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杳回到寝殿后禀退了宫人，就连素袖素霜也被遣了出去。
夙彧来时，看到的是她从长长绸缎上垂落的身影。很快，柳昭仪暴病仙逝的消息已经被广而告之。
赵宫无人知晓，这位距离后位只有一步之遥的女子并没有死。
她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玄姬绝美的容颜。
“王后！你要做什么！”
“别叫我王后，我已经不是王后。你才是王后啊。”
柳云杳显然是不相信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惊恐无比，惹得玄姬笑声连连。
“柳云杳，你不是很想做王后么？马上，你就会是赵国的王后了，是不是很高兴啊？喏，你看看，这里是哪里。”
身下的颠簸让她更加慌乱，朝着四下打量，她失声尖叫起来，“放开我！放开我！”
回答她的只有玄姬的一声冷笑。
只是拍了拍手，身后的侍从将柳云杳从船上推了下去。颈项上的绳子扯着她的身体在水面上下起伏，冰冷的水将她侵袭着，灌入她嚎啕大喊的口中。
“这生不如死的感觉，也该让你好好体会一下。真不知道你这样如花似玉的深闺女子，是如何想出这样狠毒的招数的。”
“求求你……放……”
窒息的感觉袭来，而浪潮却反复拍打着她的身体，让她就连昏厥过去也成了奢望。很快，她连叫也叫不出来了。
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看到那熟悉的密室，柳云杳知道，那里就是她最终的归宿了。
“昭仪柳氏，暴毙而殁，因陪伴君侧已久，特追封为王后，厚礼下葬——柳云杳，在你死后，终于可以得偿夙愿，是不是该感谢我？”
虽然一事奄奄一息，柳云杳仍旧用仇恨的眼光冷冷剜她一样，然后立即别过头去。
“不感谢我？哦，算你聪明。你真想冢归王陵，陪伴在你替我找来的那具假尸体旁边也是不可能的。就像你曾经对待我那样，葬入王陵的不会是你，你只配变成野狗的食物，而且在那之前，你的身体会被长鞭和笞杖折磨得面目全非。”她用平和的语气诉说着判词，然后缓缓地俯下身子，纤白的柔荑抬起柳云杳的下颚，“你现在最该庆幸的就是没有自己的孩子，无法体会到那种切肤之痛。对了，我还没有告诉你吧，疏桐不是我真正的亲生孩子，我真正的亲生孩子好好地活着——当然，这不影响我对你的恨。”
柳云杳的眼睛越睁越大，不可置信地听着耳边的一切。
“那么，就此别过了。”
玄姬转身，乘坐着小舟离开这让她身陷噩梦的地方。身后女子的痛呼声和刑具落下的身影随风飘散，愈来愈演。
疏桐，母后为你报仇了……
冥冥之中，她仿佛听到疏桐银铃般的纯真笑声。
她亦是笑着，却笑中带泪。
如释重负，从未有过的轻松愉悦，夹杂着复仇的快感。
大约过了十日，绛月才来报：柳云杳死了，死透了。
“尸身送出宫去，喂那些野狗。”她坐在夙彧的身侧，平静地命令，不忘去看他的神情。
他无疑是悲恸的，那一句“恩断义绝”并不能真的剥离了他的情思。
“痛吗？”她伸手放在他的心口。
“痛。”他艰难地启唇，“你能恕了孤吗？”
她呵呵笑着，“我巴不得这痛，伴你一生，永不消减。”
“是了，你恨她，也恨孤。”
她颔首认了。只是夙彧不明白的，这恨的根源还有一人，柳云杳一死，玄姬也不会放了她。
玄姬忽而漠然地开口：“我明日便启程回宫。”
“嗯。”
“不留我了？”
“不留你……亦是留不住。”
“你现在总算看清了。”她姗然起身，“夙彧，你我今生，缘分已尽。往后，愿我平生喜乐安康，如春暖花开。而你——孤身一人，独守宫阙。”
他没有说话，只是柔和地望向她，目光中带着迷离，隐隐闪烁。
“夙彧，答应我，你身边的王后之位，能够活着坐上去的人，只能有玄姬一个。”
“孤答应你。”
玄姬闻言莞尔。事已至此，已由不得他，能欣然答复，那则是最好的。
翌日，璇玑郡主离赵。赵王夙彧亲自将其送出城外。
是夙彧亲手将她送上马车，在她的耳边轻语：“往后，愿你平生喜乐安康，如春暖花开。而孤，孑然一人，独守宫阙。”
她微笑，铭记于心。因为这是她曾经的夫君，今生对她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马蹄飞扬，带着玄姬等人绝尘而去。其中也包括从天牢中被救出的月瑟和苒絮二人。
随后，赵国王宫便恢复了平静。
柳云杳到底还是没有被追封为王后。
后宫中余下的二夫人、淑妃等人也不失为后位的理想人选，然而夙彧却再也没有提起过立后之事。朝臣们逐渐按捺不住，纷纷上书要求立后。夙彧充耳不闻。
未几，一道奏折从赵国送到皇朝：臣之发妻去世已有数月，臣一直悲恸难愈，心结未解，故欲效仿先皇，虚悬后位，以示对先王后情爱之挚，对陛下托付之愧、对先皇忠贞之敬。
赵国自是因此一片哗然。天子御笔一挥，拍板应允。
至此，赵宫的后位之争落下帷幕。朝臣者亦再不敢谈及此事。
禁宫之内，玄姬坐在窗前，手中牵着个有着琥珀色瞳孔的男孩。
“殿下，您该高兴吧。”苒絮笑盈盈送了子澈最爱的莲子糕上来。
“不过是给了他个自我安慰的法子罢了，他向来喜欢如此。于我有什么好处？”
需要这份哀荣的并不是她啊。
窗外，一片繁华的春色。然而再美的光景，于历史的长河之中不过是一粒尘埃。而他们，也是随波逐流的戏子，穷极一生，不过为后世上演一出跌宕起伏的闹剧。
待他们百年以后，后世的人们于史书上见闻，曾有一位深情的赵王，为了心爱的女子虚设后位。她与夙彧的故事，兴许会变成一段佳话。他们只惊羡于深宫之中会有这样真挚不变的爱情，他们会猜想那位诸侯曾如何宠爱那位王后，那位王后又是如何的倾国绝世。而背后的血与泪，只会随同岁月一起流逝，被时光所逐渐湮灭。