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手腕都给藤蔓勒得麻木,脸颊上的口子结了痂,清容和墨临终于停下脚步。呈现在眼前的是一道红色的门,门把上有一只正在酣睡的小恶鬼。墨临伸出手,摊开的手心上有一一方黑色鉴印,恶鬼缓慢睁开惺忪的睡眼,冰冷的目光落到我身上,像实质一般狠狠在我身上刮过一遍才离开,然后张开口伸出猩红的舌头,舌头上有一个刻着咒印的凹槽,墨临把鉴印拈起印在凹槽上,“咔嗒”一声,鉴印和凹槽完美契合,而红色的门也开始颤动着徐徐往里打开。
我咬牙,假装的镇定再难以维持,而清容似乎早料到我的不合作,冷笑了一下,尖利的藤蔓转向下,贴在我的胸口上,只要清容一个念头,它就能在瞬间刺穿我的心脏。
怎么办?
清容眯着眼,“小师妹,乖乖———”
一条巨大龙尾携着蓝色寒冰陡然甩过来,抽飞了她,尾须堪堪擦过我的脸,墨临刚抬手,一把剑已贴住他的颈,他只好僵住动作。
相栎卷住清容游到我面前,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怎么能这么傻!魂魄都给人勾走!”
这是我傻不傻的问题吗?我很委屈,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跟相栎吵的时候,身上的藤蔓被相栎那会的冰冻住,我用力一挣就断裂,师父面色不明看着清容,手上剑稳当执着。
“师父……”我弱弱叫一句。
他清冷“嗯”一声。
清容却是癫狂了一般仰着头大笑,“清玦,你倒是宝贝你这徒弟得很,巴巴就赶来虚隙救她。”
师父未说话,手一扬,墨临的脑袋“骨碌碌”就滚到了地上,我一抖,往相栎靠近一点,但出乎意料,墨临的颈上并没有血液喷出,甚至没有流一滴血。
“哼”,师父眯眼,手指一动剑形便隐匿起来,而一簇透明火焰浮上他的指尖,仍然立着的墨临身体弯下腰把头捡起来,安在脖子上转了转,对着师父无畏地扯出冷笑,“不愧是上神。”
师父指尖的透明火焰又盛大一分,“我不会撕破仙魔两界的誓约,也希望你魔界不要有这个念头。”
“这等大事我哪里做得了主,不若上神和魔君商讨?”
话音刚落,墨临身上霎时包上一层透明火焰,火焰没有烧坏墨临一丝一毫,但墨临的表情却渐渐僵硬,“上神的话,我会如实告知魔君。”
火焰瞬间消失。
师父指尖火焰仍在跳动,“你们动了休戚山。”
墨临皱着眉,“我们动一座妖山作何?那是妖界之主的领土。”
师父定定盯着墨临,似乎在确认他有没有说实话,许久,师父指尖火焰消弥无踪,相栎也一甩把清容摔在墨临旁边。我只跟在师父身后往前走,相栎在我后面。我可以清楚听到清容绝望又凄楚的叫喊。
“清玦!”
师父动作毫无停顿,甚至连头都未回一下,我忍不住回过头去想看看清容,却陡然瞥到半开的红色门缝中露出的一道身影。
墨色袍服,金线勾边,衣角一圈恶鬼图案,面容清俊,眼尾高高挑起,眉眼邪肆,君临天下。
纵然万般陌生,可我仍能看出,那是十一,或者说,是同十一长着一样脸的魔。
相栎推了我一把,我一脚踏空,再睁眼时眼前是明媚天光。
这里已经不是休戚山,而是一处长满柔软青草的山坡,师父捏指,我的肉身从虚空中显现出来,相栎一点不温柔地一爪子把我拍进身体里。和师父说话的语气倒是和和气气的。
“你怎么放过他们了?不是还念着同门情谊吧?”
师父眼光落在我脸上,微微皱眉,“你这张脸,再多添几道口子就该破相了。”
我随手一抹,相栎也凑过来,“是不是那贱人干的?!”
我也皱眉,“相栎,好好说话。”
“本来就是贱人!我哪儿没好好说话了!”
“你这就叫不好好说话,你是北海的龙女,不要像个泼皮无赖。”
“我本来就是流氓!”
“……”
等我们吵够反应过来话题已经被师父挑开时,我们已经回到了天境。红豆———就是天境看守天门那个小仙童,我问过师父怎么给他取了个这么可爱的名字,师父说这是红豆自己的要求。红豆眼泪汪汪地跑来师父面前,虽则还注意着尊卑,但一脸委屈的表情已经开始无声控诉,“上神,您可回来了,月上仙来了好几趟,见不到您和小龙女,今天也来还是没见到,就说要拆了天境。”
师父“嗯”一声。
红豆说月上仙要拆了天境果真不是夸张,湖里青莲俱都蔫蔫地垂到湖水里去,白石板路寸断寸裂,而风姿秀美的月上仙此刻正举着一张凉亭里的石桌,似是要摔下。
师父停在我面前,我偷偷瞧他一眼,虽面色未变,可眼已眯了起来,我咽一口口水,大声喊:
“月上仙人,快把那石桌放下。”
月上仙回过头来惊喜冲我笑,随手把石桌丢掉,石桌砸了凉亭一根廊柱又压坏一片青莲后,沉入湖底。我抹一头冷汗,自觉往后再退几步,相栎也乖乖窝在我脑袋上。
“哎呀,小软软你退什么啊?我可是———”
“哐啷。”
月上仙成了冰雕,指尖堪堪触在师父衣袍上,仍保持着笑眯眯的表情。师父面无表情回过头来,
“走吧。”
我抖一抖,赶紧小跑跟上,只能投以月上仙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我就住在师父旁边一栋小楼,相栎得师父开口也可以和我呆在一块,高兴得跑去湖里翱游。
给我处理手腕上和脸上的伤时,师父的脸离我很近,呼吸都落在皮肤上。以前也有这样的情景,但今天大有不同,我心里像钻了一头小鹿进去,且左蹦右跳,使我不得安宁。平日绝无非分之想的师父,今次看起来竟让我连眼睛都舍不得移开,而且越看心里酸涩感觉越堆积。
我想我真的是魔障了。
又想起清容那句“等你爱上他”。等我……爱上师父?可是,爱是什么样的?
“音软?”
“啊?师父?”
师父戳了我的额头一下,“洗澡的时候别碰到伤口。”
“嗯,徒儿知道了。”
眼看师父站起身打算离开,我一脱口,把揣在心里的问题问了出来,“师父,师父为什么不告诉我名字?”
“名字?”师父皱了皱眉,又笑开,“怎么问这么傻的问题,我是你师父,把名字告诉你作甚?难不成你还要直呼我的名字?”
“可是清容就知道师父的名字……”可是清容不是师父的徒弟啊。心里又有这样一个声音。
清容这个名字一出口,就像是某种咒语,虽然师父面上看不出什么,但我知道他情绪的变化。师父转身走出门,关门的时候声音清冷。
“以后……不要再提这个名字,也不要再提这个人,你顾好自己就行。”
我应了一声“是”,只是心里的小鹿正在慢慢死去,尸身渐渐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