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我合计着把那本书看完送回书阁去,师父却说不急,今日让我只陪着他,我很疑惑,而师父已不待我询问,弯腰把我抱起来。我下意识搂住师父脖颈,又觉不妥。
“师父,我自己能走。”
“为师要带音软去的地方有些远,音软腿短得很,恐是走到明日也不见得到。”
我无语以对。
师父说的很远的地方……是天境后山,就是我遇到相栎的那个后山。平日不过几步路,师父今次却走出缓慢又悠闲的步态来,我是晓不得过了多久,不过觉得漫漫如黑发变白。
我很有些忐忑。
“师父,你今日,当真无事么?”
不想师父竟就停了脚,低下头来看我,似笑非笑,“音软想为师有事?”
“自然不是……师父最近应是很忙,把时间浪费在徒儿身上,实是、实是不值。”
“你啊……”语气是我从未敢想过的,若叹息,似怜爱,师父微阖着眼,“音软,你是师父唯一的徒儿,师父宠你些不是很正常么?”
师父宠徒弟很正常……可这一个上神师父会宠人就不太正常……更何况他还会说这样的话,越加不正常。
我目光四处游移,轻咳了一声,试图把话题移开,“那师父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这个啊……”师父眯了眯眼,又抱着我往林里走,“待会音软就知道了。”
“嗯。”我点点头,莫名又涌上睡意,一个呵欠后竟是眼皮都睁不开,师父的怀抱虽然不够温暖,但因是我眷恋的,且很舒服,我靠进去后忍不住合上眼。
我这一觉睡得实在香甜,没有做一个梦,醒来的时候天境里已是黄昏,而我正躺在自己的床上,甚至那本【魇】都还保持着原来的位置和姿势。
我一时有些反应不能,而相栎已一脚踹开门进来,一脸愤恨。我好笑又无奈。
“这是怎么了?对了,师父呢?”还说带我去看什么,莫不是恼我半路睡着,所以把我丢回来么?
相栎“哼”了一声,“你师父?你师父正在和你未来的师娘还有你未来师娘的小侄女联络感情呢……诶?你怎么知道你师父回来了?”
师父已找过我,我能不知道么,我给她的一串话绕得思绪迟钝,只好自己下床准备去拜谒师父,也顺便瞧个究竟。相栎还跟在我身旁勿自喋喋。
“我跟你说,你往后要是还想过逍遥日子,就求你师父不要把那个西王母娶进门。否则你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我一愣,这才有些明白相栎的意思,“你是说,师父要……要迎娶西王母?”
“你师父亲口说的!真是气死我了!而且你知道那西王母是谁吗?”
我讷讷,脑子里一团乱麻,“西王母么,住在西方蓬莱仙岛,门下弟子过千,个个资质卓绝,在仙界天帝也要给三分薄面的女仙,连父王遇着都要尊称一声‘姑姑’。”
相栎一手搭在我肩上,一手拄在桌上,眉眼飞扬,却是十足不屑和痞气,“知道的还不少,不过也不够。你须知,这恶毒婆娘是我北海的头号仇敌,当年要不是她掺了狠狠一脚,我再不济也不至于落成阶下囚!”
我只当做没听见,相栎惹事生非我是知晓的,况且师父也不会胡乱关着她,我原先是料想着由父王出面替她向师父告个罪,师父看在父王的一点点情面上不定会宽恕她。
“哎傻子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告诉你你还别不信,西王母这婆娘委实恶毒得很,她打你师父的主意也不是一千年两千年了,如今还真给她逮着凤栖花这个机会,上赶着门来让你师父负责了。”
“这怎么又有栖花的事了?”说起栖花,自从在迷城外分别后再未见过。
“西王母是神凤大帝的幺妹,凤栖花就是西王母的侄女,这一次又是因为凤栖花你师父才……才……你说有没有凤栖花的事?”
“才什么?”
“你自己去看!”
说完拽着我就出了房下了楼,往师父那里走,我不敢让她看出我的别样心思,也就不说话。
我原以为师父心中住着一个清容,因此视她人为无物,也断不会有人能取代清容住在他心里,可是、可是,师父如今竟要同西王母共结连理。
那清容呢?
那初莲呢?
那我呢?
我一惊,给自己心里莫名冒出来的这个念头搅了灵台清明,相栎说一句“快进去”,我又吸一口气勿自镇定下来,然后走进房里。
“徒儿拜见师父。”
在远离上堂十几步远的位置行了个礼,我没抬头看师父,也没听到师父说话,倒是听到婉柔女子声。应是西王母无疑。
“清玦,这便是你的小徒弟?看起来可实是很小。”
“嗯,因是我唯一的徒儿,难免宠着些,顽劣入不得眼,要叫西王母取笑了。”
我眉头跳了一跳,只觉得师父今日确实不对劲。西王母哀哀怜怜的声音又响起。
“清玦,你我二人,还须如此生分么?”
美人叹,垂泪怜。
然我听到这话却心里很有些不舒服,相栎也在我耳边冷嘲热讽,“啧,可见没?这婆娘不是面上那么柔弱的。”
我拐了她一下,提醒她不要太过放肆,这才抬起眼去偷偷打量。
上堂总共一张塌一张小案,两个软垫,师父在他常坐的那个位置上正首敛目,而前不久还被我煮茶时烧出个小洞的软垫,此时正在西王母臀下。西王母一身天青,正是只等烟雨的轻魅,我注意到她右手拇指上有一个同衣服颜色的扳指,上面似是刻了一朵千瓣莲花。而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上,掩溢不住的傲气,以及眉心一朵妖娆莲印。
我眉头又是忍不住一跳。
莫不是、莫不是,西王母便是那清容的两魄?又或者,师父就是见她与清容相似,才应了婚事。
这可真是……
“音软?”
“是,师父。”我敛了敛心神,肃容看向师父。
师父依旧是那般姿容如画,只眼眸像起了晨雾的深湖,教人细看不透。师父阖着眼。
“这位是西王母。”
我行了个大礼,“小仙北海敖音软,见过上仙。”
西王母微笑,“北海的龙女,一向可爱又伶俐,我这个师娘看了也好生喜欢的。”说着又转向师父,“清玦,不若让音软去蓬莱岛修炼,那里有我许多弟子,好叫音软有个伴。”
我一急,不顾礼节脱口说道:“上仙垂爱小仙不胜感激,然小仙在天境呆惯了,并且徒弟和师父在一起,也是天经地义的,因此就只能拂了上仙的好意了。”
西王母面上还是微笑,不见色变,“啊呀,你这孩子……”
“西王母提议甚好,便如此罢。”
听闻这句话,西王母已是喜不自禁,我却呆住,不敢置信这是师父说的话,而师父已缓缓看向我。一字一句,清冷掷地。
“音软,你呆会随西王母去蓬莱。”
我连“是”都应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