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砌就,冷入骨椎。
这就是北海的龙宫。
安千语找了个借口回东海去了,难为她等这久,却没看到我的笑话,走时脸色如菜,千九与她一路。因此,龙宫中只剩我和师父,还有鳗鱼丞相,再加一个相栎。
丞相一直盯着相栎,我很怕他看出个什么来,遂想找个借口撤离,思虑了许久,唯有拿师父挡一挡。
“丞相爷爷,师父他老人家来北海一路舟车劳顿,合该歇息了,您也暂且喝杯水吧。”
父王和娘亲都不在,我又是个窝囊废,偌大个龙宫全倚赖着丞相,丞相实是繁忙的,纵然他有心探相栎的究竟,也只好先顺着我的理由告辞。
直看着丞相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我挺直的脊背瞬间弯下。师父放下茶杯,面无表情看着我:
“关于师承的事,为师似乎漏了什么。”
我立即挺直脊背。
“说起这个事,徒儿要先向师父告个罪。”
师父微微眯眼,笼里的相栎一抖索缩到笼角,我头皮都发起麻来,师父却缓缓说:“且说来听听。”
我肃容,“徒儿心驰神往师父威名确是真,拜师诚意也是真,只是去清流山之前与西海龙太子、东海大龙女、南海小龙女作了赌约。”
“嗯。”
“……赌的是徒儿能不能拜到师父门下。”
“嗯。”
我没话接下去了。师父只一个“嗯”字已断绝我所有后路,确实是简单的一个字,不过其中意味我还是能领略个一二的。
“师父,徒儿错了。”
师父并没有说话。
隔了许久依然没有声音,我疑惑抬头,却望见师父已站起身背对着我,临窗而立。窗外是一个隔着北海海水的月牙,这是娘亲画了阵才投下来的一点残影,我从来不喜欢。
师父站在窗前,我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他那头泼墨一样垂到腰间的发,有一次我走在师父后面,风吹过的时候,师父的发滑到了我的手上。
凉的,柔软的。
“音软,明日随为师去妖界。”
“是,师父。”
答应了我才反应过来,师父说的是妖界,六界中和仙界最别扭的妖界,仙人们也不大会去妖界转悠,我原以为师父的性子是呆在天境哪也不去的,可现如今他居然不是要回天境而是去妖界么?
“师父,徒儿能不能问问,去妖界所为何事?”
“琐事。”
琐事……么?我没敢再追问。
次日早上,鳗鱼丞相来找了我,眼下挂着又大又黑的眼圈。
“丞相爷爷,您该注意着身体些。”
丞相叹了一口气, “老臣一宿没睡,合计着拜师的事不能如此草率。”
“那爷爷的意思是?”
“小公主是北海未来的主子,上神是仙界的尊神,理应沐浴焚香、斋戒祭天,才算师承。”
这意思是说我拜师拜得名不正言不顺无媒苟合么……
“这个,爷爷,我想不必了吧。”
“不成,必须得依老臣的。”
丞相犟起来实是难以沟通,我只好先应了,说是去问师父意下如何,然后遁走。师父住的是龙宫里为贵客准备的房间,同我这里正好一南一北。我一路磨磨蹭蹭,经过花园时听到两尾泡泡鱼在聊天,泡泡鱼吐个泡泡聊个天原也没什么,但既其中主角是师父和我,我自要听听。
“咱们这说出去也是六界有光的,谁不知上神自他那一个坠魔的徒弟之后就再也未收过徒弟,也不知咱们小公主缺心少眼的是不是就合了上神的眼。”
“不论如何,小公主成了上神的徒弟,成了打破成规的变数,纵然咱们这位小公主没有惊才也没有绝艳,倒底是北海的一颗明珠。”
我难免怅然。确实,我敖音软既不惊才,也不绝艳,但肚里实是有些墨水的罢,连泡泡鱼都看我不起,我龙女的脸面该往哪儿摆。
不过,上神竟还有徒弟的么,不知我那一位师姐还是师兄,缘何要坠魔。
找到师父的时候,师父正把一个小环戴到相栎爪上,相栎很不以为然地甩了甩紫色的环,看见我尾巴一摆便游到我面前,然后盘在我头顶。
我伸手把她拉下来,“师父不关着她了?”
“嗯。”
其实我很想问师父为什么要把我的姐姐囚在清流山,但问不出口,隐约觉得定是相栎闯了不得了的祸,师父十分生气所以才囚住她。至于为什么不问相栎,我也问过,相栎的回答是凶残的磨牙声,大抵也不愿讲起那段黑历史。
把鳗鱼丞相的意思同师父说了,师父自是不赞成,而丞相可不是条不赞成就能退步的鳗鱼。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向师父进言我们不如这就动身去妖界。
师父应允。
出北海,为了照顾我,足足飞了一天才到妖界入口。但到了入口,师父却让我先走。
相栎盘在我头上,语气懒懒,“让你先走便先走,左右有我在,小妖也欺负不了你。”
我十分怀疑相栎的可靠性,不过我也不是怕被小妖欺负,只是,“为何师父要和徒儿分开?”
师父破天荒温和一笑,“一个人历练有益修行。”
我只好点头,踏进黑色虚洞里,洞里洞外一步洪荒,回过身的时候,看到一道模糊紫色身影,虚幻却纹丝不动。
跟师父分离的怅然很快被对妖界的新奇吃了个干净。
我没有来过妖界,对妖界的了解也只是源于娘亲的讲述,娘亲说妖界住民大多美貌且大胆,莫说是男妖,若是女妖看上了哪个,别管是妖是仙是魔是灵,直接扑倒带回家也是常事。
大胆的妖我是还没见着,我所见是妖界与人界相似的房宇街道,以及集市。有只圆滚滚的小狼妖打我跟前跑过,又好奇回过头来看我,四肢身体包括头都是狼的样子,但头上有棕色的头发,溜圆的眼珠子水灵灵的,吻部也没有狼那么长。
我看得心痒痒,蹲下身对着他招手,“狼宝宝,这边这边。”
狼宝宝受惊般跳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的跑走。
我无比受挫。头上的相栎却是老大不客气地嘲笑我。
“你一个天生仙胎的就别妄想妖一眼看你就觉可亲了。”
我不想理她,站起身往集市里走。虽则师父说让我历练历练,可如何历练我还有些拿不准,总不能让我在妖界里捉妖吧。
正踌躇间,相栎忽然支起前半身,语气难得慎重,“小心,我闻到了一股,很讨厌的气味。”
一条龙,居然有狗的神通,我准备着这么挤兑她,然话未说出口,后颈已是一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