仗是不可能的。可她又答应了苏演,虽说是只是劝说,在听了苏演的一顿解释后,老太太也更倾向于现在不易开战。
现在的问题就剩下,该如何与赵伯琮说这件事。
时间不等人,在短暂的沉默后,老太太说明了来意:
“听闻大宋要和金人打仗,我有个孙儿还在前线。未免伤及到他,想托皇上把他给召回来。”
这件事也不是假的,秦氏每每见到老太太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老太太又不是看不出来。
钱书宣离家多年未归,好在他一直给家中写信,大家都知道他安好。
可如今情况不同了,两国开战,他又身处边境,万一加入战局,生死不定。
钱家希望钱书宣得到历练,可却不想让他没了性命。
老太太一直没找到机会言说此事,此时却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赵伯琮的脸色一顿,虽不至阴沉,但也没有多少舒展。
他放下手中的奏折,捏了捏鼻梁,似在仔细回忆着什么,而后问:
“钱书宣?”
他准确地叫出了钱书宣的名字,让老太太惊喜不已。
“对,就是他!”
想不到,皇上居然会记得钱书宣的名字。这是不是表明,皇上一直在关注钱家?
对于皇上对钱家的关注,老太太还是深表喜悦的。毕竟,皇上在意钱家,便不会轻易治罪。有了皇上这份恩宠在,无论谁想对付钱家都得好好想一想后果。
老太太两眼放光,赵伯琮已是冷脸。
“朝廷正值用人之际,你要把他召回来?”
即便是个普通的乡下老太太,也不该在此刻把远在前线的孙儿召回家来。
战争,是死亡,也是时机。这般好的机会,正值为国效力,正值建功立业。
在赵伯琮眼中,老太太一直都是心怀天下的存在。可在他这般关键的时刻,她居然要把孙子召回家?
赵伯琮满脸的不可置信,甚至有些愤恨地盯着老太太。
“他去前线,不就是为了建功立业吗?”
这么好的机会,钱书宣居然要回来?
老太太自然看到了赵伯琮眼中的愤恨,为了扭转话题,她也没办法才把钱书宣给抬了出来。
赵伯琮明显对这件事起了兴趣,老太太更是不遗余力劝说着:
“非也,非也。他去前线是为了历练,而今也过去三年有余,他也该回来了。钱家不缺他吃喝,他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是该回来了。”
老太太一个字都没提及不该打仗,可她每个字都充斥着对战争的担忧。
赵伯琮与她相识已久,如何看不懂这份担忧?
空气,静默。
他盯着她,久久不曾开口。
“皇上?”
老太太忍不住提醒,这里是皇宫,他们一个是皇上,一个是乡君;一个青春年华,一个正值暮年,他们之间的相处着实不该是这种模样。
“都退下。”赵伯琮还是那副表情,甚至连个眼球都没转动。
他的话无人不听,书房内很快只剩下老太太与他两个人。
两个人……
老太太偷偷咽下口唾沫,虽说她现在是个老太太模样,可曾经赵伯琮亲口对说她出喜欢的话。而今又是孤男寡女,他该不会,该不会……
老太太脑海中浮现出一些不太健康的画面,而赵伯琮还是一脸阴郁,根本不曾变化目光。
在老太太的目光之中,他坦坦荡荡。
“你不看好我攻打金国?”
赵伯琮站起身来,紧盯老太太的姿态不曾改变。似乎老太太成了一个焦点,无论发生什么事,他不会移开目光。
老太太的思绪因他的开口而打乱,快速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想到来意。
赵伯琮还是那副阴沉表情,老太太很快意识到,赵伯琮把人赶走不是为了他们之间的私情,而是更直接询问她的想法。
而今的赵伯琮刚刚登基,别看他在外大权在握,风头无二。可实际上,他上有太上皇镇守,下有百官围困,真正的皇上活的像一个傀儡。
他好不容易打着收复国土的旗号出兵金国,可还未出兵便遭到了重重打压。
而今,就连老太太都对这件事表现出了不看好的意思,赵伯琮无法一意孤行。
他可以不信任任何人,但他信任老太太,他迫切想要知道老太太究竟是怎么想的。
“皇上想听假话还是真话?”
老太太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她目光闪闪,显然有许多话要说。
赵伯琮曾经说过,无论她是老太太还是少女,一双眼睛总也不曾改变。
透过这双眼睛,赵伯琮仿佛看到了那个欺压他无数,却会陪着他说心事的少女。看到了那个以为他不知道她是谁,佯装乖巧的女人。
连日来的阴郁,因她的几句话而有消除。沉重的心,也因她的到来变得轻快。
赵伯琮不得不承认,他对一个叫唐宛宁的女人动了心。
虽然,她现在是个老太太。
“都想听。”他说。
老太太因他的回答一时间顿住,但很快恢复了正常。
既然他想听,那她就说。
“假话就是,皇上认定的事都是正确的事。攻打金国本就是为了收复国土,当臣子的自当首当其冲,为家国天下进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这些话,赵伯琮也并非第一次听说。
朝中有人反对他,便有人支持他。
这些话,他从那些支持他的人口中听到过。
当时听到,只觉熨帖。可这些话又从老太太口中听到后,他才觉得刺耳。
眼前的老太太目光随和、安定,她身着褐色的朝服,整个人稳重极了。可那一双眼睛,却透着灵动,仿佛一个顽皮的少女,古灵精怪。
赵伯琮心想,她实在不适合当一个老太太。
抛开心头的杂念,他继续问:
“真话呢?”
如果这些事假话,那是不是说,那些反对他的声音才是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