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师父说的话，我怎么敢不听。
师父让我回房收拾东西，其实我又哪里有东西可以收拾呢，我来时就没带什么，这房里的，也都是师父给的。目光落在那本书阁里带的书上，我一迟疑，又把它捡起来揣在怀里。哪怕是解个闷也好。
相栎叉着腰在我身旁吵。
“那西王母没有认出我来？还真当我是天境的女司，应你师父的嘱托跟去照顾你？哼，老娘可一点不想去她那破岛！”
“呸！她还没嫁给你师父呢！倒是先端起了师娘的架子！不就是给你师父看了身子么！有什么了不得的！”
我瞪她，“什么叫给我师父看了身子？”
相栎居然还有些不好意思，嗫嚅道：“你师父又回了休戚山一趟，凤栖花和西王母也在那儿，就碰上了，凤栖花为你师父受了伤，不知怎么你师父又不小心看了西王母的身子，那西王母还说女儿家清白什么的……要我讲，就是这婆娘赖定你师父了！”
我揉额头，“师父怎么会放心你同我一起去蓬莱……”依相栎对蓬莱的芥蒂，不惹麻烦已是万幸，哪里还能照拂我？
相栎却还一肚子火，“你以为我愿意去呢！还有你！当真是傻子！你师父要把你丢给个恶婆娘，你都不带生气的！”
我没说话，只狠狠睨她一眼，然后转身出门。她没敢再抱怨，乖乖跟在我后面，又要小声嘟囔：“原来是会生气的嘛。”
凤栖花由西王母的一个女弟子背着，师父送我们到天门口，我巴巴望着他，就指望他突然说刚刚只是开个玩笑，不让我走了。不过我自己也知道那不可能。
师父替我理了理头发，正了正衣襟，一直没甚表情的脸上滑过一点笑意，“师父最近很忙，不大能照管你，天境里也没什么人可以陪你，不若就去蓬莱呆一段时间，那里有和你同龄的孩子，比天境热闹得多，师父事完了会去接你。”
我想说我不需要别的孩子陪，我只要呆在天境就好了，但终归只是不甘不愿地应了一声“是”，师父又戳我额头一下，才道：“去吧，好好照顾自己，多交点朋友。”
“嗯，那师父要快点办完事来接我。”
“呵，真是孩子气。”
站在仙云上，我回头去看，师父还站在原先那个位置，见我回头便清浅一笑。身边西王母软侬细语，
“音软跟师父感情真好，倒叫我有些羡慕。”
我不动声色，“上仙这话是折煞小仙了。”
“啊呀，音软总如此莫不是生分，不若唤我师娘罢了。”
我不会承认你是我师娘。心里说了这一句，我脸上又很正经。
“上仙眉心的莲印真是好看，和扳指上的千瓣清莲一样好看。”
不知是不是我错眼，西王母脸上闪过一丝不悦，表情也僵硬了一下，然后又笑得温婉。
“好看么？这是我降生时便带着的，扳指也是母后赐的。”
我点了点头，没有追问，换了个问题，“栖花是怎么了？要不要紧？
西王母捋了捋鬓发，面上居然没有一点担心和关切，“不过就是给只毒物咬了，不打紧。”
才说完就被相栎冷冷呛声，“不过就是只魔界都消迹许久的修罗蝎，确实只是毒、物。”
我叹相栎果然还是忍不住了，西王母大抵也不怎么待见相栎，微眯着眼，目光泛起冷来，
“大胆女司，主子说话你碎什么嘴！”
这话莫说相栎要听得不舒服，就是我听着也不怎么入耳，师父虽注重尊卑，但从未有过主仆意识，这一点从小红豆身上就能看出来。也因此我和相栎都是不甚在意主仆的。而相栎一向受不了委屈，何况对方还是这个她厌恶的西王母。
相栎伸了伸手指，“恶婆娘，是不是要干一架？”
“你！”西王母气得脸红，想必她还从来没有听过如此粗俗的语句，更遑论被人用这么粗俗的语句叫骂，“你！清玦怎会放你这等粗陋的人进天境！”
