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都避免听劝诫的赵伯琮,忽而有了几分想要倾听的想法。
而今,老太太就在这里,她可以充分满足他的要求。
老太太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
“皇上可曾听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她的眼睛还是那般有神,令人难以忘怀。
这就是老太太身上违和的地方,明明从上到下都是老太太的模样,那双眼睛却恍若少女。
赵伯琮盯着她的眼睛,缓缓开口:
“出自《孙子?谋攻》。”
显然,是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老太太也没急着解释,继续问他:
“皇上可曾知晓,如今的金国由谁掌控?”
而今,金国因老皇帝去世前没有选定继承人,各方势力焦灼,一直出于战乱状态。
正因为金国内乱,赵伯琮才选择这时候出兵。
然,老太太却有不同的见解。
不用赵伯琮回答,她又接着说:
“就算是内乱,也该有己方掌控之人。皇上能保证,这几方人马在我大宋攻打之际能够作壁上观,不会联合围攻吗?”
内乱归内乱,怎么打都是金国人自己的事。
可一旦有外敌入侵,还是自己曾经看不上的宋国,试想,金国人会怎么做?
若老太太是金国人,必定会在此刻联合,一同攻打大宋。
苏演会阻止此事,也是为了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
要知道,大宋就是一块金疙瘩,金人早将大宋视为囊中之物。
别看这些年大宋休养生息,好似国富民强。可事实上,大宋重文轻武,治理百姓可以,打仗却完全不行。
因岳将军的去世,武官在朝中就更没什么地位了。
让没什么帝王的武官,与自小在马背上长大的金人斗争?
能打的赢这场仗才奇怪!
老太太没有解释,可她句句都问到了赵伯琮的心坎上。她的心思表露无疑,赵伯琮原本已有松动的一张脸,再度冷凝。
“说来说去,你还是和那帮人一样,都不想攻打金国。”
赵伯琮猛地甩开袖子,不再看向老太太的眼睛,他背过身去,透过背影都能感受到他的愤怒。
能不愤怒吗?
好不容易有个能入他心的人不否定他的决定,可到头来,原来只是他一厢情愿。
老太太的声音却骤然坚定。
“打,当然要打!”
她主动站到赵伯琮面前,气势昂扬。
“金国占领我无数领土,欺压百姓,令国蒙羞。此仇非报不可!”
作为宋人,老太太对金国人也恨之入骨。
当年的大宋何其威风,何其博大?
金人铁骑南下,占领了故都,羞辱了皇家,此乃一国之耻!
这般耻辱,是个人都无法忍受。
老太太当然也忍受不了。
她目光里的熊熊火焰不可阻挡,赵伯琮从她的眼中看到了几分真心,原本愤怒的火焰就这么平息了下来。
老太太打铁趁热,趁着赵伯琮心有缓和,这才抛出了自己的目的:
“这么多年都忍了下来,最后关头可不能出现纰漏。”
她试探着握住赵伯琮的手,这才感受到他的手冰凉一片。
离得近了,老太太方才看到他脸上的苍白。明明贵为一国之君,却让自己变成这副惨样,看样子,赵伯琮这个一国之君当的很是憋屈。
差一点,老太太就要停止全说了。
赵伯琮想做什么就让他做什么,反正这里只是一个书中世界,随便他怎么折腾。
那冰凉的触感唤回了老太太几分理智,她当然可以不去阻止赵伯琮的作为,可一旦出现问题,书中的百姓又当何去何从?
于她而言,这是一本书的故事。
可于这里的百姓而言,却是活生生的世界。
死了,便死了。
什么也留不下。
老太太尽量忽视那一抹冰凉,继续劝说:
“皇上何不按兵不动,静待金国局势平稳?”
从表面上看,金国局势平稳,好像对大宋没什么帮助。
其实不然。
“到那时,金国的皇帝刚刚登上皇位,而您早已坐稳皇位,威望十足。”
一个有威望的皇帝,攻打一个刚刚经历战火的国家,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老太太的话点到即止,该说的她都说了,接下来就看赵伯琮如何选择了。
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一个火热,一个冰凉。
可是渐渐的,那冰凉的手因为这火热的触碰也逐渐有了温度。
赵伯琮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有了流淌的痕迹,不再冰冷,在温暖的包裹下,逐渐流遍全身。
他恍然记得小时候,他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大殿之中。
忘记是因为什么事做错而被罚,燕青进不来,连食物也没有。
他浑身冰冰凉倒在地上,悲春伤秋地想着不如早些去了。
这日子他真是过够了。
可是,她出现了。
她像母亲一样抚慰着他受伤的心灵,明明是个魂魄,却能让他感受到温暖。
她陪了他一夜,那个本该漫长而孤寂的夜,因有她的到来而变得温暖如春。本该是惩罚的事,在小小年纪的赵伯琮心中,却留下了美好的回忆。
此刻,也如当时那般,在满朝文武都讨伐声中,他感受到了温暖的抚慰。
赵伯琮静静地看着那一双眼睛,尽量忽略掉那苍老的模样,脑海中浮现出那一道靓丽的身影,像小时候一样,像记忆中一样。
“这些话,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他的声音正常了许多,随着身体血液的流动,他的大脑又能开始正常思考。
老太太冲他笑了笑,一双眼睛划过一道狡黠。
“是苏太傅教给我的。”
她没有隐瞒,反正这件事也无需隐瞒。她一个老太太纵有几分小聪明,也不该知道这等国家大事。
苏演为国效忠,也没便有藏着掖着。
“苏演!”
赵伯琮好不容易压下的戾气再度复苏,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苏演在他这里讨不到便宜,居然跑到老太太面前乱说。
赵伯琮的怒火还不待展开,却又听老太太说:
“我觉得很有道理,且符合逻辑。”
本该燃烧起来的火焰,就这么消失殆尽。
赵伯琮又想起老太太刚才所说的那些话,竟也隐隐觉得有了几分道理。
很奇怪,自此之前,无论是谁和他说些话,他都觉得荒唐可笑,是压制他的手段。
可老太太说过之后,他却觉得她是满心为他着想,是善意的劝说。
本该赶出去的举动,却化作了一问关怀:
“身体好点了吗?”
上回老太太被气晕,依照太医所说,身体会留下点病根。
赵伯琮见她神清气爽,好像还不错的样子。
老太太一心想着打仗的事,冷不丁听赵伯琮问了这样一句话,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好多了。”
她冲他笑了笑,热情洋溢的笑容驱散了寒冷。
老太太没说的是,其他,她不太好。
自从醒来之后,她便时常觉得身体有时候会不受控制地颤抖。阴天时也会腿脚冰凉,好像没什么热度。
畏寒又虚弱,就是她现在的写照。
进宫之前,她特意在袖子里塞了两个暖手炉,这才让身体不冷。
但这样的话就没必要同赵伯琮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