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眸，看着柳昭仪眼中一片荡漾的笑意，心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
还是着了她的道！
玄姬抿着嘴唇，正好看到坐在慕容姝旁边的宋修竹也一脸忧虑地看着她。而她只能强颜欢笑。
很快太医便赶来了，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为王后把脉，他似乎也有些窘迫，看起来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
“参见大王和各位娘娘。”
“快，大人快瞧瞧王后的脉相是否有什么异常？”慕容氏显得格外激动。
倒是并没有人多想，毕竟在这除旧迎新的日子里，王后若是被诊断怀上了王嗣，那无疑对于整个赵国来说都是一件大好事——当然，对于柳氏、慕容二人绝对不是真正的好事。
玄姬在腕上覆了一块锦帕，让太医为自己把脉。
她再清楚不过，自己绝对不可能怀孕。最后只会是空欢喜一场——明明她什么也没做错，却要面对夙彧的失望和妃嫔们的幸灾乐祸。
方才还热闹非常的大殿之中变得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缄口不语，只等待太医把脉完毕。
仿佛等了有千百年之久一般，跪在玄姬面前的太医才缓缓起身，退后几步，朝着夙彧叩拜一番。
“如何？”
“启禀大王，王后娘娘的脉象……”
他急不可耐地打断道：“王后方才干呕，是不是因为有了身孕？”
“这……”太医面如土色，立即将头埋得更低，“王后娘娘并没有身孕。”
夙彧似乎愣了片刻，果然大为失望，“哎……也罢。”
殿下一众妃嫔，有的面色欢喜，也有人如释重负，当然更多是讥讽和冷漠。
玄姬心中烦躁，下意识瞪了柳昭仪一眼，却看到她低垂的眉眼中无法抑制的得意之色。
“也只会使些无赖的手段……”她在心中冷笑着。
却听太医磕了两个响头，一副惧怕的模样，“大、大王，有一事臣不敢不如实禀告，只、只是此事实在……”
夙彧的心情急转而下，早已愤懑不已，伸手就去拿案上的酒杯，“快说，别磨磨唧唧的！”
“启禀大王，王后娘娘的脉象有异，乃是孕脉堵塞之相……有此脉象者，终身不孕啊！”
“什么？！”他猛然大惊，手中玉盏跌落在地，顷刻间支离破碎，美酿四溢。
玄姬感觉自己的心似乎停止了一瞬。
虽然是自己做的抉择，也从未后悔，但是却被人当众道破此事……
阖宫上下所有的妃嫔，都知道中宫里住的是一个注定不会生下世子的王后，就像是为了装潢王室门楣的花瓶一样，再如何尊贵无上，再如何倾世美艳，都不过是一件无用的装饰品罢了！
仍盖住玉腕的锦帕翩然落地，她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太医，“你再说一遍！”
“娘娘、娘娘请息怒，臣只是如实禀报您的脉象，此事事关国祚，臣不敢有半点欺瞒啊！”太医已是吓得屁滚尿流。
“够了，滚出去！”夙彧一张脸已是铁青。
太医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逃离大殿。
富丽的殿中再次变得鸦雀无声。似乎就连妃嫔们也一时还未接受这现实。
这件事对于她们来说，就像是凭空降下的一道福祉——王后无法诞下王储，那么任何一个妃嫔只要能生下赵国的继承人，那么今后就能被尊为太后，位居众人之上。
而王后如今的尊荣，顿时变得那样虚无缥缈。
玄姬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么可怕，只知道，柳昭仪这一招实在是高，她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反击，只宁可就此消失在这深宫之中也无妨……
“为什么？！为什么？！”夙彧愤怒的吼声撕破此刻的寂静，面前精致的菜碟被他挥落在地。
玄姬将一切看在眼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同样是除夕之夜，同样是一片狼藉，同样是让她心碎。
众妃们面色惊恐，齐齐跪下，口中高呼：“大王息怒！大王息怒！”
唯有玄姬冷眼看着，想哭却无泪，想笑却笑不出来。
或许在这些女子们诚惶诚恐的面容背后，是无尽的嘲讽和窃喜。
这一刻，她仍站在大殿的高处，仍是他们的王后，却比掖庭的奴婢还要一文不值！
柳昭仪膝行至夙彧面前，将螓首伏低，任由破碎的酒杯和碗碟割裂了她细嫩的肌肤，“都是妾的错……妾不该如此多事，妾不该叫您不开心，求求大王您不要生气了，都是妾的不好，请大王责罚！”
“你有什么错？”夙彧的目光渐渐柔和下来，“谁都没有错……这件事谁都没有错，是上天不肯庇佑赵国！若一定要说谁有错，那也是孤的错！”
他的话，第一次刺痛了玄姬的心。
夙彧回首，注视着一脸茫然的她，“好好调养身体……也许上天还会给我们转机，王后。”
这一声“王后”，对于玄姬来说，第一次听起来这样沉重。
那一刻，她似乎感觉自己的胸腔之中空无一物。
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她对着夙彧轻轻点了点头，旋即跌坐在高位之上。
大殿之内，仍是歌舞升平，然而众人各怀心思，早已无心欣赏。
以欢快的气氛填满的筵席最后却在无尽的失落中结束。玄姬几乎是逃离一般地回到了中宫……
良京城的烟火照亮了夜空一角，玄姬站在寒冷的夜风之中，任由长发飞舞，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绚丽的光景。
耀眼，而转瞬即逝。
“子缺，此刻你能看到皇城的烟花吗？一定比这里还要美丽许多吧。所有人都在欢庆新年，我也很开心，你呢？”
飘渺的夜空之下，无人回应她的话语。
她的梦再次应验，母后对她说过的，她已经有了疏桐和子澈，再也不会有别的孩子了。
忽然，玄姬扬起嘴角，露出一个眩目的微笑。
暮然回首，她真的做了太多恶，她手上那样多的鲜血，迟早也该偿还了。“如今这结果，就是上天赐给我的惩罚吗？”
“那我该感天谢地吗？这惩罚只是让我不能生育而已。”
“但是上天啊，你就不该宽恕我这样罪孽缠身的女子，只要我还活着，就只会变本加厉！”
只有子澈和疏桐又如何？已经足够了，他们就是她的信念。为了他们，她仍要将风云掌握在手中！
“柳云杳，你没能彻底打败我。我的心如今不仅没有熄灭，反而比以前更加火热。从今往后，你就再也没有赢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