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厉皇后就派人将太子请了过来。
告诉他前方战况紧急,徐青和杜观用兵倒是有一套,现在恐怕只有凌渊出马,才能平叛。
“其实母后一直相信,凌侯并没有反意,到底是你父皇年纪大了,疑心太多。你也别怪你父皇,你父皇那脾气上来谁都劝不住。”厉鸢叹气道。
“只是现下要凌侯襄助,只怕他心有芥蒂。”她道,“好在昔日你在朝堂上舌战群儒力辩凌侯无罪,他想来会顾念你的恩情,所以想要请他出马,还得亲自备礼去一趟,请他到长乐宫来,本宫亲自设宴为他赔罪,好共商御敌大计。”
太子李英心性赤诚善良,闻言只道凌渊可借此机会立功平反,况且现在江山社稷垂危,只不过自己放下身段备上厚礼,诚恳去求请凌渊,算不得什么大事。
于是一口答应下来:“母后说得是,想来按凌侯为人,儿臣此去必能将他请来宫中。”
厉鸢慈爱地笑一笑:“你这才是仁德的储君啊。”
待到太子离去,厉鸢才松开了方才在衣袖中紧握到发白的双手,浑身如同脱力一般。
“儿啊,你尚不知此去的风险,可母后若是不让你冒这风险,恐怕我们都没有活路啊。”
凌渊在府上闭门不出,听闻太子前来看望,却不能不给面子。
毕竟昔日在朝堂上众臣都在落井下石之际,无数人都恨不得坐实他意图谋反的罪名。
而想为他说话的臣子,不敢触动燕帝的眉头,故而都缄口不言,明哲保身。
只有太子一人力保他,细数他往日战场功绩,在封地造福民生的事,为他辩护。
说他实在是肱骨之臣,不该疑心于他。
纵然不能洗刷他身上的冤屈,倒是为保他的性命做出了莫大努力。
凌渊可以拂任何人的面子,却不能拂太子的面子,故而命人开门,恭恭敬敬将太子请到厅堂。
府上没什么人,装潢也非常简单朴素,一共就几个洒扫佣人,门房厨子。
而今这情景,也算落魄凋零了。
凌渊见太子备了厚礼只身前来,知道他有重要的事要跟自己谈,故而也屏退了左右。
“凌某抱病在身,未曾前去谢过太子当日力保之恩,不知太子此番前来是何意?”
“凌大将军忠心耿耿为我大燕立下汗马功劳,本宫不过是不忍肱骨之臣蒙受不白之冤,万万担不起大将军一声谢字。”李英连忙道。
他素来对凌渊极为仰慕,此时和他如同友人一般坐下相谈,自是欣喜非常,知道凌渊并不曾迁怒于他。
“本宫和母后都觉得大将军是蒙受了不白之冤,父皇疑心甚重,加之听信小人谗言,故而冤枉了大将军,本宫在此为父皇赔罪了。”李英忽然站起,撩袍跪着拜下去。
凌渊根本没想到太子竟然有这种气度,拦都没来得及拦,现下一愣赶忙上前跪下还了一拜:“太子殿下万万用不着如此。凌某受不起。殿下若是有用得着凌某的地方,凌某自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万万没想到能做到跟他跪下道歉的地步。其实他实在很感谢太子,从来没有怨恨他的意思,此时太子对他下拜道歉,他内心对燕帝的怨恨都消散了许多。
“前线出了事吗?”凌渊问道。
自然是前线镇不住了,才会想到让太子来求他。
“本宫和母后想请大将军进宫一趟,共商御敌大计。”太子紧紧握住凌渊的双手,求恳道。
“太子殿下先起来吧。”凌渊伸手去扶他。
“若是大将军不肯消气应允,本宫便跪到大将军消气为止。”太子未及弱冠,少年心性,说不起就不起。
凌渊无奈笑道:“我没说不答应。太子殿下快快请来吧。”
“那我们现下便入宫。”太子眼睛闪亮。
“好。”凌渊道,“但是若凌某能劝降他们,可否免去他们的死罪?”