我不迭拉住相栎，堵了她还想骂出口的话。
“上仙，这女司从小一个人长大，说话实是口无遮拦了些，不过心地澄澈，正是因此师父才留她在天境中。”
“哦？原来是没人教养，难怪。”
“你这个恶婆娘才没人教养！”
我用力捏了相栎的手一下，吸一口气，“相栎是师父管着的，上仙这话莫不是在质疑师父管教？”
提到师父西王母才色变，收起凌人气势，温婉又惹人爱怜地蹙着眉，“音软这话说的……你师父仙姿绝一无二，管教个女司自是没问题，我怎会质疑？”
我不说话，恰好前面带路的女弟子已折身回来，恭敬道：
“师父，回岛了。”
西王母便也不再管我。
蓬莱仙岛浮在渺渺云雾中，远远看去是一个整体，不过近了能发现整座岛其实又由三峰组成，最高那一座主峰，住着西王母，平时她的弟子早课也在主峰，略矮那一座次峰是弟子平时日常生息的，而最矮那一座末峰……我是不知道西王母用它来做什么。
西王母把我们带到了次峰，已有弟子在恭候，我是开了眼界了，蓬莱弟子俱是女子，且个个面貌秀美，身姿窈窕，表情也是如出一辙的温婉，可见深得西王母身传。
一位穿了花蕊黄裙裳的姑娘率先走上前来。
“师尊辛劳，蕊黄已备好净水，师尊可先沐浴。”
原先只觉温婉柔弱的西王母此刻却是面无表情，淡淡“嗯”了一声，并不看我们，只吩咐蕊黄。
“这两位是上神的徒儿和女司，你好生招待着，若是有什么不周，你便自个儿去向上神请罪。”
在我看来，这话不过是个客套话，说给我们这些外人听的，可我没想到蕊黄居然抖了一下，脸色瞬时苍白，认真地应下。
“哦，还有一个。”西王母随意看仍旧昏迷的栖花一眼，淡漠简直似陌生人，“这位是神凤大帝的宝贝女儿，你也不要有什么怠慢，她被修罗蝎蛰了一下，待会你去药房领点药来给她熬上。”
“是，弟子知道了。”
西王母这才转过身来，又是温婉可亲的上仙，“音软就先在这安顿下，有什么需要的，可以跟蕊黄说。”
我诚恳笑着， “本就是小仙叨扰，上仙不必如此。”心里还在奇怪，西王母待自己的侄女怎会是这般态度。实是很叫人捉摸不透。
西王母回了主峰，我跟着蕊黄住在次峰，蕊黄是西王母的大弟子，是个牡丹花仙子，无怪乎会取个蕊黄这样的名字。在蕊黄之下还有玫簇、丹蓉、薇好，四人是蓬莱四大弟子，其余弟子都由这四人管制。虽则西王母对栖花态度不冷不热，蕊黄却不敢慢待栖花，调遣了两个小弟子照顾着栖花，自己又亲自去药房领药。而我和相栎就住在栖花隔壁，相栎名义上是来照顾我的女司，自是要同我住在一间房里，蕊黄用意甚好，只可惜我给相栎的聒噪搅得头疼的很。
我不过就是问她知不知晓西王母为何对栖花态度如此奇怪，她竟就开始喋喋不休了。
“几千年前西王母她爹还在世，也就是前神凤大帝，那时西王母可风光得很，后来神凤大帝嗝屁了，西王母她哥哥上位。说起西王母这个哥哥，他们神凤一族我一向不甚看得起，不过她哥哥确实是个人物，我觉得还不错，当年她哥哥———”
眼见这越说越偏离主题，我不得不出声提醒她。
“唔，咱们先说说西王母的事，她哥哥嘛，不急，不急。”
相栎给了我一个白眼，“你懂不懂什么叫循序渐进？你知不知道什么叫铺垫？我若是不把她哥的性格给交代清楚了，后面的事你怎么会理解？”
“行行行。”我痛苦扶额，“是我粗陋，你快些接着说吧。”
“哼……”相栎坐在桌上睥眤谈笑，“话说当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