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师父和清容亲手种下迷谷树种，约定要一起守护，直到迷谷树长大，然而迷谷树还未长大，清容却死了。
说起来也算不上“死”，只是徒留两魄附在青莲上，花几万年也未必能有灵识，更遑论化形。
迷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师父有一日似是中了魔障，不留只言片语就离开，清容等过两个混沌黄昏后仍不见师父，放心不下便去寻他。
那个黄昏是混沌天地动荡得最厉害的一个黄昏。混沌天地似被一把巨斧从中分开，四海八荒整个晃动起来，天地之间裂开一道大口子，裂口里隐隐有乐声传出，混沌天地的生灵都以为天地必将毁灭。
然而裂口四周忽然出现四色光柱，光柱越壮大裂口就开始合拢，光柱和裂口的拉锯战整整持续了一个黄昏，最后以裂口的失败告终。
混沌天地逃过一劫，师父却带着一朵附了清容两魄的青莲回到迷谷身边，从此冷情冷性。
“后来呵……”迷谷树的枝叶颤了一下，“混沌天地清朗开来，天上有了日月和星辰，地上许多生灵有了灵识，经女娲之手，人类又出现在地上，人类之后，又有了妖界和花界，以及冥界。算起来，仙界是最后出现的，恰好是在你师父的天境周围。”
这简直……简直颠覆了我所有的认识。我深吸一口气。
“六界有古书和传说，说的都是伏羲父神劈开混沌，母神女娲创了六界，原来……原来……而至于那道大裂口，从未有半字。”
“父神伏羲？能劈开混沌确是厉害，不过说六界是女娲创的真笑煞老朽了，嚯嚯，女娲不过就是条爱做泥娃娃的人面蛇而已，天地初分，万物有了灵识，她那些泥娃娃也沾了光能跑能跳，这有什么稀奇的，至于后来泥娃娃又会生娃娃，应是天地造化。”
“那仙界？”
“我一直在这里，对外面的事情不是很清楚。你师父煞费心血造了个天境，把那朵青莲养在湖中，日日灵灌，只是青莲没有长出灵识，倒是在湖中孕育出大片，神灵蕴在天境中，又溢了出去，有一日三两仙就找上门来，说是要拜访，你师父没有理他们，他们竟就在天境周围自成仙界了。”
仙界甚的我不关心，我只在意一个问题，“既然师父以灵灌青莲都未有灵识，后来又怎么会有那个坠魔的清容？”
迷谷爷爷叹了一口气，“这件事说起来真是一桩糊涂账。”
师父试了许多法子都没能再培育出清容的神识，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直到迷谷提醒那朵附着清容两魄的青莲出了异状，他才急急去查看。可是竟找不到清容的两魄，而只有一个丫头怯怯从湖水中露出脑袋。
师父很是欣喜一阵，又很快发现，这个小丫头并不是清容，甚至，从她身上找不到清容两魄的一丝气息。
清容的两魄究竟去哪里了？
这个问题应是师父最想知道答案的。
小丫头不是清容，但毕竟出自天境，师父给她取了个名字，唤作初莲，而初莲却固执用着清容的名字，大抵之后坠魔也与此脱不了干系。
她真傻，最傻的是，明知师父心里装着另一人，却仍爱着师父。
我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师父对“清容”两个字如此在意。
胸口里的酸涩堆积到了喉咙，然前几日的郁卒也消了大半，许是因为我知道了师父对我说重话的原因是五万年前已灵识俱灭的清容，而不是那团恶人的黑雾初莲。
“迷谷爷爷，我想出去。”
“嚯嚯，小丫头终于熬不住了？”
“爷爷总得给我放个假嘛，出去我也会看书的，不过不知道里面的书我能不能带出去？”
“当然能了。”
我抓起那本刚好在身边的书，“那我就带这本，等看完了我再回来。”
“不急不急，你有的是时间。”
书阁外就是师父的房间，但师父竟不在，师父曾嘱咐有事可告诉迷谷爷爷，迷谷爷爷有法同他讲，料来是师父出了天境罢，而迷谷爷爷与他之间有什么联系的法子。就是不知师父离开天境是不是为了休戚山的事。
那般模样的休戚山，连我都能猜到是发生了什么异动，师父如何会不知，况且墨临又说不是他们做的，那追究起来可颇耐人寻味了。
不过依师父的本事，摆平必不在话下。
我放了心，背着手走回自己的房间，路上遇到在逗弄红豆的相栎，不禁摇头，合计着要尽快找父王说说这事。
在房间里书案上摆好书，我其实也没甚心思看，书面漆黑，只一个艷红“魇”字，“魇”字那一点似乎给什么脏东西沾上，黯淡许多。我找来片刀，把脏污细致刮掉，然后吹开，又是一点艷红。我得意地抱着书躺在床上，翻开了第一页。
但字还未看进一个，眼皮却是耷拉下来，莫名的困意似是实质缠住我，我还道是这几日确实太过辛劳了，遂放下手闭上眼寐起来。
隐约，像是看见丝丝缕缕红线从书中探出来……
手指覆上额头，凉得我惊了一下，醒转过来时，迷糊间看见一道紫色身影，就坐在我床边，我清醒知道这是师父，然眼睛还是有些不大睁得开，声音也软而无力的，还带着鼻音，听起来就像是在可耻地撒娇。
“师父？你回来了……”
“嗯。”师父弯下腰，一双眼亮过星辰，“音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我一下子清醒了。
师父扶着我坐起来，我揉了揉眼，细细打量，师父还是师父，又不是师父。今儿的师父，尤其温柔，甚至嘴角眼底一直有笑意，清清浅浅的，恍若微风。
“发什么怔？”师父戳我的额头一下，“睡了许久，该起来了，音软是小猪么？”
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不踏实，不过这样的师父让我觉得很欣喜，一边回一边起床，“一不小心就睡过了……师父找我有什么事吗？”
“无事就找不了音软？”
我噎了一下，“自然不是。”
师父今日，确实很有些异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