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无擎面无表情，淡淡的扫了一眼身前俯身下跪的诸暗卫，眸色忽而阴沉，“谁做的？”
这没头没脑的问话先是让暗卫一怔，继而浑身又一颤。将头愈发埋低，无人敢应龙无擎的话。
龙无擎面不改色，语气听上去依旧很淡，一字一顿极其有耐心的重复，“谁做的……出来。”
那暗卫咬了咬牙，额上隐现冷汗，终是下定了决心上前一步，“尊上。”
声音颤的厉害，他在怕。他的确很怕帝君怒，但他更怕的是，帝君此时此刻似笑非笑的模样，他心知——帝君这次是真怒了。
他闭上眼睛，等待着平静过后，即将要临来的暴风雨。虽然这场暴风雨……足以置他于死地。
“为什么，”龙无擎淡淡开口，没人能猜的出他现在的心情是什么。
他长袂一挥，其余暗卫纷自会意退下，“为什么那么做。”
暗卫一怔，忘了应话，跪在地上默了半晌，不吭气。
龙无擎今日似乎极其有耐心，又重复了一遍，“为什么，要那么做。”
“因为属下……”龙无擎没下令，暗卫不敢起身。正欲忙忙开口回答，却只觉一股莫名的劲道，不由分说地将他拉起。
他慌慌抬头，只见得身前的帝君墨色云纹的衣袂微扬。白皙修长的手指执着茶盅，看也不看他一眼，眸色沉黯，“说。”
他心下一惊，“属下……属下听尊上的吩咐，叫圣女上不来。属下以为……以为尊上的意思是……是同先前一样……”
龙无擎眼角微微上挑，“哦？同先前的哪样？”
暗卫又是一个寒瑟的战栗的浑身抖了抖，“同先前那样……要么逃，要么死……”
他自己说完，双眼一闭，只等着帝君那了结他性命的一掌。心里一直念着——完了完了，尊上定是要怒了，他这回是死定了。
半晌，不觉身侧有丝毫风吹草动。暗卫略带欣喜之意的悄然睁开眼睛，莫非……莫非尊上……不杀他，他做对了？
不可能啊，帝君他老人家看上去……明明就很在意那魔界的黄毛丫头……对对对，是叫圣女来着……
暗卫这厢正一人在那儿剪不断，理还乱，头顶上的淡漠声音如一盆凉水，把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彻——
“本尊今日没心情杀人，你自己去领赏，领多少你自己清楚。”
暗卫苦笑，帝君果然还是怒了，只是凑巧他撞上了帝君所谓的“没心情杀人”，才免遭灭顶之灾。
只是……不论什么时候，暗卫一旦做错事，便是做错了。绝无可能挽留的余地，更没有什么“没心情杀人”。
帝君此次怎么会这么反常，莫非是……暗卫的脑袋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随即又被他立即打断。
开什么玩笑，帝君他老人家简直就是个木头疙瘩，他这棵树上已经几万年没有开过桃花了。
不对，帝君他这棵树上从来就没有开过桃花，又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女人不喜杀戮就破了他自己的规矩。
暗卫正想的津津有味，思绪却被头顶上那淡淡的声音打断，“怎么？不愿去领赏？”
领赏……暗卫见过领赏的人，全部都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那刑罚决不至死，却会让人痛苦非常。
而被横着抬出来的人，结果只有两个——其一是内力散尽，筋脉全断，犹如废人；其二虽不至于内力散尽，内力少说却也会折半的损失。
虽然代价及其惨重，但至少帝君网开一面给他留了一条命，他已经很感激了。
暗卫俯身头点地，语气中尽是感激，“属下谢尊上不杀之恩，属下告退。”
“帝君！”殿内奔出一名黑衣女子，垂头禀报。
“说。”
“魔界圣女已醒，正在里面大吵大闹，属下擅作主张……”女子咬牙，顿了顿又道，“将她劈晕了。”
头顶上那人并未开口，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挥袂示意暗卫退下，返身离去。只是步履……颇显仓促。
暗卫摇摇头，甩掉脑海中蓦然冒出来的胡思乱想，抬步转身离去。
撩起层层轻软的纱帐，隐约瞧见温润的玉榻之上，静静的安躺着一名红衣妖娆的女子。
女子细眉紧蹙，小手攥成一团，两颊隐现绯云，一副恼极的模样。
“她怎么了？”
黑衣女子忙忙加快步子追上龙无擎，颇有些胆战心惊的答话，“魔界圣女她……她醒来之后，一直嚷嚷着要见尊上您。属下……属下看圣女她情绪不稳定，怕出乱子，便……便……”