太子急忙道:“若能劝降,自是千好万好,留他们性命也是可以的。”
霍筠澜早就守在了宫门口等着,见到太子和凌渊来了,赶忙行礼:“太子殿下,凌将军。”
“霍相在此,可是前线出了什么问题?”太子紧张道。
“今早军机处传来消息,前两日遭遇叛军突袭,烧毁大半粮草,还请太子前去商议如何调度。”
“凌将军,厉皇后已在长乐宫亲自设宴,兵马大将军的兵符,她要亲自交给你。”霍筠澜对凌渊恭恭敬敬道。
凌渊冷漠对她点点头,继而跟太子说:“既然太子有事要忙,我便先去见过皇后娘娘。”
“对不住将军了,本宫要事在身,等会再来作陪。”李英对凌渊作揖道。
“凌将军,请。”一旁的宫人为凌渊引路。
“太子殿下,请。”霍筠澜对李英恭敬道。
没多久,凌渊便到了长乐宫门口,宫人恭恭敬敬立于一旁:“大将军请。”
凌渊推门而入,偌大的宫室竟然空无一人。
“是否来错了地方?”凌渊回头问宫人。
门却忽然啪地一声关上了。
屋子的四角有无数箭矢飞落下来,凌渊情知不好,急忙躲闪,被暗器和飞箭逼到了大殿正中,一时不慎,不知道踩了什么机关。
从天而落一个巨大的铁笼下来,将他困在中央。
此时屋内流箭暗器停下,凌渊试图去掰断铁笼。
一上手便知不好,这铁笼就是用来困住江湖人特制的。
玄铁所制,坚硬无比,无法用内力折断。
大殿门开,光亮霎时间涌了进来,刺眼得很。
只那一霎闭目,两把尖利的钩子便刺穿他的肩胛,玄铁所制的链条穿过他的琵琶骨,将他牢牢锁住,再使不出一分内力。
他强忍着疼痛,分明是寒冬腊月,汗水却从额头一颗颗滚落。
看见了华贵的裙摆正向殿内移来,他咬紧牙关,不叫一声疼,艰难地抬头,对上了正踏入殿内的来人。
他苦笑道:“皇后娘娘,凌某实在不知,又犯了何罪,您这般容不下我,不惜欺骗太子来诓我入宫。”
“凌将军,你也不要怪本宫,或许你并没有什么错处。”厉鸢冷冽地看向这位带兵天才,“你太强了,强到了你在一日,本宫便不得安生一日。”
“本宫留不得任何可能的差错发生。”厉鸢真诚地对上了凌渊不解的双眸,“本宫实在恐惧你。而一个心中只有恐惧的人,是没有仁慈可言了。”
凌渊闻言一怔,明白了厉鸢的意思。
是啊,他有了能够造反的实力,无论有没有反心,都会被君主想方设法除去。他们忌惮,恐惧,故而只有除去了这源头,才会安心。
至于是不是真的要反,谁在意呢?
想通了这些,凌渊仰天长笑,自嘲道:“好,好,好。倒是我看轻了娘娘的心性和手段。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今天下已定,我故当烹。哈哈哈哈哈,娘娘,凌某不冤,动手吧。”
周景师兄是对的,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效忠,他高估了君臣之间的情谊,他早该舍弃一切权势地位及时隐退的。
“本宫现下不会杀你,本宫会择一良日,送将军祭旗上路。”厉鸢冷笑着离去。
李英一到军机处,见空无一人,便知道受了蒙骗,怒目而视霍筠澜:“你与母后到底有什么谋算隐瞒本宫。”
“皇后娘娘懿旨,太子殿下身体抱恙,不宜外出,当安心留在东宫养病,外人不得相扰。”霍筠澜恭恭敬敬取出一封圣旨来。
旨意一宣,周遭的护卫都围了过来,齐刷刷围在李英身边:“请殿下回东宫养病。”
“好!我自己去找母后问个明白。”李英怒极反笑。
周围护卫却围了上去将他架走。
“你们这是残害忠良。”
“凌将军一片赤诚,杀不得啊!杀不得啊!”
太子一路高呼。
霍筠澜长揖相送。
待看不见太子身影,方才起身。
她眯起眼睛微微一笑。
她自然知道他并无反意。只是太子啊,他是因你而死的。
他原本可以不死的,可谁叫你偏偏觉得他是被冤枉的呢?谁叫你不惜惹怒你父皇被禁足三月,也要为他据理力争呢?
来日你若登基,必然将他平反重用,那么兵权,又怎么到得了我霍筠澜手上呢?
只有一日的功夫,司空嫣便找上门来。
“霍筠澜啊,霍筠澜,你究竟为什么不肯放过他呢?他都已经闭门不出了。非要将他弄死你才安心吗?你这样做对得起寸心吗?”
“司空姑娘,你这话说得不对,不是我不肯放过他,是厉皇后不肯放过他。”霍筠澜微微一笑,给司空嫣倒了一杯茶。
司空嫣将茶泼在地上。
“厉皇后不肯放过他?你倒是有脸说这话。”司空嫣冷笑道,“那钳制住江湖人的法子难道不是你出的吗?”
“司空姑娘既然心中已有定论,何必来找我兴师问罪呢?”霍筠澜也不恼,“他那么爱寸心,早些下去陪她不好吗?”
