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律都出发到苏曼儿的故乡山村,竟花费了一整天的时间。
黄昏时,三个人途径半山花田,果然是一望无际的百花齐放,花间蜂蝶飞舞的烂漫景象。
只可惜天色迟暮,夕阳光消磨了花色,若是白天应当更加五色斑斓,绚丽清晰。
再行一段路便能到达村子,苏曼儿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
“是不是着急见你的申大哥啊?”尹丝竹笑问。
苏曼儿含羞回答,“申大哥先前去了远竹镇修习如何制笛,说不定此刻不在村里。”
苏曼儿更希望如此,这样一来,申勤便不会因为得知她被卖而伤心难过。虽然如今自己回来了,为时不晚。
风中吹来轻飘飘的纸钱被尹丝竹拈在指尖,她一脸嫌弃地撇开,“这是什么破纸?”
纸钱自然是为祭奠亡人,可在苏曼儿离开之前,村子里并没有垂垂老矣,归期将至的老人家。尽管生死有命,祸福难料,总归还是令人在意。
半山花田的外缘尽头是有一块巨石崖壁,风向便是从那里吹来。
三人向着崖边走去一探究竟,一男一女的背影,点祭蜡烛,抛洒纸钱。此人情此景,映在苏曼儿的眼里分外惊恐,“申姐姐姐夫!”
二人转过头来,申姐姐双眸饱含泪水,痛心疾首。而他们夫妻二人在此之前唯一的亲人,只有弟弟申勤。
“曼儿!”申姐姐一时凝视苏曼儿,眼里的情绪几般复杂。
“谁,是谁去世了?”苏曼儿颤抖着微弱的声音。
那一刻,申姐姐的眼泪止不住地落下,他想到自己英年早逝,为爱殉情的弟弟。
“阿勤他就是为了你才从这里跳了下去!”申姐姐的口吻有仇恨更有无奈。
这一刻,苏曼儿的内心溃崩,比无数下抽打在身体的鞭子更痛彻身心。好像今日的夕阳一落下,明日便再也不会升起。
身心的双重打击,苏曼儿当即昏了过去。
一盏蜡烛照亮小小厅堂,陆脩向二位沉重慰问,“节哀顺变。”
“人死不能复生……”尹丝竹一开口毫无悲怜意味,“不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个大男人怎么就跳崖了呢?”
斯人已逝,本不该再提起活着的人的伤心事。可是尹丝竹此番来到,本就是冲着申勤来的,这人死了,她自然得向旁人打听关于他以及他生前拥有的东西。
幸好申姐姐和姐夫都是生性温和之人,对此事也是有苦无处诉,便对外人一吐为快。
他们的弟弟就是苏家养父母害死的!
苏曼儿和申勤青梅竹马,申姐姐和姐夫甚至已经向苏家养父母提起过双方亲事,不过对方觉得申家家贫,给不了他们多少好处。
于是,申勤决定去远竹镇学一门制笛手艺能够赚钱向苏家提亲。
不料申勤前脚才起行,苏家就将女儿卖了个好价钱。
一个多月过去,七天前,申勤得空回来。他首先便去了苏家,不成想苏家养父母居然撒谎告诉他,曼儿已经抛弃他嫁给贵人,还炫耀起申几辈子也拿不出的钱财。
从苏家离开的申勤没有回家,却有不止一个人告诉申姐姐看见他回村。直到天黑不见人回来,姐姐姐夫才越发紧张起来。
“我们去质问苏家人时,他们甚至理直气壮地承认故意刺激申勤,就是想让他死了这条心,还说他即便寻了死路也是自找的。”
“因为受了刺激,然后他就真的从那山崖跳了下去?”尹丝竹直截了当地问。
姐姐姐夫彻夜寻问,有夜出早归的村民提供线索说曾看到申勤在半崖吹笛。最终,他们在山崖边上找到了申勤的笛子。
坠落悬崖,尸骨无存,何其悲哀。
话及此处,尹丝竹的神色一紧,但她竟问道:“笛子,在哪儿?”
这般追问,在陆脩听来根本就是莫名其妙。人家失去最亲近的家人,她怎么还关心起笛子来了。
正当时,屋外冲冲地闯进来一对五十来岁的夫妇,临门便骂骂嚷嚷地,“姓申的你们把我女儿还来,是你们家申勤自己要寻死跟我们女儿半点关系都没有,你要敢乱来我们可要报官查办你们!”
此时此刻,苏曼儿正躺在申家房间里。她听到熟悉的声音便被吵醒了。
这对老夫妻显然倚老卖老,嚣张得很,直接找进房间便将苏曼儿拽了出来,“败家玩意儿,你又不是他们家的死人媳妇待这做什么!”
“你们要做什么?”陆脩阻拦道。
“你是什么东西,我们要带走自己的女儿怎轮到你一个外人管?”苏母一手拽着女儿一手将陆脩推开,“想让我们家女儿给你家的陪葬,想得美!”
苏曼儿已绝望透顶,任由父母将她带走,申姐姐也从没想过要让活着的人为已死之人偿命的想法。
而尹丝竹居然对眼前场景无动于衷,因为她的一门心思所想的另有其事。无关紧要的讨厌家伙和势在必得的重要物件,她当然选后者。
“你不管苏曼儿了?”陆脩提醒道。
“我待会儿再管。”尹丝竹再次追问,“申勤的笛子到底在哪儿?”
面对尹丝竹一而再的冲撞失礼,申姐夫终究按捺不住脾气冲不速之客下了逐客令,“你们既不是亡弟的朋友,我们家不欢迎你们!”
二人被愤慨发力的申姐夫用一条扁担齐齐推出门外,随之屋门紧闭。
“哎……”尹丝竹才要动用自己的发丝绝技便被陆脩握住了手腕,“你干嘛拦着我?”
“你到底明不明白状况,他们最重要的家人不幸去世,而你不仅不悼亡还一直戳他们的痛处,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你怎会如此失礼又毫无同情心?”陆脩都忍不住发了脾气。
“陆脩你敢凶我!”尹丝竹竟被陆脩把握了手腕,轻易挣脱不得。
二人僵持的一刻,从屋子里传出女子的泣不成声。
“今夜不要再打扰人家了,不如先去看看苏曼儿,她的父母好像……”陆脩的语气平和下来,尹丝竹却不乐意了,“我看你就是放心不下苏曼儿吧,她被父母带走会怎样,还能连夜把她再卖掉一回吗?”
如此质问,陆脩无言以对。他纵使对苏曼儿有所担忧也只是寻常的良心而已,绝非尹丝竹所疑这般。
尹丝竹到底没有强行破门而入追究,撇开陆脩身便飞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