“便将她劈晕了？”龙无擎挑眉，淡淡接话。要见尊上？是见他这个混蛋或者……妖孽才对吧，又怎么可能老老实实的唤他一声“尊上”。
黑衣女子心知自己做错了事，“扑通”跪下，“是！请尊上责罚！”
“退下去吧。”龙无擎扫了一圈周身满地的碎瓷片，甚至……她连玉如意都摔了个粉碎。
莹白透润的碎玉星星点点的散落地上，衬着柔和的光溢出轻轻浅浅的亮。
“是！”黑衣女子似乎是生怕龙无擎反悔，匆匆离去。
龙无擎立在玉榻之前，定定的望着安静的莞笑，唇角莫名上挑，“本尊已经来了，有什么话还不快问。”
玉榻上的莞笑到底还是道行太浅，不及龙无擎这妖孽。一句话出口，莞笑便再也耐不住性子，翻身从玉榻上下来。
“喂！你怎么看出来的？！”莞笑理直气壮地指着龙无擎，丝毫没有被发现装睡的尴尬之情。
龙无擎目不斜视，倚进美人靠中自斟上一盏茶，“你睡觉时穿着鞋子？”
“你……你……”莞笑双颊蓦然晕上绯红之色，“要你管？！我……我家阿三呢？你把她藏哪儿了？！”
龙无擎盯着茶盏上，繁踪错杂的碧青纹路，头也不抬，“出来。”
莞笑只听得身后一阵珠帘碰撞在一起的清脆响声，她折过身循声望去。只见得一脸苍白的阿三正立在门口，手中还握着一大把珠帘，就那么愣怔着望她。
“殿下……殿下是你吗？殿下！”阿三双眸溢满了闪烁着点点光亮的莹莹泪光，惨白无丝毫血色的小脸，衬得阿三这原本就瞧着削弱的姑娘，愈发的柔若无骨弱不禁风。
莞笑慌慌上前，捏着自己的衣袂为阿三轻轻拭去泪眸边的湿润，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嗯，阿三，你……你受苦了。”
阿三鼻头微酸，努力的点点头，拥紧了莞笑，不晓得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莞笑，“殿下，阿三……阿三不苦。”
莞笑甚不忍的轻轻拍着阿三孱弱的肩，“行了，傻丫头，苦就说出来。在我面前不许藏着掖着，想哭就哭出来吧。”
阿三没再强撑，伏在莞笑肩上低低的呜咽起来，刀削一般的双肩微微颤动，哭的梨花带雨的小模样甚是惹人怜爱。
莞笑不晓得如何哄人，只能将阿三抱的紧紧的，似乎是生怕阿三再次消失，又似乎是想要给阿三温暖。低声哄着她，
“乖，乖阿三，你委屈了，都怪我，没能保护好你，让你被混蛋抓走了。”
龙无擎只觉好笑，这话……是说给他听的吧。被混蛋抓走，她果然这么认为。
阿三突然从莞笑怀中挣出来，停止了抽泣，对着一旁置身事外的龙无擎跪下，面上竟是感激之色。阿三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却被身后诧异的莞笑打断，
“阿三，你跪这个混蛋干什么，他把你劫来了你居然还要感谢他？你跟我说，这混蛋是不是欺负你，我帮你欺负回来！”
龙无擎嘴角微抽了抽，混蛋，果然。她果然没有老老实实的唤自己一声“尊上”。她还说……要帮那个三阁主……欺负回来？
不待阿三开口为龙无擎辩护，莞笑高卷起袖子便要大张旗鼓的所谓“帮阿三欺负回来”。
“莫非……就算是本尊今日非礼了三阁主，圣女也要欺负回来不成？”龙无擎突然起了挑逗之心，面不改色的淡淡开口，一本正经的同莞笑开玩笑。
莞笑脚步一顿，面色一僵，看着龙无擎那张妖孽却变幻莫测的俊颜，悄悄吞了一口口水，“你……你不会真干了吧？”
莞笑看见龙无擎要斟茶的手一抖，提着的茶壶里漏出的水浇了一桌子。
“啊哈哈……我、我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多谢混蛋，啊呸，多谢帝君救命之恩，改日小女子定当携谢礼前来拜访，不用送！”
莞笑自知失言，打了个哈哈慌慌扯着地上仍旧愣怔着的阿三，仓皇而逃。
堪堪踏出殿门，便遇上了醒来找莞笑的左拾，一脸诧异的看着两人，“圣女，阿三，你们这是……”
莞笑生怕龙无擎恼怒追上他们，来不及跟左拾解释过多，一把扯过左拾的手，“走啦走啦！回魔宫再同你说，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寝殿内只余龙无擎一人，挑了挑眉，面上露出难得的淡笑，似乎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低声呢喃，
“魔界圣女，完颜……莞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