“寸心不会有事的。”司空嫣梗着脖子道。
“已经三年半的时间了,还杳无音信,连一封信都没递回来过,别再自欺欺人了。”霍筠澜叹气道。
“你!”司空嫣知道跟她这只老狐狸争论没有意义,愤然拂袖离去。
天牢之中,凌渊被锁住了琵琶骨,因着霍筠澜交代,倒是没人欺侮他,都是恭恭敬敬的。
被褥吃食什么也没有短了他的。
想到再几日就会被斩下头颅,送给他昔日的两位好部将,他不由苦笑。
他其实很想活,不是因为怕死,只是想能好好见一见寸心。
也不知道她的毒解了没有。
昆仑山上的邢寸心终于能接下戚霜十招了,她高兴极了,终于可以下山了。
她飞快地收拾了包裹,下山途中打了个喷嚏。
她揉了揉鼻子,想着:“大将军一定是很想我很想我了,嘻嘻,我要赶紧回去见他。”
她先找了一家茶楼坐下,见到了久违的人烟,喝上了寒冬里的一大碗热茶。
兴致冲冲地听着周围人说话。
她现下内力好像长进了许多,听周围人说话都清晰不少。
什么“徐青杜观叛党何时能平?”
什么“只是可惜了凌将军。”
邢寸心越听越不对劲,拿上一块碎银子,赏给酒保,问他这凌渊的情况。
这一听大惊失色,凌渊被削了王位,软禁到长安去了,因着徐青和杜观起事,被打为叛党,再有十多天就要被杀了祭旗。
她茶也不喝了,骑马直奔长安去了,一连跑了七天七夜,到底是她内功强劲,万分危急之下并不觉得疲惫。
到了长安已经是深夜了,她摸着夜色,悄无声息翻进丞相府,知道这事情跟霍筠澜肯定脱不了关系,现在说什么都要把凌渊捞出来。
她弹了几颗飞石,点了巡夜的仆从的睡穴,畅通无阻来到霍筠澜门前,伸手敲了敲。
“霍丞相,玲珑妖女求见,能否赏个脸?”
霍筠澜一惊,忙前来开了门。
“我又不是鬼,你那是什么表情。”邢寸心嫌弃道。
“我就不跟你废话也不跟你追究什么了,我男人再过几天就要被砍了,想个法子,帮我把他捞出来呗。”邢寸心轻笑道。
霍筠澜沉了面色:“皇后要杀他,我有什么法子?”
“难道你不择手段做了那么多事,所求之位仅仅是个丞相吗?”邢寸心上前一步,逼视霍筠澜双眸。
“可以。”霍筠澜也不遮掩什么了,“要救他可以,拿璇玑令跟我换。”
“成。”邢寸心一口答应下来,“这玩意在我手上比不得在你手上有用,等到救出他来,我跟他便远走高飞,再不碍着你的事。璇玑令,等安全以后,自然会送到你的手上。”
霍筠澜告诉邢寸心,两日后的子时,御林军将会换防,到时候就是她带凌渊逃出去的最佳时机。
她会调开兵马,让他们尽快逃离。
邢寸心歇息了一日,养足了精神,待到第二日子时,便带着一把玄铁刀去劫狱。
子时值守的人本来就不多,邢寸心轻而易举打昏他们,做做样子取走他们的钥匙,找都不用找,直接拿着霍筠澜给的钥匙,跑去打开了凌渊的牢房。
凌渊跟做梦一样,还来不及跟她叙话,就见她嘟囔了一句:“这铁链有点麻烦,用刀砍恐怕会牵扯你的伤口。”
然后,就见她徒手,将铁链,震断了。
就,徒手,用内力,将玄铁,震断了。
恍惚间凌渊感觉还在做梦,就被她背起,踏着月色从天牢里,几乎是飞了出去。
在早已准备好的马车上,邢寸心麻利地给凌渊上了伤药。
“好啦大将军,栽了就栽了,没什么丢人的。”邢寸心见他一声不发,以为他觉得丢人,就出言安慰他。
“你真的是寸心吗?”
“我是妖怪,看你生得俊,舍不得你死,要来跟你再续前缘。”
凌渊低低笑道:“那也好。这下是换我以身相许才能报得姑娘大恩了。”
“大宁那边风景不错,白五哥送了一座苏州的园林给我,我们以后就定居在那里好不好啊。”
“好。”
“你还没去过大宁吧,等你伤好了以后,我们好好逛逛。”邢寸心哽咽住了。
“好。”凌渊轻笑着拍了拍她的背,“没事了,没事了。”
“我真的好怕我来迟一步,救不了你。”
“没事了,没事了。”
她将凌渊塞回车内,扬鞭赶着马车远去。
第二日,皇宫内,厉鸢见到刑部守卫递上来的“共犯”留下的一封书信,一只剔透的玉镯,以及一支凤凰簪。
拆开信来,上面龙飞凤舞:“归隐去也,就此相忘。”
良久,厉鸢长叹一声,道:“凌渊同叛党已然被乱刀砍死,扔于乱葬岗,知道吗?”
司空嫣得知消息,一路寻到大宁,最终在苏州寻到了邢寸心和凌渊。
“嫣嫣。”邢寸心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她,“我回来啦!”
“嗯。”司空嫣对她一笑,对站在一旁笑着看向她们的凌渊点头示意。
一切安好,平安喜乐。
——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