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有嘈杂的声音,就像是不懂事的宫女碰倒了陶瓷的花瓶。不过夙彧的心思已被占据了,而玄姬则意识到了什么,微笑不语。
夙彧默了默,手颤抖着接过。上头写着“王后亲启”四字,他略有疑惑,却看到玄姬对自己点了点头,便缓缓拆开。里面只是薄薄的一页,却染了血,触目惊心。
他一行一行地看着,全身愈是发抖,后来更是跌坐在了凳上,“这是……”
恨,泪,还有曾经鲜活的生命,都依附在了这小小的一封书笺之中。
以亲人为要挟,威逼殷氏。调换夜明珠,杀死元曜,致使木芙妍含冤而死。为了保证自己的所作所为不会泄露,将殷氏逼上绝路。
所以的罪状都指向了同一个人——柳云杳。
玄姬没有看过殷氏的这封绝笔,可她能够猜到。唯一她不能确定的是,殷氏有没有写上珍兮和卫清悠的事情。不过,管它呢?那已经无足轻重。
他连口舌都有些麻木,难以发出声音,强撑着高喊:“孤……不信。来、来人,传召柳昭仪!王后,你莫要骗孤!”
哪一句王后,真的让她有一瞬的恍惚。
回身,她却笑道:“不必再传召了,她就在外头呢。进来吧,知道你已经站了很久了。”
外头的人走了进来,准确来说,是连滚带爬地进来的。
她的双腿早已不听使唤,脸上挂着泪,“你、你……你到底……”
“柳云杳,当你听到我的尸体不翼而飞的时候,就该料到自己会有这一天?你以为,靠着一时的侥幸,就能侥幸一辈子?”玄姬居高临下,笑得无比娇艳。
仿佛一盆冷水浇下,最后一丝希望也消失殆尽。柳云杳闭上了双眼。这个笑容,不会有错……什么璇玑郡主?都是幌子!
她真的,没能,杀死,王后。
她输了。
女子颓然地拜倒在地。
玄姬嘴角带着笑,朝着她一步一步走去。
柳云杳竭力地抬起头。摇曳的烛光照耀下,她的面容有些看不真切。“王后……”不知怎的,她竟然也有些想笑。
“柳昭仪,殷氏所书的这些,都是真的么?”头顶再度传来夙彧的声音,那样威严而疏离,不再是曾经那个对她无限情意的夙彧了,他是赵王,是被欺骗、被背叛之后失了心的赵王。
和他的话音同时落下的还有那薄薄的一封绝笔。
她闭上眼不去看,“是……”
是殷氏……当她发现殷氏的异样之后很快动手了结了她,可是没想到还是迟了。
如今,被她亲手送入那间密室的王后如今又回来了。她再说什么,都已是全然无用了。
“夙彧,这就是你的白月光。”
半晌的沉默,夙彧摇头,“不是了,早就不是了。”
这一切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难以接受。甚至他早有察觉,但他只是想不明白,柳云杳为什么变了?这其中,大约也有他的罪。是他,将她推向了宫闱争斗的漩涡之中。
“柳云杳。”这是夙彧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像是用匕首刺进了她的胸口。
柳云杳只觉得痛,心痛,身上也痛,魂魄更是痛得快要分崩离析一般。
而他,又何尝不是痛心疾首?
她嚎哭着:“夙彧,我错了!”
“你醒悟的太晚。”
夙彧阖眸。柳云杳醒悟得迟了,而他又何尝不是一直在试图让自己沉浸在美梦中不要醒来?
“看在云杳陪伴您这么久的份上……云杳不求别的,只求痛快一死!”
玄姬一脚踏在她的肩上,伸手将她的发髻扯乱,拽起几缕青丝,笑得温柔如风,“你的请求,我提他拒了。”
“玄姬,放开她。”
她蹙眉,极为不悦,手上倒是依了他的话语,“怎么说?”
“是孤错了。”
“若你不是赵国的王,我很乐意看见你们二人一起去死。”
“来人,送柳昭仪回宫,听候发落。”
玄姬咬唇,但并未加以阻拦。
“柳云杳,”他行至她的身前,“孤与你,恩断义绝。”
柳云杳已如同灵魂出窍一般,双眸睁着,动也不动。若不是眼泪仍不住落下,和胸口偶有起伏外,简直就如同死人一般。听到这句话,嘴角似乎抽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所谓的心死,大约便是如此。
看着柳氏被宫人拖了下去,玄姬回头将一桌子饭菜全掀翻在地。
夙彧苦笑,“你仍同以前一样。”
“说什么一样不一样,你可认识过真正的我?你没有,因为你不配。你想让我放柳云杳一条生路,除非你现在就把我杀死在这里——真真正正地杀死,否则,做梦。”
他心里滴着血,“孤明白的,孤都明白的。云杳……她和孤一样,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知道自己一步一步都走错了,可是却偏要蒙骗自己,但凡孤或她有一人先行醒悟,也不会酿成今日这副局面。因此,惩罚也不该她一人来担。”
玄姬沉默地看着眼前这张故人的脸,俊逸无俦,是多少少女所迷恋之人。可是此刻,他不过是个可怜而又可恨的痴情人罢了。
她敛了怒容,吃吃笑了几声,“你真的爱她。”
“大约是罢。”
“你予珍兮任何妃子都不能求得的宠,你予柳云杳世间难寻的爱,落到我身上,却只剩下一个君王之妻的头衔。于此,我该给你什么,夙彧?”她笑靥绝美而凉薄。
“孤的宠也好,爱也罢,到底不是你所想要的,不是吗……”
“是啊。”她淡然地颔首,“既然如此,也怪不得我,夺你所宠,诛你所爱,再给予你任何人都无法触及的孤独,直至你终老,亦或是……直至赵国覆灭。”
“孤不要!”夙彧看到女子翩然转身而去,未做多想便伸手想去牵那一抹衣袂,回过神来,却是空无一物。
耳边只留下她离开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去云意殿瞧瞧吧。”
他留在空旷的殿中,却忽然明白了什么,发了疯似的疾步朝外走去,仿佛有什么东西离他越来越远一般……
而玄姬在远处静静看着,兀自叹息一声。
从母后去世那一日,父皇同先赵王那一句允诺出口开始,宿命都已经注定,二人走得越近,就会将彼此伤得越重。
纵然曾经的凤月公主再如何尊贵骄矜,再如何风华绝代,也不过是一具任由命运拉扯着手脚行走的人偶。如今,凤月公主已经死在柳云杳的手里。涅槃归来的她,才是真正地拿捏了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